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不当局长就不当局长了。肖云涛从此赋闲在家，妻子玉雪表面不说什么，其实内心十分伤感。丈夫肖云涛当领导的这些年虽然她并没有得到什么实惠，相反还十分忙碌，家务事情、孩子教育、孝敬老人这些事情都是她一人在承担，但是她内心是幸福快乐的。在同学、朋友面前，她是自信而快乐的。她就是局长夫人，多少有点面子。而今丈夫忽然下课，她顿时觉得脸上无光，显得很是颓废。
肖云涛在外地读书的儿子听玉雪说父亲不再担任局长了，也不高兴，以为他受到什么处分了，接连打来电话询问，话语里透露出忧伤。
肖云涛的父母和岳父岳母以及兄弟姊妹也很意外，都以为他出事了，纷纷打来电话或者到家里来探望。
肖云涛的同学们也都来电询问，有的为他惋惜有的假装关心其实幸灾乐祸。
肖云涛的电话颇忙碌了一段时间。有关心询问他的电话，更多的是以为他还是扶贫移民局局长说工作上事情的外地电话。一段时间之后，就忽然安静下来，几乎没有什么电话和短信了。一下子从万众瞩目的前台走进无人关注的幕后，肖云涛还有点不习惯。一下子从每天接打百十个电话到几天电话都不响一声，肖云涛也不习惯。有时候他还习惯性地把电话拿起来看一看，担心有什么重要的的电话没有接到。当然这种担心是没有丝毫必要的，没有人再会去给一个下课了的局长打电话了。
肖云涛向县委请了一周假去省城检查身体，妻子玉雪陪同。春光如海，阳光灿烂，油菜花铺满大地，蜀中大地的三月就像一副巨大的油画。坐在长途客车上，肖云涛感觉到内心十分放松。平时到省城开会出差，他都是行色匆匆，毫无雅兴欣赏这车窗外的美景。这次不一样了，他有了充裕的时间来打量这一切。
经过检查，肖云涛肝胆存在严重问题，他做了一个胆囊摘除手术，在省人民医院住院治疗。
他的包里带着文学杂志，每天在安静的病房里躺在床上贪婪地阅读，忘却了病痛和烦恼。虽然住院开刀，但对于肖云涛来说，这是一段舒心的日子。他能够按时吃饭睡觉，能够睡到自然醒，能够忘却工作上无比繁杂的事情让大脑彻底放空休息。这些待遇对于一般老百姓来说，简直微不足道。但是对于一个长期在脱贫攻坚主战场上拼搏多年的干部来说，这种待遇真的很是宝贵。因为他们经常加班熬夜，很多时候都做不到按时吃饭按时睡觉。不了解干部队伍的人也许认为当干部当领导很风光，其实他们看到的只是表面现象。干部们把自己疲倦痛苦的一面都是隐藏起来的，展现在群众面前的都是精力充沛、神采奕奕的一面。其实这都是干部强打精神做出来的，总不可能在摄像头前打呵欠睡大觉吧。
一周以后，伤口逐渐愈合。肖云涛在玉雪的陪同之下到武侯祠和杜甫草堂参观。春天的美景加上诸葛武侯和杜子美的人格魅力和家国情怀的鼓舞，让肖云涛的病情很快就好起来了。这两个著名人物都是一心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代表，这也暗合了肖云涛的心境。虽然他卸下了肩上的担子，但是心中的家国情怀和为民意识却不但没有卸下来，反而更加牢固。
他和妻子吃成都小吃，喝盖碗茶，看书画展览，过了一段惬意的美好时光。
假期很快结束。玉雪上班，肖云涛继续在家休养。
他家附近有一座山，山上草木茂盛，修建有阶梯游步道。早饭之后，肖云涛常常独自散步爬山。春山如画，草木萌发。肖云涛一边欣赏春日山林美景一边锻炼身体，贪婪呼吸清新空气，仿佛得道成仙。有时候他早上天刚刚亮就悄悄出门去爬山，寂静的早晨烟雾缭绕，有七里香花在道旁绽放，馨香扑鼻。偶尔还能够看见五彩斑斓的锦鸡在林间游步道上觅食鸣叫。绕山一周大约一个小时之后回到家里，洗浴热水澡之后吃早饭。玉雪上班之后肖云涛洗锅，洗衣服，做家务。劳作之余就在家中看电视或者读书，写作，简直就是神仙日子。所谓无官一身轻，如今他真真切切感受到了，真的是这样啊！
