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我又一次听见了隔壁像饿狼一样的砸门声,还伴随着粗鲁的谩骂和恶狠狠的威胁,这种事情从去年六月份开始,每个月会有那么一次,一直持续到现在。
住在隔壁的是一对老夫妻,60多岁的年纪,砸门的是他们家远了十八代的两侄子,为了要钱和房子,这种奇葩我也是第一次见,我一边跟我的朋友潇文解释,一边在屋里寻找称手的东西,最后找了两根球杆,塞了一个给她,我拿着球杆站在门口,一脸睥睨的看着那两个黄毛小伙。
那两人见我,没有什么意外,毕竟我们已经打过很多次照面了,我依旧叫他们礼貌点,小声点,别吵吵,最好赶快走人。两小伙对上几次我的搅局已经很不满,现在估计是忍到头了,恶狠狠的转过来,凶神恶煞的指着我说:“你一小姑娘,少多管闲事,信不信我把你拎起来……”
我心里气急,头顶要冒烟,感觉今天这事必须得干一架,心里有害怕但莫名的还有一点激动,我觉得这可能是身处文明社会太久,突然遇到这种不文明的生物,产生的一种较量心理。
我握紧球杆准备冲的时候,对面两人闭嘴了,指着我的手也放了下来,我不用看也知道,肯定是潇文出来了,我这朋友面对敌人自带杀气,加上一米八几的个,没几人敢在她面前叫嚣,她把我往后一拉,我只能干瞪眼。
潇文跟他们说了几句,那两人就跟老鼠一样走了。两老夫妻向我们道谢,一向不爱多管闲事的潇文居然给了他们一张名片,我感到很惊奇。于是她对我说:
这对老夫妻让我想起了一件事,这件事改变了我,也成就了现在的我,我讲给你听听。
我的家庭原籍在江苏,并不是城里,是个小村。我的父亲是位小学数学教师,早上去学校,晚上回来,工资不高,但勉强够生活。我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
我的母亲是位典型的农村妇女,很好的传承了村里人的虚荣和攀比之风,她喜欢和村里其他妇女坐在一起唠嗑,从村西头聊到村东头,哪个家里母鸡下了一个蛋,哪个家里孩子做了一身新衣裳……每次唠完嗑回来,父亲我还有哥哥弟弟都要被数落一番,从头发丝开始一直到鞋子上的小泥点,我和我的兄弟一致认为,这是母亲对我们的母爱。
母亲数落父亲是最多的,时间最长的,用词最犀利的,常常语气中还带着责备,委屈和痛苦,尤其是村里有人建了新房后,每次看到新房,母亲都要责备一番父亲的无能,感叹一番自己的命苦,这时候我的父亲,这个只会教书的瘦弱男人,只会用他一贯的沉默来进行反抗,然后默默的背上锄头去翻菜园子。我能感受到父亲沉默中的无奈和痛苦,我一度觉得父亲很可怜。之后母亲不知做了什么决定,家里吃饭开始数着米数着菜来,谁都不能多吃,肉的话,只有过年过节才有,衣服母亲自己拿了布做,大的穿完小的穿。
因为我上学的事,母亲好几次和父亲吵起来,我也时常要忍受母亲的责难。
可是有一天我放学回家,母亲做了一大桌子菜等着我们,这次家庭聚餐是严肃,隆重,并且始终带着欢喜的,它一下子扫除了这几年来家里积淀的阴霾,母亲趁势宣布了一个消息,我和弟弟将转到城里去上初中,对于当时,这是一个天大的消息,不用第二天,全村都会知道。
母亲因为这事在村里风光了好一阵,她每天都要昂着头,挺直了背,直着腿在村里走好几圈,唠嗑也是端庄含蓄,像极了刚进村生活的地主家小姐,我的老外婆,一个可怜人。
结束小学生活的第一天,我被父母带着进了城,父亲用单车载着我,母亲的单车载着一个蛇皮袋,袋子里面装的是我的衣服,他们在城里一间小饭馆前停下,里面出来一对老人,母亲拍了一下我的头,叫我唤表叔表婶,又出来一个漂亮女人,叫我唤表姐,之后他们四人边吃边聊,我才知道,自己要留在这里工作,整个中学,那是我第一次流着泪,用乞求的眼睛看着自己的父亲,我想他带我回家,最终我还是留了下来,父亲和母亲吃完午饭就走了,父亲临走前还摸了一下我的头,叹了一口气。
表叔是个厨师,店是他女儿也就是表姐开的,表姐也有个女儿,六岁,她要带着女儿去广州找那个出轨的男人,我来的第二天,她就出发了。饭馆有两层,二楼有个隔间,很小,只能放下一张单人床,表婶睡床,我睡床底,表叔睡外面凳子上。饭馆里的事很杂,菜很杂,客人也很杂,我的不适应持续了一个星期,之后我开始习惯端菜,收碗,被呼来唤去,被责骂,被打量,早上五点起来买菜,晚12点关门拖地洗碗睡觉。再一次见到母亲是一个月之后,她从表叔那里得了六百块钱,然后叮嘱我好好干不要偷懒,就离开了。开学之后,我有了一些喘息的时间,买完菜之后,我白天可以正常上学,在所有人都厌倦上学的时候,我每一天都在期盼着上学。
