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陆注册
69941500000002

第2章 天空和回忆的接触

01

十二年前,我牵着风芝的手,跟着她回到了她的家。

一室一厅,不大,也不干净,衣服和零食铺满了沙发和地板。风芝在沙发上随意找了一件衣服,然后轻轻地裹在我身上,一股浓烈的酒味扑打在我的脸上。

她揉了揉我的头发,眯着眼睛说:“小家伙,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流浪儿,你怎么一个人蹲在那里?”

我默不作声。

风芝低头看着我抱在怀里的风筝,笑着伸手过来:“你的?”

我抱着风筝转过身去。

风芝感觉到我的排斥,也不动我,便起身去洗澡。

我花了三天的时间才跟风芝说第一句话。

是在餐桌上,风芝为我系上围裙做了一桌子的好吃的,我吃着吃着就开始掉泪,我开口,声音无比稚嫩:“我恨我的爸爸妈妈。”

风芝停止了吃饭的动作,半晌后,她才敲了敲饭碗,云淡风轻一般说道:“那就跟着我过。”

我们这样一过,就是十二年。

我很喜欢风芝的性格,风芝也喜欢我的性格,两个人在一起久了,越来越默契,也越来越爱斗嘴。

六岁那年,风芝四处托关系给我上了户口,户口簿上名字一栏写着:风筝,与户主的关系一栏写着:母女。

时光如梭,有些事成为过往,有些事还在继续。

我抬起头,看着风芝裹着修身的大红色旗袍,手里拿着一条竹鞭在视线上方转悠。她一边来回踱步,一边挥着手里的竹鞭教育我:“风筝,我都跟你说了,在学校不能去欺负别人,但要是你被别人欺负了,就不要输着给我回来,你看看你这袖子,全是灰尘,是不是被别人推到地上了?”

我举着手臂,在鼻子下面一抹,灰尘沾了一脸:“那个男生被我打青了右眼,晚上他妈妈就要来找你了,你做好应敌的准备了吗?”

风芝眉一挑,将竹鞭往后一扬,搭在肩上,大义凛然地从兜里抽出一张百元钞票,说:“出去喝个咖啡,玩个游戏,十点钟回来。”

我不由得朝风芝比出两个大拇指,赞叹道:“不愧是风芝,真棒。”

风芝扬着竹鞭作势要打我:“叫妈!”

我立马撒开脚丫子跑了出去,将门重重一关:“你那么年轻貌美,叫妈太老了。”

“呼——”一跑出小区,我就长长地舒了口气。

是的,这个年轻貌美,有些倔强自恋的女人,名叫风芝。十二年前,她在街头将我带回家,独自一人将我抚养长大。她竭尽所能给我最好的生活和疼爱,纵然曾被亲生父母抛弃给我留下了很大的伤口,但风芝的出现,愈合了我的伤口。

十二岁那年,感冒生病的我问风芝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顶着乱糟糟的头发,一只手抚上我的脸庞,眼睛里有着清澈的泪光,她说:“我遇见你的时候,刚被我爱的男人抛弃,不仅如此,他还害得我失去了我跟他的孩子。风筝,你知道吗,刚看见你的时候,我简直觉得你就是老天送给我的小天使。所以,我就想将你带回来,我们一起生活。你老是像个小大人一样说我愈合了你被父母抛弃的伤口,但你知不知道,你也愈合了我失去爱情、失去孩子的伤口?”

那天风芝哭得一塌糊涂,生怕我会因病死亡离开她一样。

一对母女生活在一起,总要学些自我保护的能力,所以,风芝从小就教育我:你可以不主动招惹别人,但是也不能让自己受一点委屈,别人打你一巴掌,你要还两巴掌,出了什么事我给你担着。

如她所愿,我没有让她失望。

学校的女生都不喜欢我,男生要么怕我,要么追求我。每个阳光明媚的日子,总有一两个姑娘会为了自己喜欢的男生而将我堵在楼梯口,进行一番自以为是的说教。

就算我的耳朵已经起茧了,她们仍旧会喋喋不休地不愿放过我。

好不容易支开了她们,我趁着无人,从学校的后墙翻了出去。

来到一家小超市的时候,我在兜里左翻右找,寻到了一张皱巴巴的一块钱。我在冰柜里搜寻到一支老冰棍,把钱扔在柜台上:“给。”

外面日头正高,站在阳光下就跟头上顶了个火炉似的难受。

我寻了个阴凉之处,爬上石头堆砌成的围墙,坐在上面晃悠着双腿咬着老冰棍。墙下各种各样的行人络绎不绝。

从角落里的木门中走出两个臂上满是文身的男人,怀里还搂着一个年龄长我一两岁的女生。女生脸上写满嫌恶,却又不得不堆着笑跟他们套近乎。我看见他们走过去,其中一个男人在女生的屁股上狠狠地捏了一把。

我咬完最后一口老冰棍,从围墙上跳下来,将黏糊糊的竹签子一抛,正中垃圾桶内。

“风筝!”身后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

我心下一阵厌恶,扭头皱眉道:“你们烦不烦啊?”

