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快,我方部队派人来接替我们小组的位置。
我接到返程任务的时候,电话那头正是老首长。
我把老三说的最后那十个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背给老首长听的时候,我都觉得自己残忍,跟一位亲自送孩子上战场的父亲讲自己孩子的遗言,还有什么比这个更残忍!
我在电话这头似乎都能感受到电话那头的颤抖,可老首长依然努力保持冷静,对着在电话这头泣不成声的我,只说了一句话:“孩子呢?我来养!”
老六说到和老首长通话的时候,老首长成为了近几天以来唯一一个能让老六倾吐心事的人。当讲到这里的时候,即使已过去数年,老六依旧哭的稀里哗啦,说话间断断续续,这么多年,也许这是他第一次释放自己去回忆这件事,悦听着老六的故事,也止不住的流泪。
我们可以选择什么办法去纪念他们吗?好像都没有。
鹿忆鸣还记得,刚刚开始讲起老六这个故事的时候,唐忆悦就抬起头,眼神迷离,对他说,“我能休息一下吗?”
唐忆悦提出了休息,鹿忆鸣匆忙立直上身,做了一个请的手势。
鹿忆鸣当时还沉浸在故事里,虽然有很多问题想问,可是不知道还能说什么,这个时候的唐忆悦的确需要休息,她的回忆给她带回了痛苦,而且那种痛苦会蔓延,无法停止。
李梓熙站起来,向唐忆悦伸出手,唐忆悦抬头看看李梓熙,伸手握住李梓熙的手,李梓熙顺势扶起唐忆悦,手臂自然的环过唐忆悦的手臂,两人互相挽着走出这个痛苦弥漫的房间。
不久,鹿忆鸣就透过落地窗,看到唐忆悦和李梓熙两人面向大海,唐忆悦将头靠在李梓熙的肩上,李梓熙的右手将唐忆悦被海风吹起的头发撩到左耳耳后,然后手掌自然的顺势落到悦的肩上,轻拍着,她们的手臂依旧一直挽着。
看着如此情景,鹿忆鸣不禁想,唐忆悦,是那样幸福的人。
虽然,唐忆悦人生的起点来自于别离,生命的过程中经历的痛苦都是来自于别离,可是这条艰难的路上,从来没少过陪伴在她身边的人。
我们每个人的身边总是有人来来去去,来的时候带着欢快和喜悦,离开的时候,有时是无声无息,有时是惊涛骇浪,有时候是带着痛彻心扉的寂静无语。
可是,我们总要感谢那个曾经出现的人,在你的生命里,留下过刻骨的印记,因为那些印记组成了与众不同的那个你。
人没有无缘无故的成长,
也没有相同的人生轨迹,
正是这些在生命中来过又走的人来人往
给每个人的人生都设计了不同的路径。
也许有人殊途同归,
也许有人站在同样的起点却选择了不同的归途。
而唐忆悦,
她经历的所有都给了她生命中不同的色彩,
那些经历就像是笔直的大树上生出的枝丫,
即使枝丫向各个方向生长着,
可她从未在自己认定的道路上偏离本心,
却在这条路上丰富了枝丫,
长成了参天大树。
唐忆悦,拥有了这些,难道不是一个幸福的人?
就像唐忆悦稍感不适,李梓熙就陪她出去散心,而宋忆航则再一次帮唐忆悦来继续后面的故事。
鹿忆鸣回想上次唐忆悦进行不下去的时候,还是因为战友的离世。
那次,也是宋忆航接着讲了下去。
宋忆航就像是唐忆悦百用不爽的救兵,这救兵也是鹿忆鸣的,如果没有这位救兵,鹿忆鸣写成的书里就少了很多真实的片段,如果真是那样,不仅仅背离了鹿忆鸣当初来唐忆悦身边纪录故事的初衷,也同样背离了唐忆悦想要讲述真实生活的初衷。
而这一切的实现,都少不了宋忆航这个随时能填补空白的填充剂,必要又及时。
那就继续听宋忆航的讲述吧:
老六后来参加了无数战斗,直到他受伤不能再参战的时候,他依然拒绝退役,他此生一直孤独一人,所有的青春都献给了部队,离开了部队,他都不知道自己该去向哪里。于是,他做出了这个决定,回到小岛,终身陪伴逝去的战友。
这是老六最终的选择,也是我们能见到老六的契机,有时候,缘分就是这么妙不可言,你想要见到的人,也许一直在某一个路口等你,见到你,是这一生的宿命。
老六是,我们也是。
当年,爷爷的去世,原本就给了悦很大的打击,而老六又恰巧这个时候告诉了悦老三的故事。
其实,老六和我,包括悦,我们心里都明白,谁都怀疑,那个爷爷收养的孩子就是悦。
悦是老首长家唯一的孩子,而且是一个女孩儿。
但是,当时,悦顾不上早已透支的身体,顾不上老六在床边老泪纵横,她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穿戴整齐,整理仪容,再次一步一步踏上那条青石板路。
她再次回到爷爷身边,向每一个来吊唁的人回礼。
我想不出还有谁能像她那么坚强,像她那样坚定的认准自己应该做的事,从不回头。
我自然一路跟着她,待他站定后,移到她的身后。
可她一直没有向父亲问出那句话,没有跟父亲提起我们所怀疑的关于悦的身世的任何事。
我猜,她还在为父亲考虑着。
相比自己的疑问,她更不忍看见父亲面对这个问题后的无奈和悲伤。
这个养育她二十多年的父亲,面对这个老三救回来的孩子,他多了一份责任。他为了能给这个孩子一个家庭的真实感受,这个父亲他自然是要做的。
但是,他,终身未娶。
不管是什么原因,这是他的选择。
也许,他是怕没有人愿意陪他担负起他身上的责任,或者是他不愿意连累正值如花年龄的姑娘先要背负上妈妈的角色,更何况那个孩子还不是自己的女儿。
对于这个问题,我想,你还是直接问悦吧,除了她,谁又能给你一个确定的答案呢?
我还记得,爷爷的整个葬礼肃穆沉静,直至深夜,人们久久不愿离去。
最终,悦的父亲给了这场纪念老将军的葬礼的一个结束的契机。
他带着依然优雅合宜的气质,缓缓地说:“我替家父感谢所有到来的人,被人记住并纪念是一件美好的事,也希望所有人带着这份美好幸福下去,我相信这也是家父所希望的。”
所有人带着悲痛而来,
但是却带着释然离去。
纪念是感谢的方式,
但是不是唯一的方式,
也许传承会是更好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