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你，除了受苦受罪，可没过过什么舒坦幸福的好日子！”报国撇撇嘴，掰着手指头道，“小时候，人家都在背地里笑我骂我，骂我是个没爹没娘、来历不明的野种！后来，别人又戳着我的脊梁骨骂我是小偷的儿子，说母亲是一个手脚不干净的贼骨头，养的这个野种也是个手脚不干净的贼骨头！现在，我想要入团，想要当红小兵去北京见毛主席，他们又说我的家庭出身不好，背景很复杂……要是我再继续跟着你，我的前途就彻底毁了！”
“报国，你抬起头看着我，我是你妈，是你的妈妈呀！”
报国别过眼去：“你不是我妈！我妈早就冻死在儿童福利院的门口了！”
“好，既然你不认我这个妈，那我问你，我在你心中，究竟算什么？”
报国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敌人！”
“你说什么？”美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双耳，这真是从报国口中说出来的吗？自己辛辛苦苦养大的儿子，居然说自己是他的敌人？
“你是我的敌人！”报国坚毅地道，“我已经想的很清楚了，我是光荣的无产阶级，你是腐朽的资产阶级，而且还是个通敌叛国的反革/命分子！咱俩根本就是两条道上的人，是对立的、敌对的关系，绝对不可能也不可以再继续做母子的！”
“我是你的敌人！”美君只觉心灰意冷，失神喃喃地道，“报国啊报国，我把你养到这么大，即便没有功劳也有苦劳，难道你就一点也不念及咱们俩八年的母子情分么？说句不好听的话，哪怕我花八年的时间养一条狗，他都知道对我衷心耿耿，难道，我养了你八年，结果只是养了一条白眼狼吗？”
“话可不能这么说！本来，我是挺想孝顺你的，可是，谁让你出身这么不好，背景又这么复杂，你是资产阶级也就罢了，偏偏什么人不好嫁，去嫁个国/民/党反/动派！你可是个要被重点批/斗的反/动分子，典型的黑五类，我怎么还能继续跟着你啊，那我不也成了个反革/命吗？我就不能成为一棵红苗苗，而是一个黑分子了，不能傻乎乎地自毁前途啊！你要是真为我好，就赶紧在协议书上签字吧，咱们俩也算是好合好散！”
美君心寒地看着眼前的协议书，很想嚎啕大哭，却又哭不出一滴眼泪，平静地抬起头，静静地看着报国，忽然觉得他是如此陌生，好像……自己从来都不认识他！这个自己呕心沥血养了整整八年的儿子，他长大了，真的长大了，他的翅膀硬了，要无情地抛弃自己，飞向他的锦绣前程去了！
报国将钢笔递到美君面前，央求道：“请你快点签字吧，求你了！就当是你……最后疼我一次吧！你不是口口声声说你很疼我爱我的吗？你也不想我受你的牵连和拖累，跟着你一块儿倒霉吧，我可是无辜的啊！”
“好，我签！但愿，你别后悔！”
报国斩钉截铁地道：“我决不后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