四个女生蜂拥上来,将我围困在墙边。为首的郭乔一只手撑住墙壁,压迫着我,恶狠狠地说:“你跑得倒挺快的啊。”

她的气息扑在我的脸上,有一股热狗的味道。

我翻着白眼,再一次用力解释:“我说了我对你的意中人没有感觉,是他硬要塞情书给我的。你要做的不是把我堵在这里,而是找你的意中人算账,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给我写情书。”

郭乔拎着我的衣服,将我往旁边一扯,厉声道:“要找人算账也是找你!”

我平静地将衣服整理好,心里默念:风式家训第一条,不能主动招惹别人,但是别人敢动你一根汗毛,你就要拔光她全身的毛。

02

我歪着头,脸上挂着若有似无的笑容,轻声道:“想打架?”

“你打得过我们吗?”郭乔仗着有三个小跟班,气势倒是雄赳赳气昂昂的。

我双手背在身后,十指收拢,握成了拳状。郭乔的三个小跟班往前走了一步,都做好了随时奔赴战场的准备。

我对自己的出手速度一直都引以为傲,但是这一次却被一个像风卷来的身影打击得一无是处。

身前的少年清清瘦瘦,书包歪歪斜斜地挎在肩上。他张开双臂,像是一只瘦弱的老鹰,护着他的小鹰崽子。

“你们在干吗?”少年的声音听起来底气不足,倒有些颇为可爱的勇气。

“哟,这不是三班的展忆吗?想充当护花使者啊?”郭乔双臂环胸,像看一出好戏一样盯着眼前名叫展忆的少年。

展忆微微侧头,小声对我说:“你快走啊。”

我饶有兴味地靠在墙上,两只手揣进裤兜里,笑眯眯地看着展忆如何解决这件事情。

郭乔往左边走,展忆就挡住左边,郭乔往右边走,展忆就挡住右边,直逼得郭乔气急败坏地叫道:“展忆!你眼瞎啊?你知不知道风筝是什么人?你帮她你肯定会后悔的!”

我立马哭丧着脸,用娇滴滴的声音委屈不已地哭诉着:“我不明白我做了什么使得你们四个女生一起这么欺负我,你们懂不懂江湖道义啊?人家手无缚鸡之力……”

郭乔的眉头一跳一跳的,指着我,对态度越来越坚定的展忆吼道:“你看她多会演戏!”

展忆固执地挡在我前面,高声道:“我不管,反正我是看见你们四个欺负人家一个,你们快走,不然我明天告诉老师了!”

郭乔再嚣张也不敢直面老师的批评,她朝地面吐了一口口水,从展忆的肩头将目光投过来:“哼,跟你混酒吧的妈一样,不要脸。”

我脸上的微笑瞬间冷冻结冰,声音凛冽:“你说什么?”

郭乔似乎是见我变了脸色,认为成功刺激到我了,便露出不怀好意的笑容一字一句地说:“我说你和你妈一样,都是不要脸的女人。”

我的右脚一蹬身后的墙,冲过去推开展忆,一个响亮的巴掌落在郭乔的脸上。展忆被我推倒在地,郭乔捂着隐约红肿的脸,愣愣地看着我,半天没回过神。

手心传来一阵痛得发麻的感觉,郭乔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叫嚷着朝我扑上来。

展忆从地上爬起来,拽着我的胳膊从台阶上跳下去,带着我一路飞奔而去。

身后的郭乔像个泼妇一样哭骂着我,诅咒着我。

展忆毫无目的地奔跑,我吃痛地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不禁皱眉:“你跑什么呀?”

展忆气喘吁吁地看着我,半天才调整好呼吸,说:“她要打你,你看不出来吗?”

“废话,我又不瞎。”说完,我转身又往回走。

“你回去干吗?”展忆一把拉住我的手。

我斜着眼睛将目光定格在展忆的手上,调侃道:“小流氓,挺会找机会吃豆腐的嘛。”

展忆的脸上烧起一团红晕,忙不迭地缩回手,支支吾吾道:“不是,我……我是怕你回去会吃亏。”

