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茗瘪了瘪嘴,只觉得管夫人说的那个孩子,恐怕不是陈修。
她与陈修同处六载,从没见他哪日睡过懒觉,哪时与她开过玩笑。其习武读书之勤奋,尤胜过浯溪山下的教书先生;指点起严茗来,亦是不肯放松分毫。
“也不知那孩子现在过得好不好?”
管娆夫人叹了口气,眉间轻轻皱起,仿佛平湖微澜。一点晶莹泪珠溢出眼眶,任谁看也要起不忍之心。
她抬手拭泪,十指如嫩姜般光滑细嫩。
真是个有福的女子。如此娇贵的一身皮肤,不知她的丈夫有多么疼她。
严茗悄声搓了搓自己粗糙的双手。右手因常年执笔,中指骨节微微歪着。左手上烫伤,划伤,摔伤,旧伤添新伤,稀碎的疤痕星罗棋布。
“很好。”她对管饶夫人说道,可忽而有摇摇头,“不,也不算很好”,最后竟苦笑道:“我也不知道他过得好不好。”
“他从来也不与我多说一个字。”
严茗说着,几滴眼泪忽然滚出眼眶。
管娆夫人似乎有所感触,将她拉到怀里,轻轻安慰,如同相互取暖。
“乖孩子,别哭。男人都这副德行,打落牙齿和血吞,还拿自己当英雄。我呸――”
管夫人这一句话似乎起了作用。严茗破涕为笑,攥着她的袖子十分感激。
“二娘,你既然知道泽袍的下落,怎么这些年来从没去看过他?”
管夫人长长地叹了口气,欲说还休。
――――――
林樾间竹笛震响。
放牛娃将书挂在牛角上,倒骑黄牛横吹笛。
山间回荡着杳杳钟声,教书先生收拾了包袱,自去厨房灶上生火煮饭。
所谓:君子远庖厨。
――那都是家里有地有田,请着六七个丫鬟婆子的酸举人口中的说词。他这种山野穷夫子,可没那么讲究。
项少隗捧起一把糙米在手中搓了搓,水一滚便活着菜叶扔下去。半锅白水顿时就显出青色,麻菜苦香混着糙米清香。
他深深地嗅了几口,腹中不由打起鼓来。
人间有味是清欢。古人诚不欺我也。
“菜下早了,应等米先煮开花……”
柴房外门外传来人语,项少隗原本极好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他横眼看向门前肃立的人,仿佛遇见了前世的债主。
可待目光落到他一身血污时,那神色又立时柔和了许多。
陈修提剑抱拳,行礼道:“学生见过老师。”
“稀客。”
项少隗喃喃道。
近夜灯如豆。
朽木桌上一只黑陶罐,罐里供着两枝丹桂。
陈修已经换洗过衣衫,正在摆碗筷。项少隗往灶里添了几根柴火,洗手到堂下吃饭。
灰瓷碗中装着绿玉似的粥,纵使碗沿上缺了一个块儿,落在项少隗眼里也是可爱的。
他摘下几颗桂花洒在粥里,绿草地上便长出几朵小花。春归矣。
“老师还是这般懂生活。”
“吃饭。”
师徒二人便各自举碗吃粥。
项少隗端起碗,大拇指掩住缺口,吃粥不语,喝到第三碗时,只觉舌头寡淡,脸上显出菜色。
“怎么没又把你媳妇儿带来?”
陈修的手顿了顿,面无波澜地说道:“我媳妇儿丢了。”
项少隗低头叹了口气。
“怪不得。”
思及方才陈修身上斑斑血迹,他也不免心惊。上此见他这样浑身是血,还是十年前在浯溪山道上,把他和那个丫头一起捡回来的时候。
两个半大不大的孩子倒在一处,浑身都是腐臭味,连熊瞎子都不吃。他一时心软,便破例收容了这两个住读生。
两个孩子在他家养了,开销不小。好在,严茗自负手艺,偶尔能料理些野味。陈修又聪明自觉,算是他最得意的门生。
一转眼,竟是十年过去了。他那一身血,也从自己的换成了别人的。
“我就说那姓言的三天两头在外飘,不是个本分着家的……”
“老师,我说的是茗儿!”
陈修将碗筷一摔,没好气地瞪着项少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