初中三年,我只有过年的时候回家,母亲对我也不再责难,读高中的哥哥因为多次逃学,被学校开除,母亲把他送去了他自己喜欢的汽修学校。高中我开始寄宿,只用放假去饭馆,这是一个全日制的私立学校,对于考上重高来的学生都施行免费。高二的时候,家里起了房子,三层小楼,起在一块视野很好的平地上。我过年回家的时候,村子里很多人都来看房子,他们讨论的也不止是房子,还有我,他们说有个小老板看上我了,要我嫁给他做媳妇,连起房买的材料他都没要钱。
母亲说我命好,能被这么个有钱的老板喜欢,不像她只能嫁给自己无用的父亲。母亲带我去见他,是个快四十岁的男人,有个儿子,高我半个头。
那个男人说我长得好看,等我上完高中他就娶我。高三一年,我从90多斤长到了160多斤,剪了短发,穿廉价又丑陋的衣服,脸上还长满了青春痘,回家被我母亲责打了一顿,在得知那老板要我们家给材料费的时候,我又被打了一顿,那些血痕过了半个月才消下来,在小饭馆忙碌的工作中养伤。
我的通知书到了,我向往的城市,向往的学校,我回家告诉我的父母,我心里前所未有的忐忑,迎接我的是鞭炮和锣鼓声,我的父母走在一群乡亲的前面,他们穿的很隆重,头发也梳的一丝不苟,腰挺的笔直,母亲比上次要送我去饭馆时更加的喜庆,她走过来拥抱我,她说我的孩子真厉害,你是我们家的骄傲,妈妈以前对你那么严厉是对的,其他的相亲都点头附和,说母亲教得好,孩子出息,考上了好的大学,政府还给奖了5万块钱,了不起,要母亲有时间教教他们怎么教育孩子。我看父亲,他正跟乡里的干部讲话,他们都说父亲不愧是老师,教出个这么会读书的孩子。我哭了,但是我不知道我哭什么。
我的事迹被十里八乡传颂,父母的应酬不断,甚至于很多城里的父母都来请教他们怎么教育孩子,我不敢肯定我的父母是不是把他们对我的教育分享了出去。
我不再去饭馆工作了!
我大哥那年22岁,毕业后一直在家待着,不想工作,母亲觉得他还小,随他,父亲显得无奈和发愁。
在我快去北京上学的时候,有一个妇人带着她女儿来了我家,说想跟我们家做个亲家,妇人一看就是城里人,女儿也长得标志,母亲很欢喜,她上下打量那姑娘,哪哪都觉得好,几人没说多久,就把亲事定了下来,三天后完婚,聘礼嫁妆也商谈好了,八万的聘礼,整套的家电日用品做嫁妆。他们说话的时候,我在旁边有打量那个姑娘,很好看的,但她关注我的时间却比关注我哥多,我觉得她不是单纯的想嫁给我哥。
第二天,那个建材老板找上了门,要求我父母还钱,我的父母似乎把这件事情给忘记了,有点反应不过来,建材老板没有多纠缠,就说不还钱就让我爸坐牢,我母亲扑过去抱着他大腿,哀求他等些时候,说我考上了大学,马上就能挣很多钱,到时候肯定还。父亲第一次这么有气势,他跑过去拉起母亲,“还就还,不就八万块钱嘛!”他说,“你等着,我这就去拿钱。”他还没走出一步,腿就被我母亲包住,母亲蹭的一下站了起来,对着父亲就给了一个耳光,“你个死老头子你干什么,那时我儿子结婚的钱,”她红着眼睛说,“你要是敢动,我们就不用过了。”
我一直觉得母亲是睿智的,她农村妇女的皮囊下藏着一颗城市女人的心。
母亲劈头盖脸的训完父亲,转头看着那老板,她说出来的话让我一度以为这不是我的母亲,“你不就是想娶我家文文吗,我答应就是了,不过聘礼不能少于30万。”
之后我没有在听,我翻过两座山,去了河边,那是一条很宽的河,我在那里咆哮,哭泣,发了疯的手舞足蹈,狂奔乱跳,我一度以为自己会疯掉,然而没有,我被人淹在水里憋醒了,是我家隔壁的那对老夫妻,他们搀扶着我,各自手里还拖着一大袋干牛粪,我虽然不再发疯,但泪水却是止不住,两位老人对我说了很多话,我在自己的世界,没太听清,但他们给了我两千块钱,还给了我他们儿子的电话和地址,叫我去北京,遇到困难就是找他儿子。我当时的心情没有言语可以表达,我抱着他们边哭边说谢谢,我给他们磕头,说他们以后就是我的爷爷奶奶,对天发誓以后一定会报答他们,之后我偷了身份证通知书,去了北京。
看到这对老夫妻,让我想起了爷爷奶奶,这就是缘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