我站好,指着前面的一条岔路口,说:“看清楚了,我应该往那边回家。”说着,我不等展忆答话,往前走了两小步,又回头,“要不是你拉我走,郭乔肯定会被我揍得像猪头”。

展忆咽了口口水,怔怔地看着我。

我将书包背好,往右边小路走了过去。

方才的小插曲不过耽误了几分钟而已,之前看见的两个男人和那个女生,应该还没有走远。

我四下寻找,尽可能往他们会去的地方跑去。不知道为什么,我突然想多管闲事,直觉告诉我,如若不追上去,一定会后悔。

A市最有特色的就是七拐八弯的旧胡同,里面住着两种人,一种是老儒,一种就是混场子的男男女女,花钱大手大脚,留不住资金住好的地方,并且这里可以随时带陌生人回来,没有门卫管。

二楼、三楼的木质窗户上总会架许多晾衣竿,晾的全都是小孩儿的尿布。我择路穿梭,东张西望。

左前方忽然传来隐隐约约的声音,我偷偷摸摸地探出半个头,看见那两个男人一前一后堵住了女生,两只咸猪手还往她身上摸。

女生一边阻挡着他们的手,一边赔着笑脸说:“遥哥,你们看,我也来替小颖道歉了,你俩大人有大量,不要跟小姑娘一般见识嘛。”

“好好好。”其中一个肥壮的男人伸手摸着女生的脸颊,眼睛里迸射出豺狼饿虎般贪婪的光芒,“我们上楼去说话,那些事都没关系”。

女生脸色一变,又似是不好发作,略带尴尬地说:“遥哥,现在天色晚了,人家还要回去工作呢,你要是想月牙了,就来找月牙就是,等遥哥过来,月牙一定好好陪你。”

“等什么等?就现在。”那肥壮男人见女生有意推脱,强行要带女生上楼。

我顺手将别人立在门口的竹竿握在手里,然后蹑手蹑脚地走到男人身后,举手间,一竿子直接打了下去。

我的运气很不好,竹竿被我打断了,那个肥壮男人却没有任何损伤,当给他挠痒了一般。男人摸着肩膀,缓缓回头,一双圆鼓鼓的眼睛格外令人感到惊悚。

“对不起,我认错人了。”我连忙丢下手里的竹竿。

被欺负的女生见男人似乎要发飙了,便一步从第三级石阶上跃下来,用身体撞开肥壮男人,朝我喊道:“走啊!”

我反应迅捷,紧跟着她往胡同外面跑去。那两个男人叫着追上来,我们很有默契地将胡同旁边各种各样的物件全部一股脑抛向身后留下障碍。

冲到大马路上的时候,女生迅速拦下一辆出租车,先将我塞了进去,自己再跟着上车。

车门被关上的一刻,司机师傅明晓事理地踩足油门扬长而去。

03

我撇过头去看着女生,她也看着我。我仔细回忆,问:“月牙?”

她笑笑,说:“江月牙。”

“哦。”我应了一声,然后沉默。

过了一会儿,我又跟司机师傅说:“师傅,景阳小区下。”

江月牙懒懒地靠在座椅上,幽幽地开口问:“你从一开始就留意我了?吃雪糕的小姑娘。”

我面不改色,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只是刚好路过。”

江月牙以余光看我,也不拆穿我,喃喃道:“是的呢,刚好路过。小小年纪,还蛮有勇气的。”

我的脑海里一瞬间闪过风芝的脸。我打了个哈欠,拍拍嘴说:“我只是看不惯一个男人欺负一个女人,更何况你面对的还不止一个男人。”

“嗯。”江月牙点点头,说,“我应该要谢谢你”。

“不客气。”我面露不羁的喜色,得意扬扬。

江月牙转过头看着我,笑问:“你叫什么名字?”

我将头偏向窗外,避开江月牙的目光,吹了声口哨,气定神闲地道:“我做好事从来不留名。”末了,我又补充道,“车费你付啊”。

江月牙“扑哧”一声笑出了声,连忙道:“好好好,小女子多谢女侠救命之恩,车费我来付,你不用管。”

我不擅长与人交流,所以后来我们没有再说一句话。

车子停在景阳小区外的时候,我打开车门下了车。

“哎……那个……”江月牙趴在窗户上叫我,但又不知道名字,叫出来才觉得有些别扭。我回头望着她,只见她掏出纸笔,垫在包上写了一串数字递给我。

“为了报答你的救命之恩,我把我的电话号码和地址给你,有什么困难记得来找我。”

江月牙倒是一个有情有义的人,知道知恩图报,那个词怎么说来着……孺子可教?上帝做证,我暂时只能想到这四个字。

我漫不经心地走过去,接过字条一瞟,上面写着“黑声酒吧、A大声乐系”和一个电话号码。我以开玩笑的口吻问道:“没钱也可以找你吗?”

