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嘶……”
楚天围极为痛苦地呻吟一声,从纷繁而逝的梦境中醒过来,他小心翼翼活动了下自己被勒得生痛的脖子,揣测着,一定是被那皮带箍进了血肉。
幽闭的石室里,只有楚天围头顶上方有一处小小的孔洞,漏出硬币大小的一缕光线来。这是一间由整块整块大青石砖封闭起来的斗室,不知是否是专门为了惩罚不听话的孩子准备的,其中两面墙上,钉着束缚手足的镣铐。
大多数时候,他只能任由手脚被镣铐死死锁在墙上。
他早已适应了一到黑夜,眼前就陷入死一般的寂静和黑暗。一切动静都被黑暗放大了。某个角落里,时不时会有啮齿动物穿行的细弱声音。楚天围甚至能听到他头顶不远处,水滴一声一声滴落在石岩上的响动。
白日时他借着那自天花板泄进来的微光,将周遭的一切一遍又一遍细细刻入心底,琢磨着自己现在的处境。
他迫切地想要动上一动,手足早已僵掉了。从三天前在这个见鬼的地牢里醒过来,他就没有进过一口水或是一粒米,饥肠辘辘不说,他甚至脖子上都戴着钉在石墙上的皮套,他稍微一动,就能感觉到那粗砺的皮革深深嵌入自己的皮肤……
但是他仍然拼着被箍死的风险,猛烈地扭着脖子,才稍稍低头看见了自己左臂上用烙铁烙出的两行扭曲的拼音文字。
起初他并看不懂那是什么。
三天前,他在极度的疼痛中昏昏沉沉地醒来,见眼前此情此景,不由以为自己是遭到了什么变态杀人狂的绑架。
渐渐地,一个不属于他自己的记忆在脑海深处涌现出来。
原来他进入了另一个人的身体。
这种感觉很奇妙,他记忆的画面里出现了许多他从来不认识的人,和他毫不熟悉的场景。
但“他”本身,却乏善可陈。
楚天围听到周围的人叫“他”时,使用了一个“阿瓦”的发音。但奇怪的是,不仅“他”一个人叫阿瓦,附近还有一些孩子和男人女人,和他一样衣衫褴褛蓬头垢面,也被叫做“阿瓦”。
也许“他”根本就没有名字。
也许“阿瓦”指的是某一个阶层的人?穷人?无家可归的人?出身卑贱的人?
这身体的原主人是个七八岁的孤苦男孩,无父无母,被一个老铁匠收养,老铁匠死后,他被人带到另一个工匠家中,充当学徒,抑或是奴隶。
他正是被那个工匠的妻子,一个吝啬贪婪的母老虎,关在了这鬼地方。
孩子的记忆零零碎碎,他无法完全判断自己置身于一个怎样的时空,也弄不明白自己现在到底是一个怎样的处境。
但有两点可以肯定,第一,是这个世界,和他本来的那个科技高度发达的没有任何相同之处。第二,是他这身体原来的主人,已经死于那对夫妻毫无人性的虐待了……
在那些记忆中,最后的画面里,“阿瓦”打碎了工匠太太新买的花瓶——一只毫无美感,镶嵌着彩色廉价宝石的陶罐。那女人大怒,随手举起锅炉边的烙铁,向全无反抗能力的男孩头上打去。
她将这孩子锁进地牢,完全不检查一下是死是活么?
一个普通的工匠,家里为什么会有一个一看就是用来囚禁、虐待人的地牢?
疑点太多了,他毫无头绪。
三天过去,没有任何人来过这间斗室,他似乎被遗忘了。
也正是在这三天里,楚天围清清楚楚地感受到了自己身上传来的沥血的痛苦,和胃里一无所有的抽痛,以及常常被路过的老鼠啃到脚指头的惊吓。这些感受太过明晰,一一在一片黑暗中被夸大,以至于似乎拥有了实体,压得楚天围透不过气来。
楚天围已经非常焦虑。
他清楚地认识到两件事:第一,自己不仅穿越了,可能还捡了个非常糟糕的开局!第二,如果他再得不到任何救治或者食物,可能他第二次生命的结局就要沦落在这间小小的地牢里,变成老鼠的腹中餐了!