肖云涛虽然担任多年领导，下乡和出差一直都有小车接送，但是一直没有学会驾驶。有时候老家有事情，就只好包车或者找朋友的私车使用，很不方便。如今卸任赋闲在家，就报了驾校，学习驾驶技术。玉雪虽然不高兴肖云涛这么年轻就赋闲在家，但是她也没有办法。时间长了，也就习惯了。每天肖云涛除了学习驾驶技术之外，就在家里看书学习，偶尔也写点东西。但是多年没有拿笔写作，几乎找不到什么灵感。
平时别人上班他赋闲在家，肖云涛不好意思上街晃荡或四处去闲逛，就躲在家里看电视、读书报、做家务。下午或者晚饭后陪玉雪去散步时，每次遇见熟人肖云涛就显得很不自然。单说这个称呼就不好说，他被免去局长到县政协担任党组成员，别人就不好称呼他。喊局长呢已经免了，总无法喊党组成员吧。很多时候就只有叫他领导。也有偶尔称呼他肖局长的，听着这个以前天天被人喊几十上百遍的称呼，肖云涛内心还有几分温暖和亲切。
四月下旬县委安排肖云涛等人去台湾考察学习。与肖云涛同行的都是在任的局长主任，旅途中随时随地都在接打电话安排布置工作，只有他是个虚职几乎从不接打手机，加之他在这个队伍里写作水平最高，因此带队的一个县委常委就安排他沿途收集资料，回去撰写考察报告。
肖云涛无法拒绝，就答应下来。因此每到一处别人就只管拍照游玩，他还得采访有关情况，记录相关文字和数据，忙得几乎没有时间游玩拍照。一周的时间很快结束，肖云涛回到林泉之后就是五一了。
他和妻子玉雪乘坐客车去看儿子肖子康。肖子康在一所重点中学读高中，成绩还不错。得知父母前来，肖子康很高兴。他见父亲肖云涛精神很好，知道不是因为贪腐问题被免职也就放了心。肖云涛其实是强打精神的，他对自己被忽然免职内心深处还是有意见的。两人陪了儿子三天，帮着洗衣洗鞋子，整理床铺，到好吃的餐馆改善生活。
假期结束后，生活又回到正轨。肖云涛被县委组织部副部长带队送到县政协机关去报到，一个副主席组织了十来个职工简单地欢迎了一下。大家都认识，也没有什么介绍和客套，见面会十几分钟就结束了。肖云涛的办公室在六楼最里边，两面都是玻璃幕墙，光线和视野都很好。从此肖云涛就在县政协上班了。
工作果然轻松，没有什么经济指标一定要完成。大家只是把视察调研、委员提案、社情民意等工作做好，把一年一度的政协会议筹备好就行了。肖云涛虽然是党组成员，但是只负责政协机关的脱贫攻坚和信息宣传工作，任务不重。他大多时间就是坐在办公室里喝茶上网看报纸，偶尔写点东西。他构思已久的反映脱贫攻坚方面的长篇小说就这样开始了创作。每天走路上下班，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想写就写，不想写就上网看看新闻，吸吸烟喝喝茶，日子也还过得闲适从容。
熟人在路头路尾碰上，不再像以往那样热情招呼，轻轻点过头就算是意思到了。以往去吃饭，几乎上首的位子总是给他留好的，现在他偶尔受邀去参加饭局没有人再把他往上首让，他也不再计较，随便找个位置就坐下了。
星期天。肖云涛和妻子玉雪挽起衣袖在家里大搞卫生。以前忙工作没有时间做家务，肖云涛下课之后变得十分勤快。拖地、洗衣、洗锅洗碗、炒菜煮饭，样样他都抢着干。他嘴上说想弥补以前欠下的，实际是内心空虚只有做事情才让他踏实安心。