“可以。”江月牙意味深长地看着我,缓缓升起的车窗玻璃阻隔了我和她之间的视线。

蓝色的出租车远离我的视线,我攥紧了手里的字条,转身往垃圾桶的方向走去。手伸至半空想摊开手心的时候,我迟疑了。末了,我还是收起了江月牙的联系方式,一个人默默地回家去。

风芝每天回家都很晚,早上就睡懒觉,我已经习惯了,也不去叨扰她。

第二天早上我无比自然地从风芝的钱包里抽出一点零钱,作为一天的零用。

我在小区楼下的公交站旁买了两个大大的肉包子,边走边啃。今天的天气不算太好,但气温比较适宜,不燥热,还有点凉快。

我自小因为自我保护欲比较强,所以察人观事特别敏锐。

包括此时此刻我感觉到身后有人在跟踪我。

我不紧不慢地吃完肉包子,然后拣人多的地方走。路过一辆停着的摩托车时,我故意抽出纸巾,对着后视镜擦了擦嘴,立马就瞥见了身后所随是何人。

昨天被揍的那两人——调戏江月牙的两个壮汉!

“真是遇见‘鬼难缠’了,这俩厮不会是要找我算账吧?”我嘀咕了一声,拽着书包带子缓缓前进。

若是加快步子,他们一定会看出端倪,现在只要不离开人多的地方,他们还不敢把我怎么样。

我长舒了口气,救人只要蛮力,自救必须靠智力了。

但事实证明,我的运气还是不错的。

前方一个背影蓦地闯入我的眼帘,我宛如垂死的坠崖者抓到了树藤一般,小跑几步跟那身影并肩,豪气地拍了一下他的肩膀:“嘿!展……展忆?”

大概是被我这么一拍吓到了,展忆入口的豆浆呛在了喉咙里,不停地咳嗽。

我挠挠头,假装愧疚:“不好意思。”

展忆缓过气来,脸上晕开似有似无的微笑:“是你啊。”

“嗯。”我笑着亲密地挽着展忆的胳膊,开心地道,“一起走吧。”

展忆脸色泛红,左顾右盼,窘迫地问:“这……这样不好吧?”

我笑意盈盈地靠着展忆的肩膀一起走,我能感觉到他的身体僵硬了起来。我面带微笑,声音低沉到只有我们两个人听得见:“不要讲话,不要回头,后面有两个人在跟踪我。”

刚一说完,我立马就痛呼了一声,然后抓着展忆的手吃痛地道:“脚脚脚,崴了。”

展忆信以为真,忙不迭地问我:“啊?那……那怎么办?”

身后传来公交车的鸣笛声,展忆扶着我,说:“我们坐车去吧。”

说着,他伸手扶着我,跟搀扶一个老年人似的。

车上人很多,我偷瞥到那两个男人也在车门前随着人流上车。

我拽着展忆,拖着他在人群里往后门挤去。趁那两个男人还在搜寻我的时候,我带着展忆一起跳下了车。

“跑!”我一拍展忆,脚下生风般往学校的方向跑去。展忆在我身后吭哧吭哧地跟着,书包直接滑到了屁股上。

我根本没顾得上去看那两个男人有没有跟上来,不过要挤下上班时间的公交车,应该是挺难的一件事情。

一到校门口,我就整理了下校服,然后假模假样地抬头挺胸走进去。

展忆还在后面喘着粗气,他小跑几步来到我身旁,问:“为什么你会得罪那么多人啊?”

“他们都是坏人。”我理所当然地解释。

“你是几班的?”展忆又问。

我驻足,不禁斜视他:“你没有听说过我小风筝的名号?”

展忆认真地看着我,然后摇了摇头。

我丧失解释的能力,继续往前走。

展忆加快步伐跟上我,继续问:“为什么你每次都会遇到坏人?”

“因为我美。”我趁展忆不备,迅速地转弯沿另一条路狂奔而去。此人脑袋有问题,不宜久处。

虽然我是这样想的,但是展忆未必这样想。他就像502强力胶一样,逮我不住就在校门口等我。

而我问及的时候,他投过来一个天真无邪的笑容,说:“我怕你再遇到危险嘛。”

我耳边一阵轰鸣,自动屏蔽他刚才说的那句话,歪着头,皱眉问:“小子,是不是在别人那里打听了风筝姐姐的事?”

“嗯。”展忆迷迷糊糊地点头。

我凑过去,疑惑地问:“既然打听了风筝姐姐,你为什么还做这种无用的决定?”

“啊?”展忆想了想,说,“可是你每次明明都挺需要我的啊”。

我脸一黑,问:“谁给你的勇气说这句话?”

