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脚挨脚走了十步,回头问道:“是这里吗?”却不见宋清身影,耳中传来拖沓步声,她看过去,就见宋清一瘸一拐地挪至他亡夫身畔,将手中长剑掷在地上,执其右掌将他紧拥入怀。溶溶月色之下,他二人交颈相依,好似睡着一般,安然宁和、静谧恬美。江临想起古人所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生挈阔与子成说”,又想到宋清说“一生一世相伴”之语,欣羡他二人情深意笃,忽又念及他们夫妻青春正好,便要共赴黄泉,不由怅惘心痛,再想他们护主大义,敬佩之情油然而生,一时之间,她感叹连连,泪湿襟衫。
江临端正身子深深一拜,暗暗祈祷庇佑,随后蹲下身子,手指插入板缝,接连几次都未成功。江临双眼四处搜寻,看到板上长剑,银光闪闪,似是锋利无比。她敬佩宋清夫妇,但害怕尸体,因而只走到近前,弯下腰,手指捏住剑尖,一下竟未拉动。再一用力,才稍稍移动一二分,她想起宋清持剑轻松之状,暗叹自己往昔没有学些功夫,只好移动几步,双手握住剑柄,将其举至舱中,沿板缝划走一圈,清除掉黏胶,随后斜角插入,用力一压,撬开两块木板。
江临扔掉长剑,瘫坐下来,只觉手腕酸痛非常。原来长剑乃宋清夫君郑云祖上传下,青铜材质重九锵,宋清有武义傍身,故而运用自如。可江临大家闺秀,四体不勤,经手金属唯有绣花针,两根手指怎能捏动八九斤青铜剑。
江临喘口气,挪到洞边,下方烛火蹿起,将她娇花似的脸颊,映得黑黄泛亮,好似擦了层桐油。左颧骨一道划痕斜飞入鬓,坠下几滴血珠散于颧骨,远远看去,好似胭脂一般。自古女子爱惜容貌,江临也不例外,若是看到自己如此狼狈,定要哭上一场,可此时她心思全在逃命,也就顾不上了。她坐在洞口,先将两腿放下,随后撑开双臂向下一纵,起料双脚甫一沾地,人便直直朝后倒去,她反应迅捷,双臂挥动寻找支撑之物,可脚下黏腻异常,她越动身子越难稳住,“啪”一下摔个四仰八叉。
“江姑娘,江姑娘?”宋清听到响声,人幽幽转醒,她唤了几声却未得回应,心里焦急万分,忍痛松开郑云手臂,四肢并用爬到洞口,朝下一看,就见江临仰面倒在血泊之中。她以为江临遭到不测,正要跳下去,却见江临手捂脑后,缓缓起身。
“江姑娘。”宋清喊道。江临浑身散架一般,后脑尤为钝痛,她坐在地上,许久才睁眼,听到宋清叫她,应了一声,随即“啊”一声尖叫起来。宋清喊道:“江姑娘,你怎么了?”江临哭道:“我是死了吗?”宋清偎在她夫君身边死去,如今听到她声音,定是到了阴曹地府,她怪她没有兑现承诺,找她算账来了。江临双手乱挥,喊道:“宋大嫂,我并非故意不兑现承诺,我是死了啊。”宋清听她胡言乱语,仔细分辨才知何意,轻笑着安慰:“江姑娘,你没死,莫慌,快背上阿齐逃命去吧,他在米仓。”
江临睁眼朝上看去,这一看差些魂飞魄散,宋清脸上伤痕交错,血葫芦一般可怖。她手抚胸口收回目光,又见地上横七竖八卧着几人,腥血铺了半舱。江临胸中气血翻滚,“呕”一声吐了出来。
宋清见江临如此不顶用,摇了摇头,可事已至此,她别无选择,便道:“江姑娘,莫怕,我在这里,没人能动你。你快带阿齐走。”江临头重脚轻,如置云端,耳中声响缥缈遥遥,好半晌才扶着舱壁站起,跌撞奔到东边舱角,打开米仓笠顶,连拉带拽将阿齐弄出。江头矮身将阿齐放于后背,用绳绑在腰间,勾住舱边长钩站起身。“宋大嫂,接下来呢?”
宋清见她双腿战战,道:“你吃些东西。”室内死人遍地,室外强敌环伺,江临哪里有心思吃东西,当即摇头,道:“我不饿,你快说接下来如何?”宋清道:“取下包裹。”江临从银钩上取下碎花布包,挂在脖颈,宋清又道:“东数第三个钩子,左三圈······右两圈。”江临听宋清语声渐悄,忍不住瞧上看去,她双瞳散开,苍白唇瓣溢出此生最后几字,“烛火,扔,扔······”她再说不出一字,双目瞪得溜圆,不甘至死。
江临双肩颤抖,道一声“好走”,阿齐好似有所感知,几滴热泪洒在江临后颈,江临怕他醒来,急忙擦干泪水,左手拿起烛火,右手握住银钩,左三下右两下,之后脚下一空,直直地坠到河里。总算她记得宋清叮嘱,腰身触水后,将左手烛火用力上抛,顿时火舌蔓延,淋满火油的船舱顷刻间化作火海。
入水太快,水迅疾冲进五官七窍,江临吐出水,鼻腔酸意却难以缓解,泪水缓缓流出,又涩又痛。江临顾不上这些,水上呐喊声沸反盈天,她不敢出水,又不辨方向,咬牙拼力前游,可她旧伤未愈,今日又连番惊吓、摔跤,背上有阿齐,气力渐渐不济,胸闷欲炸。江临顾不得后有追兵,双臂用力下压,脑袋冲出水面,反手又将阿齐拉出。清新气息入鼻,疼痛大减,江临擦去脸上水痕,但见眼前轻雾缭绕、黑水之上一片银光,耳畔风吹水响、北边救火喧嚣冲天。
江临见与高船尚有距离,垂下双臂,只以双脚缓缓蹬水。忽然,她右脚踢进一丛水草,初时她并未放在心上,只将右脚向后提起,谁知,那丛草却活了一般,径直缠上她脚腕,她连试几次都未甩开,便伸过左脚想将水草搏段,不想左脚也被缠住。江临放缓呼吸,双臂用力压水,却始终未能挣脱,她体力渐渐不支,身子直往下坠,不多时,咕嘟咕嘟喝了好几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