“你快去倒茶来。”大娘道,小二倒了茶,江临接过来,一仰脖便喝得精光,她擦擦嘴角的水珠,把碗递还大娘,朝他们二人深深一拜,“多谢两位好心人,受人滴水之恩当以涌泉相报,他日我找到儿子,一定报答你们大恩大德。”她走了一日累极了,腰刚弯下去好似断了般,她心里怒吼着大娘怎么还不扶起她,一面抽抽搭搭地假哭,不想一来二去,倒真因感怀流下泪来。
阿齐那个兔崽子,口口声声不为五斗米折腰,而今有了银子还不是中饱私囊,亏她还惦着他来寻他,老天保佑他被人偷了抢了盗了,花不上十几两银子。
大娘扶起江临,从左腋下扣袢抽下帕子替她擦眼泪,“小娘子快起来,你若是不嫌弃,今晚便和我凑合一夜,明日再去衙门问问。”
大娘宽厚温暖的手掌摸过江临头顶,她想到昔日奶娘也喜欢这般抚摸她,不由愣了愣。她脑中又响起阿齐的指责,说她不该利用好心人的善心行骗,若是好心人知晓,以后将不再行善,长此以往,风气便坏了。
江临从怀里掏出五十文钱给小二,“小二哥,我身上只有这些钱了,还是大家施舍的,你收了当房费,对老板也有个交代,别害你和大娘被骂。”
大娘把江临手推回去,嗓门拔高,“我就是老板他娘!你跟我住他敢收钱!”她拉着江临的手,笑着宽慰,“我这儿子啊,极为孝顺,又有善心,每年给镇上捐银子修桥修庙的,从来不落人后。”
“大娘,多谢您了。”江临道,“实不相瞒,若不是我儿子常和我说要知恩守道,这五十文我不会拿出,定厚着脸皮和您蹭吃蹭住,但我想着,万一他知道,又要不悦,因而您还是收了吧。”
“小小年纪便这般懂事,小娘子你也好福气。听大娘说,你还要找儿子用银子的地方多的是,大娘也不缺这几文钱,你安心住下。小松啊,去厨下要两个肉菜端我房里来。”大娘对小二道,拉着人就要往后院走,眼光一撇还有桌子没收拾干净,便让江临等待片刻。
江临瞧着那一桌子残羹冷炙,刚刚吃的馄饨跟没吃一样。她走过去,挽起袖子帮大娘收拾,口水流了一肚子。
大娘把江临带回房间,要了热水给她洗澡,江临自离开松阳府便没洗过澡,如今见了热腾腾冒着白汽的一大桶水,根本顾不得木桶周遭的污垢,把门拴上,迅速地脱了衣服。
把鞋子脱掉后,袜子红一片黑一片,她怕把水弄脏,舀了一盆水,用布巾蘸着热水,一点点把黏在脚底板的袜子脱下来。昨日的血泡已经破掉,又多了几个新的,光亮的薄皮里晃动着淡黄色的液体。江临心一横,拔下头上英娘送的木簪,用尖端将泡一个个挑破,疼得她龇牙咧嘴的,入水后疼更是往心里钻,她忍着没有喊出来,泡了一会儿,脚底麻木,疼也减弱许多。
江临迫不及待爬进木桶,滚烫液体柔顺地包裹着她全身,四肢百骸舒爽无比,她头枕桶边,瞧着泡发的手指,例行公事般地怀念起家中养尊处优的时光,顺带把阿月和奶娘狠狠诅咒了一番,之后,她便想起了阿齐。
那日在水中出于自救将他抛下,可得知他没死,且为救自己受伤后,心里便欠了他一般。这几日相处下来,他脾气虽酸腐儒一般又臭又硬,可也有他道理。再者,她从未出过门,更不懂行路之事,倒是阿齐和她讲了许多,想着种种,江临心里竟升起些留恋。
不过,她随即想到,阿齐拿了她的银子跑了!完全不顾她死活,偷偷跑了!举止可恶!臭小子、王八羔子、矮三寸,对人对己标准不一,还妄想成为八寸男儿,做梦去吧!老娘会整日求佛祖保佑你维持在散财童子的高度!
挨千刀的死小鬼,身上流着野男人的脏血,怪不得这般的坏!别让老娘再遇到你,否则铁定要你好看。先揍一顿,再送衙门挨板子、进大牢,决不能放过。江临将素日积累骂人词汇全用在阿齐身上,可心里却半点儿不痛快,阿齐身上有近二十两银子,雇辆马车,她又怎能追得上他。对了,他要去宋城找他外祖,那她便去宋城,把阿月、奶娘、阿齐三个欠她的狗东西收拾一顿。
可是,到哪里去找银子呢?她一孤身女子,对此地人生地不熟,就是想去大户人家做奴婢都找不到门路,难不成去乞讨行骗?什么难不成,去做吧,阿齐又不在,没人指手画脚的。不然,总不能真风餐露宿吧,像今晚风这样大,她怕不是熬不上一晚就要死掉,还谈什么复仇、什么美好日子呢。她必须要先活下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如今她一穷二白,身上连件像样的衣裳都没有,还讲什么礼义廉耻,那些都是给吃饱了撑着的人预备的,她不需要。
江临洗好澡,桶水浑浊灰暗,她心里一阵恶寒,吐了吐舌头,就着水把袜子洗净,看着椅背上的脏衣,有心要洗,可想到洗后自己只能赤裸,便断了这个念头,忍着难受穿上,把脏水一盆一盆端出去倒掉。
收拾完之后,大娘端饭菜上来,江临看着托盘上油光闪亮的烧肉,眼睛放光,张口道谢时,嘴角流下一道涎液,她顾不上擦,抢过托盘放到桌上,左手端着烧肉,连夹几箸,一张小口塞得满满当当,咀嚼极其费力。
大娘笑道:“慢些吃,不够还有。”江临鼓着腮帮子冲大娘笑。大娘乐得极为开怀,直说可惜小娘子已成婚,不然做她媳妇有多好。江临噘着油汪汪的嘴直点头,实际根本没听清什么。
吃完饭,江临端着碗筷要去洗刷,大娘不肯,要她好生休息。她原以为和大娘共处一室没想到却是自己单住。这显然是一间上房,宽敞整洁、烛火通明,床前小几上熏炉袅袅,她刚进来时,看到厚实床铺便欢悦不已,即使两人睡也无妨,可没想到,那么一张好床今晚竟独属自己,怎能不让她欣喜。
大娘道:“娘子无须顾虑,房子空着可惜,娘子住下,还可添些人气。”江临出于礼貌客气推脱,又唯恐大娘反悔,不住朝大娘行礼感谢。大娘温厚地扶起她,要她早些休息。
大娘走后,江临扑到床上,抱着被子滚了几滚,许久不曾睡高床、卧暖被,此时躺在上面,说不出的舒适惬意,她躺了片刻,起身将烛火放到小几上,脱下,盖上被子,吹熄烛火,枕着手臂悄悄思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