“不是吗?”展忆站好,帮我回忆,“第一次的时候是我挺身而出救了你,第二次的时候也是你遇见了我才逃离别人的跟踪”。

呃,我竟无言以对。

“好了,愿意跟着,你就跟着吧。”我伸了个懒腰,双手枕在脑后,挺胸前进。

展忆跑上来,看着我,然后笨拙地学着我的动作。我瞥他一眼,忍不住嗤笑起来。

我本意是想打发走展忆的,可我实在是低估了他的超强黏力。

我忽然间脑袋灵光一闪,想起了昨天帮助过的江月牙。我从衣兜里掏出那张写有地址的字条,暗暗瞥了一眼。现在是傍晚时分,她说不定已经在黑声酒吧了。

展忆的注意力并没有全部集中在我的身上,我顺着他的目光望去,高高低低的楼沿下飘着枯黄的树叶,我一抬头,才发现路边的银杏孤零了很久。

起伏的汽车鸣笛声在身侧响起,我敛眉,忽而轻笑,指着对面大厦上的电子广告牌,喊道:“展忆你看!”

展忆顺着我手指的方向望去。

“傻子吗?”我心里暗笑,转身钻入旁边的小巷口,身后缓缓前进的一辆电动车隔开了我们的身影。

我是真的不知道世界上还有相信这种“你看身后有人”的低级谎言的傻子。

我抬头望着小巷口外窄窄的天空,如获自由——我本该就是自由的。

手里的字条被我揉成纸团,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

04

马路对面就是黑声酒吧。斜斜的黑色牌匾上贴着白色的“黑声”两个字,左边立着一个十分夸张的充气维尼熊。按照这样装饰来看,黑声酒吧应该是不太受欢迎的。

这样想着的时候,我的余光忽然看到了一个渐行渐近的身影。

我侧头望去,展忆累得气喘吁吁,一边跑过来一边伸着手喊我的名字。

“可真是够有毅力的。”我冷声道。

我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缓缓转身,然后迅速冲向左前方五十米处的天桥。我才不管这黑声酒吧是否受欢迎,先进去甩了这小子再说。

莽莽撞撞地冲进酒吧后,我发现里面没有几个人,也是了,现在根本就不是酒吧热闹的时间点。

我粗略扫视了一番,发现了坐在吧凳上和调酒师聊天的江月牙。

“江——”我高喊,然后又窘迫地压低声音,“月牙?”

江月牙回头一看是我,不禁惊讶地道:“是你?”

我迎上去,如同多年未见的好友,说:“帮我甩掉一个人。”说着,我四下看了看,寻找藏身的地方。

目光锁定吧台后面,我撒开脚丫子奔过去蹲下,刚认为万无一失的时候,却猛然间发现身边还蹲着一个打扮非主流的少年,他嘴里嚼着口香糖,睁大眼睛瞪着我。我朝他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他闭眼,不羁一笑。

有病吧?我在心里暗自给他打着第一次见面的印象分。

听到外面有动静,我偷偷地躲在吧台后观察着外面的情况。

展忆进来,有些拘谨,左瞧右瞅地不知道该怎么办。

江月牙是个混社会的老手,对于我的话不用多问就心领神会。她掏出烟和打火机,点燃,深深地吸了一口,如同女王一般居高临下地问道:“小帅哥,现在酒吧还没营业呢,你来这里做什么?”

展忆倒是出乎意料地没有慌张,很淡定地回答着江月牙的话:“我朋友进来了,我是来找她的。”

“哦?什么朋友?”江月牙退了两步,坐在吧凳上。

展忆想了想,说:“一个女生,穿着和我一样的校服,长得蛮漂亮的。”

我眯着眼睛,忍不住赞赏展忆有眼光。身边的少年学着我的模样,趴在吧台上,借酒瓶和酒杯来掩护自己。

江月牙笑得捂住了肚子,唇间叼着烟,笑道:“和你穿着一样的校服?我们这里是酒吧,成年人来的地方,没见过你说的女生。”

“可我看见她进来了。”展忆不依不饶。

“你看见她进来了……”江月牙一脸疑惑的表情,思索着,“那就难办了,我怎么没看到呢。Shala,你看见了吗?”

调酒师靠在吧台上,一只手托着脸颊,微笑道:“没有呢。”

江月牙摊摊手,无奈地道:“小帅哥,我也没有办法了,需要我报警或者叫你们的老师来吗?啊,突然间看见和你穿着一样校服的女生进了酒吧却没找到,说不定是我们酒吧的人绑架了你的朋友呢。啧啧啧,太危险了,你们学校有个主任姓王吧?我这就打电话通知一下。”

“哎,不用了!”展忆连忙摆手,说,“我有可能……有可能看错了”。

江月牙举着手机的手缓缓放下,问:“真的看错了?要不还是打个电话保险一些吧?”

“不用了不用了。”展忆傻乎乎地笑着,“可能真的是看错了”。

“那好吧。”江月牙笑眯眯地收起手机,然后指指旁边,“这里有扇侧门,通向一家网吧,你要不要过去看看?”

“啊?啊……好。”展忆半天才反应过来,往侧门那边跑去。

等展忆走后,我慢悠悠地从吧台后面站起来,幽幽地问:“为什么一扇门就可以解决的事情你要说那么久?”

