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临又打了个哈欠,揩掉眼角的泪珠,道:“我先去洗了,你们俩也收拾收拾早些睡。”江临转身去了东厢,见浴桶里已换了新水,她嘀咕一句“臭小子”,三下五除二脱了衣裳,爬进浴桶,靠着桶边细细思索,不知不觉竟然睡着了,还做了一个梦,梦中她被奶娘和阿月扔进河里,河水冰凉刺骨,她拼命挥舞双臂,可黑压压水流仍无情地将她淹没,恐慌、无助、绝望齐齐袭上心头,意识也渐渐模糊,就当她缓缓沉入水里时,一只手忽然扯住她长发。就在这时,她醒了。
咚咚···咚咚···敲门声还在继续,江临手抚胸口,缓了口气,“谁呀?”风飘絮道:“江临,你没事吧?你许久不出来,我以为你怎么了呢。”江临站起身,夜风扫过身上水珠,带起一片颤栗,她拉过架子上的长巾披在肩头,从浴桶出来,简单地擦干身子,换上干净衣物,将门打开。
风飘絮看江临发梢滴答着水,赶紧将她推回房里,拿起长巾细细地擦拭。江临情绪尚未从梦中凶险中逃恢复,闻到风飘絮身上清香气,放松不少,将脸贴在她小腹处,细语呢喃:“你怎么还没睡?”风飘絮笑道:“我也想睡,可妙娘呼噜声犹如炸雷,隆隆声不绝于耳。”江临嘿嘿笑道:“她自己听不到吗?会不会睡着睡着被吓醒?”
风飘絮道:“谁知道呢?好了,你快去睡吧。”江临直起身,道:“你去我们屋睡吧,那张炕大得很,睡三个人没问题。”风飘絮迟疑道:“阿齐······”江临拉着她手腕,笑道:“估计他早睡着了,况且,又不是没同塌而眠过,走吧。”
风飘絮沉吟片刻,答应下来,“你先回去,我去抱被褥。”她怕吵醒他人,脚步放得极轻,可回来时,西厢房却点起了烛火,她站在门口,轻声道:“江临,我可以进来吗?”可却没人应,她耳朵贴到门板上,听里面声音窸窣,隐约还夹杂着江临骂声,她以为出什么事,抬起胳膊撞开门,就见江临骑在阿齐身上,一手抓他的头发,一手打巴掌。阿齐也不示弱,举着木棍往江临腿上打。
风飘絮将被褥放下,抓住木棍道:“你们在做什么?”江临抬起头,用力拧着阿齐脸颊,冲风飘絮嘿嘿一乐:“哦,玩呢。阿齐,对不对啊?”
“是啊,玩得可开心了。”阿齐手撑着床,将江临甩下身去。江临脑袋正磕到床边,床是实木造的,非常结实,人脑袋撞上去不仅声响清越,还有可能生个包。江临伸手摸去,果真隆起一块,并且灼灼发热。她“啊”一声大叫,爬起来抓着被子就往阿齐身上闷。阿齐就势一滚,江临扑了个空,犹如一只肥硕笨拙的瞎蛾子扑在床上。
阿齐跳下床,翻眼瞧了风飘絮一眼,随即目光又落在她放到床边的被褥上,盯着上面金丝绣的大红牡丹,板起脸孔生气。江临一骨碌爬起来,将阿齐被子扔到床位,骂他三寸道长,不让他上床睡觉。
风飘絮突然觉得自己很多余,一颗心慢慢地往下落、往下落。原本江临和阿齐感情很好,却一而再再而三因她吵架,阿齐肯定怨死自己,江临虽不说,可心里怕也有几分微词······她掐着手指,悄悄看一眼阿齐,慢慢地挪到床边,抱起被褥,低着头转身要走,不想刚走一步,就走不动了。她抬头一看,就见江临抓着她被子,用力扯到床上,放到阿齐之前的位置上,眼睛斜视着阿齐,雄赳赳道:“飘絮,你就睡这里。”
风飘絮支吾道:“我,我回去好了,这里也不大,你与阿齐睡下也没有多少富裕了。”江临将风飘絮被子抖落开,歪七扭八地铺上,乌黑的长发随着她的动作飘来晃去,她不善于做铺床叠被的活儿,动作粗鲁、大开大合,可又力求整齐,退着退着,脚后跟竟踩在发尾上,将头皮扯得生疼,一张小脸皱得歪七扭八,倒和铺的被子如出一辙。
江临一屁股坐在床上,解救出长发,拿缎带三两下绑好。正要继续铺床大业,眼光却扫到风飘絮抿嘴浅笑,阿齐立在一旁,见她望过来,趾高气扬地扬起头,嗤笑之情溢于言表。江临抓起枕头扔到阿齐身上,气道:“臭小子,是不是你咒我的?坏心眼的家伙!”
风飘絮唯恐两人再打起来,连忙拉住江临,将被子铺好,哄着她在里面躺下。又将阿齐被子放到外侧铺好,抱着自己被褥到了床尾。江临坐起来,扯着风飘絮褥子挪到自己旁边,将阿齐被褥堆到床尾。风飘絮道:“江临······”江临朝阿齐起鼻子,道:“别管他,爱睡不睡。”她吹熄烛火,扯开缎带,将长发顺好平铺在枕上。
风飘絮极其不自在,虽说他们三人不是没在一处歇息过,可像如今这般,头挨头、肩并肩还是头一次,她努力地缩着身子向床外移,不想江临总是能跟过来,最后竟抱住了她胳膊,头扎在她臂膀处,她刚要躲开,就听她道:“你伸直腿,晚上伸到阿齐被窝里可暖和了,就和个小火炉一样。”风飘絮一愣,悄悄伸出脚尖,碰到下面的被子,才确定阿齐躺在床尾。
阿齐裹紧被子,声音幽暗沙哑:“敢伸过来就给你剁掉。”
“你才不会,阿齐最好了。”江临嘻嘻笑道,将阿齐着实地夸赞一番。又拉着风飘絮问她上次未听完的安阳府趣闻,阿齐初时嫌烦,让江临闭嘴,并把她的脚从被子里推出去,可江临却锲而不舍地伸过去,阿齐不胜其烦,索性不理她。
风飘絮继续讲着安阳府的逸闻趣事,语声轻柔、故事有趣,阿齐听着听着竟有些入迷,到了子时才熬不住睡意才睡去。
第二日风飘絮先醒来,她身上实在难受,昨夜睡得很不安稳。左脸畔有温热均匀的呼吸,她恍惚地想是哪个恩客留宿,又隐约觉得不对,睁开眼一看,江临娴静温和的面容涌入双眼,她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一床龙凤呈祥被,头发挽成团堆在枕边,睡得很是香甜。
风飘絮悄悄撑起身子,看向床尾,阿齐盖着蓝缎面百合花被子,双臂伸在被外,头扭向里侧,也没有醒的迹象。
“俄然觉,则蘧蘧然周也。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风飘絮想起庄周梦蝶的典故,心间涌起几缕怅惘,许久未动弹,她觉得这一切好像是场梦,但对她而言,却是场不愿醒来的美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