他不禁暴躁起来,激烈地拼命动着身体,想要挣脱那铁镣铐的束缚。
就是在他某一次挣扎时,有什么东西在他手臂上一闪而过。
那是两行几乎占据了他整个小臂的刺字。
这两行字,并不是刺青刺上去的,而是先用烙铁烙上去,再涂以某种黑色染料,因而看上去漆黑醒目,极为刺眼。且在那墨迹之下,刚结痂不久的烙疤痕周围,皮肉狰狞地翻卷着。
那字迹也并不工整,可以说是歪歪扭扭。但,这是楚天围到目前为止,唯一的线索。
他一边试图看清,一边搜寻着记忆。
那行字,是用阿瓦所处的国家通用的茹尼文书写。至于阿瓦为什么会读这文字,自然要归功于工匠太太长达三个月令人发指的虐待教学。
这个国家的文字通行合乎常理,上层人使用更富有古典美、更优雅的曲线文字,楚天围在阿瓦的记忆中,看到过想攀龙附凤的工匠太太教导自己的女儿简单的曲线文字。说明有产一族,中间阶层,混用曲线文字和茹尼文。
只有底层人,贩夫走卒,乞丐伎子,三教九流,才用茹尼文交流和记录。
这讯息在楚天围脑海中一闪而过,他并未在意,毕竟日光之下这也并不是什么新鲜事。
他无数次地将自己的脊背和脖颈扭曲着,终于看清了手臂上的那两行字,他费力地辨认着,因为阿瓦此前的学习并不太好。
忽然,一个遥远的记忆片段浮现出来,那个稚嫩的童声颤抖地复述——
“我……属于富兰·勒梅。”
“我永远……不可忤逆。”
楚天围被囚了这三天郁积的情绪一下被点燃了。
他咬牙切齿地捏紧了拳头,关节攥得发白。
上辈子的他终其一生,就是为了争取自由,挣脱束缚而活,努力了一辈子,临到将死,也没能解放他的同胞。没想到重新呼吸到活着的空气,他竟然还是一个不自由身!
是命运对他的嘲弄么?
当然,在楚天围这样想着的时候,他并不知道,在他身处的这个异界时空,命运,是一个货真价实的人,而且,还将在不久的将来和他的轨迹产生一段重要的交集。
楚天围暴躁不已,正想拼尽最后一丝力气,和镣铐激烈搏斗一番,却突然听见地牢外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和重物在地上拖行的声音。
是谁?
楚天围吃了一惊,已经绷紧到极致的神经更是瞬间警惕起来,他手里只有一块两天前摸到的碎石块,可凭那小阿瓦八岁孩童的瘦弱身体,能反抗得了吗?
连街上的野猫都不会害怕这个胆小沉默的小男孩。
“咔啦——”
古铜色的钥匙在锁眼里莽撞地转动起来。
那人先是探出了头,一个硕大无朋、毛发稀疏的脑袋,一张丑陋、耷拉着的脸;紧接着,楚天围从眼缝里瞧见了他的全貌。那几乎可以说是个巨人了。在楚天围的估计里,这地牢大概三米多高,那人艰难地把腿迈进来,还得弯着腰。
巨人手里提着个瘦瘦小小的孩子,他像丢垃圾似的把那个孩子丢在地上,嘟哝了一声,重重走过来,大手掐过楚天围的脖子,观察了一番,皱眉道:“没死吗?”
他又瞥了眼地下躺着半死不活的孩子,冷哼道:“看你们俩谁吃谁。”
他像是觉得自己说了什么非常好笑的话,一个人吼吼吼笑起来,楚天围耷拉着脑袋装晕,在心里怒骂,蠢货,还不快滚出去!
如他所愿,那巨人又慢吞吞地挤出了地牢,待那沉重的脚步声听不见了,楚天围才敢抬起头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