“他很有趣,逗逗他。”江月牙说得理所当然,然后,她跟调酒师要了杯果汁递给我。

我心无旁骛地喝着手中的果汁。

江月牙一下子跳起来,趴在吧台上,往里面一看,问道:“何萧,你还躲在这里干什么?”

我用牙齿轻轻咬住吸管,看了看方才和我躲在一起的少年。

他像尊卧佛一样躺在吧台后面,手里拿着手机玩游戏,头也不抬地答道:“嗯,我怕她再次杀进来。”

江月牙皱着眉,劝解道:“都过去两个小时了。”

“过去三个小时我也不起来。”何萧颇有几分死磕到底的意思。

聪明人不乱管闲事,我只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

江月牙走进吧台,双手叉腰,瞪着何萧:“那你换个地方待着去,你在这里会影响Shala工作的。”

“Shala,会吗?”何萧的眉毛蹙成“八”字形,问调酒师。

我身边年轻的调酒师摸着脑袋,笑道:“不碍事的。”

何萧又看着江月牙,脸上是堪比向日葵的灿烂笑容。

江月牙白了他一眼,也不再试图劝他起来,只丢下一句“招待好那丫头”,就进里屋化妆去了。

地上的何萧嚅动了几下嘴唇,然后“噗”的一声将口里的口香糖吐出好远。

我整个人僵在原地,然后默默地丢下一句“变态”。

你还别说,何萧的耳朵真尖,他食指“啪”一下按了手机的关机键:“小姑娘说谁变态呢?”

“你啊。”我大大方方承认。

何萧腾地一下站起来,我这才发现他比我高出了一个头。

他一只手环着我的脖子,然后脑袋凑过来,气息喷在我耳朵上,痒痒的:“小妹妹,哥让你瞅瞅,啥叫真的变态。”

我将最后一口果汁吸进嘴里,面对何萧的脸,一口气全部喷了出去。然后,我捂着肚子,趴在吧台上笑个不停。

何萧像尊雕塑一样站在原地,胸口因为强制性憋着怒火而一起一伏。

05

我擦了擦嘴,立马收住笑容,毕恭毕敬地说:“对不起,你太帅了,我没忍住。”

“你!”何萧怒道,却又不知道找什么理由来发作。

Shala在一旁捂着嘴,笑得很斯文。

何萧抽了一大堆纸巾,极为嫌弃地抹着脸上的果汁。

我重新背上书包,去到江月牙化妆的屋子,靠在门边静静地看着她。她那种在梳妆镜前伸长了脖子往脸上抹粉底的样子,真是像极了一个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每天早晨起来看见的风芝都是这个样子。

江月牙似是发现了我,微微转头,笑问:“不好玩?”

“没,只是有不喜欢的人。”我平静地回答。

“因为马上就要上班了,所以今天可能没太多时间陪你玩。”江月牙抱歉地笑着,然后又转过头去梳妆打扮。

“没事。”我低低地说了声,然后,又提高音量,“我叫风筝,就是飞在天上的风筝,而且是没有线的那种”。

江月牙一愣,然后再度缓缓回头,温柔笑道:“我记住了。”

我心里波澜不惊的那片湖,忽然泛起了丝丝涟漪。

我想,就算我到了江月牙的这个年龄,我也做不到像她这样拥有那么温暖的笑容吧?

我特别怕穷尽一生都做不到。

但是她可以,风芝也可以。

我长长地呼了口气,说:“那我先回去了,晚了我妈会担心的。”

江月牙将粉刷搁下,然后起身朝我走过来。

“你不用送我。”我转身,将江月牙抛在身后,“我还会再来的”。

江月牙的高跟鞋声没有再响起。我感觉认识她之后,后脑勺就像长了双眼睛一样,我似乎看得见江月牙靠在门边,双臂环胸,嘴角的笑带着几分玩味,却又丝毫没有恶意。

走出黑声酒吧之后,天就黑了。

在这座喧闹嘈杂的城市里,黑夜只会给人无尽寂寥。连灯火都那么忙碌,而我却没有去处。

那颗流浪的心,明明就有了港湾,却还像在颠沛流离。

“喂,没有线的那种风筝。”何萧在身后叫住了我。

我蹙眉,没好气地转头:“有事就说,没事就走开。”

何萧的表情原本无辜,一听我语气不善,眼神里便多了几分邪气:“你真是一个叫人猜不透的人。”

我漠然地道:“肉体是真实的,灵魂是真实的,骨血都是真实的,又并非透明,你当然猜不透。”

何萧一时接不上话,只好局促地道:“女人果然都很善变。”

我闻言,不禁一笑,语气里多了几分妖娆:“你要是还不尽快离开我的视线,我会让你看到更善变的女人。”

何萧不紧不慢地仰头戏谑而笑:“我对你的善变很感兴趣。”

这种人,果然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回身,慢慢地朝何萧走去,然后,抬头望着他。何萧毫不畏惧我的眼神,也颇有兴趣地盯着我。

十秒后,我的眉头渐渐聚在一起,然后捂着脸放声大哭起来,哭声很嘹亮,引来了不少人。何萧脸色微变,又不肯轻易认输。

我抹了一把眼泪和鼻涕擦在何萧身上,哭得委屈不已:“你这个坏人!你昨天晚上可不是这么说的!你今天又去跟酒吧里的女人混在一起,我不要你了啦!”

围观的人一副看好戏的样子。

何萧立马捂住我的嘴,强制性地把我拉到一边躲起来,然后指着我的鼻子大骂:“你有病啊?”

我整理了下衣服,然后认真地点点头:“嗯。”

“我……”何萧词穷,愣神地看着我。

我不容置疑地道:“不要挡着病人去吃药。”

何萧像是傻了一样,乖乖地给我让了条路。

我松了口气,快速地离开了他的视线。

关于形象和面子这两样别人认为很宝贵的东西,对我来说,早就被十多年前的那场大雨冲刷干净了。

我低眉一笑,看着脚尖在视线里消失、出现,再消失、再出现。

身体忽然被一个淘气乱跑的小孩子撞到,我还没反应过来,他就睁着圆溜溜的眼睛看着我,小声说:“姐姐,对不起。”

我还没来得及说没关系,他的父母就跑了过来,一把抱起他,给我道着歉。

眼眶忽然湿了,我连忙别过头去,匆匆地逃开。

明明过去这么久了,为什么还耿耿于怀?

我回头,看到抱着孩子的父母在耐心地给他讲着话,大概在说“路上不要乱跑,会很危险”之类的吧?我的嘴角不由得上扬,无声而笑。

十二年前,我也只有那么大,一个人蹲在角落里,没有人来询问我,哪怕当时我还只是一个小孩子。

那天的天气非常不好,雨夹雪下了很久。

我就像一条无家可归的流浪狗一样,等待被拯救,等待被宽恕。

那种心情,我不希望体会第二次。

我的思绪被回忆吞噬的时候,手机铃声忽然响了起来。我接通后,风芝的声音从里面传了出来:“风筝!你怎么还没回来?”

我眉间氤氲着天性使然的反抗之意,末了,又缓缓展眉,妥协道:“是是是,我马上就到家了,马上。”

“那快点啊。”我听到电话另一边风芝因为不会煎鱼溅起一片油花而吓得发出惊叫声,浅笑着挂了电话。

天色已晚,拥有一些,就不要再奢求了。

毕竟我很怕再失去,很怕。

同类推荐
  • 暮年终惜时

    暮年终惜时

    我听说十几岁喜欢上的人脸上没有粉底液。少年的喜欢来的太随便,去的也轰轰烈烈,而我却耗尽一生难以逾越。我对你的爱止于唇齿掩于岁月……—都说年少时不该遇见太惊艳的人,否则一生太孤单,因为念念不忘。你是我的归人,而我只是你的过客,怪我过分深情,遍体鳞伤却叫人生不悔。你是唯一没有被虚化的人物,一直刻在我的心脏里温热如初……
  • 恶魔校草,你站住!

    恶魔校草,你站住!

    初次见面,恶魔殿下不小心夺走了沐若寒的初吻甩给她的第一句话就是“嘴真脏”。她反驳他“脏你也都亲了,我脏你也跟着一起脏,”恶魔殿下从此就和她对着干,见一次就骂一次,简直就是嘴贱。玥零皇家学院里面,恶魔殿下处处沾花惹草,惹是生非,学院里面有四大王子,四大公主,她们的性格复杂多样,王子们能否与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重重磨难正在等待着她们的到来。她们之间能否承受起?最后王子和公主们能不能在一起!可是中途却有不少的遭遇,手段,陷害,使男主都不曾信过,她们是怎样过关的,怎样幸福在一起的?请关注《恶魔校草,你站住!》
  • 遗憾的惊喜

    遗憾的惊喜

    他朝这边跑过来,嘴角微微上扬,“喂,帮我拿着,等我陪完球,就来陪你”他把脱下的卫衣扔给了她“谁要你陪啊,我只是在完成老师给我的任务……”
  • 呈温诗浔

    呈温诗浔

    她是一中高一学霸,但却被老师视为问题学生,他是高三第一,学生会会长,但却体弱多病,常年在家,一个霸道的壁咚却让阅男无数,呸,看过无数男生的许诗诗脸红了不是奶狗,而是一只笑里藏刀的小狼狗“诗诗,我们试试吧,不疼的。”“不要,你离我远点。”
  • 恍如故人

    恍如故人

    从她出生的那一刻起,就被司一然的光环笼罩。她闪躲,他追逐;她爱了,他却走了。系我一生心,负你千行泪。她攥着通知书,奔赴别地。泪已落尽,从此别离。任何事情到了最后都是好的,如果还不够好是还没到最后。她的心,将由另一群人来温暖,而她,会有另一个人来守候。错了,便是错了,也无可奈何。愿我们都遇到更好的人,过最美好的生活。
热门推荐
  • 独雄

    独雄

    百家昌盛,诸子共鸣。双天之战,唯我独雄。以昊天名,传万代安。
  • 天行

    天行

    号称“北辰骑神”的天才玩家以自创的“牧马冲锋流”战术击败了国服第一弓手北冥雪,被誉为天纵战榜第一骑士的他,却受到小人排挤,最终离开了效力已久的银狐俱乐部。是沉沦,还是再次崛起?恰逢其时,月恒集团第四款游戏“天行”正式上线,虚拟世界再起风云!
  • 小婉婉你有点放肆啊

    小婉婉你有点放肆啊

    云辰无奈道:“小婉婉,请你尊重一下流氓这个职业,我是为了看你脸红羞涩的样子,而不是想看你两眼放光想要再看一个的表情”
  • 请不要抢走我的爱

    请不要抢走我的爱

    一个开朗的她,一个冷漠的他,两个相遇会擦出怎样的火花
  • 幻梦星际

    幻梦星际

    神界大乱,龙神被迫卷入时空乱流寻找命中注定的羁绊!黑洞降临,凌梦尘被迫卷入时空乱流与龙神相遇!大战将至,英雄们被迫卷入时空乱流,大局已定?神界龙族败落?顷尘阁能否重建?神界龙族政权能否夺回?最后的胜利将属于哪一方?
  • 音乐之源

    音乐之源

    《音乐之源》一书,由81篇短文组成,每篇大多千字左右,都是人们最关心、最常用的音乐文化知识,力求比较系统、简洁、准确地介绍这些音乐文化的起源和发展,并突出其知识性、通俗性、趣味性。
  • 离殇:三段锦之鸳鸯错

    离殇:三段锦之鸳鸯错

    传言,天下首富的沈家,两位小姐貌可倾城。传言,沈家两位小姐中,二小姐更惊为天人。传言,沈老爷许下诺言,偌大家产均做嫁妆。传言,登门提亲者众多,几近踏平沈家门槛。但是传言只是传言,沈家大小姐,其实是个男人!
  • 汉末复新

    汉末复新

    西汉末年,汉室外戚王莽横空出世,篡夺了汉室江山,使其改朝换代,建立新朝,想成就一番不世伟业,之后他就推行改革,史称‘王莽改制’,可惜功败垂成,新朝犹如烟花般,炫丽的转瞬即逝。而在两百年后,东汉末年,王莽第九世孙王杰传承王莽遗志,归宗鬼谷门下,随后出山和大哥欧阳昊,二哥肖然,三兄弟齐心协力,让烟花般的新朝变成了永恒的太阳,使其耀眼的光芒普照大地。
  • 豪门蜜恋:暖心总裁独宠妻

    豪门蜜恋:暖心总裁独宠妻

    他是顾家大少,表面听从父母,暗里执掌黑白两道。不近女色,心狠手辣。她,是平凡人家的普通女孩,因为一场车祸不得不嫁入豪门。从此,她变成他家的专属仆人,供他使唤。为了养母的心愿,她在管家那学习商业技能,将连锁店越做越大。某日,他醉酒将她扑倒,她便成了他的心头肉。“女人,你知道自己是谁吗?”他渐渐爱上她,她的身份也随之揭开。当知道这一切的时候,她已经有了两个月的身孕。她知道自己配不上他,打算带着孩子悄悄离开,哪想还没踏出大门,就被拦住。“怀了本少的种,你还想去哪?”他邪魅一笑,脱去衬衫将她扑到。【宠文男女主身心干净】
  • 槿帝伊人

    槿帝伊人

    她年华十六却含痛撑下了江山重任,可曾料到当年无知怪异的少女今朝摇身一变,就成为闻名天下的槿室国主,但破旧的江山,暗箭难防的叛逆,动乱不安的社会,纠缠不清的情缘,万箭穿心般射入不懂人情世故的她,她到底该如何?是怯弱退去,还是含泪挣扎?一身红衣狐皮的男子搂她入怀,轻仰绝世妖惑的容颜,只道了句:“槿儿,无论前方生死如何,哥哥与你生死离别共存!”而两侧白衣飘然的男子猛然从轿中而出,一路捂泪,“娘子,为何不带寒共去战死沙场,而让我苟且待于后宫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