暮春时节，林泉县新茶集中上市，没有人再给他送新茶了。他家里的茶叶不少，有西湖龙井、竹叶青和普洱、红茶等，包装精美。虽然是往日的陈茶，但是还没有变质，他舍不得丢掉，就找出来带到办公室去泡着喝。开始觉得味道难以下咽，几天之后竟然也就习惯了。每天上午、下午他都要慢悠悠泡一杯茶喝。不像以往当局长的时候，虽然家里、办公室里到处都是上好的茶叶，但是他却没有闲时间去慢慢品味。
难得的一个晴好的星期天，春天的阳光沐浴着肖云涛家的阳台。玉雪泡了一杯去年的陈茶，想到以前家里经常高朋满座，如今门可罗雀，感慨地说：“人们真的好势利呀！”
肖云涛略作沉默，慢慢地说：“这就是人世间的常态。人们相互之间走动其实就是价值的一种交换和利用。我现在没有利用价值，肯定就没有人愿意再给我送东西了。这还是好的，别人看见我还会给我打招呼。苏轼当年被免官贬谪的时候，他昔日的亲戚熟人不但不和他交往，个别人做得更为绝情，在路上遇见他还以扇子遮面而过。”
“当官真没有意思，没有一点人情味道。还是我这样的小职员好，虽然一直没有台上的风光和威望，但是也永远没有下台的失落与烦恼。”玉雪边说边喝。
肖云涛说：“其实当官追求的是一种人生价值的实现。当官员通过个人的努力改变了一个地方的面貌或者一个群体的经济状况的时候，他内心是幸福的。在我国像我这样的基层官员虽然级别不高，但是职位很重要，中央和国家的各项政策层层部署下来都是通过我们这样的科级干部中的‘一把手’来落实和执行的。玉雪你是知道的。多年来我一直坚持读圣贤书，积极努力上进，就像范仲淹一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就像陆游一样‘位卑未敢忘忧国’。我在乡镇党高官、扶贫移民局长的岗位上都认真工作过，也取得一些成绩，改变了不少群众的贫困面貌，回头一想内心其实并没有什么幽怨之情。”
玉雪哈哈一笑，说：“你不老实。看得出来你其实还是想当官的。因为你不但每天关注全国全省全市的新闻，甚至连我们县的新闻节目都一期不落地收看，看样子还有雄心壮志哟！”
肖云涛说：“林书记说叫我先休整一段时间，身体完全康复以后还要叫我出来工作的。你对我要好一点哟，不要看见我不当局长了，就天天叫我拖地、洗碗。以后我东山再起了，首先就把你休了找个年轻漂亮的！”
“林书记为了叫你让位子随便找个理由就把你忽悠了，你还在这里满怀希望地等待。我看你多半是空等待一场！”玉雪显得老谋深算，分析的有板有眼。
肖云涛内心一震，觉得玉雪说的有几分道理，但是嘴上不承认。“林书记向来说话算数，肯定不会忽悠我。他说我是县内为数不多的几个能够干事情的干部，只是现在的确没有适合我的空位子。加之我身体不好，主动不愿意干了才换掉我的！说老实话，人都是有惰性的。我现在这种悠闲的日子过惯了，叫我继续去当局长去吃苦，我还不一定愿意呢。”
“一听就真是忽悠你的。他林强是县高官，如果真的想安排你，他哪里腾不出个像样的局长位置给你？还以暂时没有合适的岗位来搪塞你。我看你多年的官算是白当了，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明白？”玉雪越发说得一本正经，头头是道。
肖云涛越听越心虚，站起来离开阳台借口去客厅倒热水，躲避着自己的失望和尴尬。
他忽然想起明嘉靖年间，官场中流行一句名言“做官三思”，即“思危、思退、思变”，电视剧「大明王朝1566」诠释说，所谓思危就是知道危险就能躲开危险；躲到人家都不再注意你的地方为思退；退了下来就有机会，再慢慢看，慢慢想，自己以前那儿错了，往后该怎么做，那叫思变。以前他主抓脱贫攻坚工作的时候，每天面对和处理的几乎全是火烧眉毛的事情，根本没有时间去想自己在官场上的进退留转。如今不再坐在扶贫移民局长的位置上，他才仿佛若有所思。既然以前在思危、思退两个方面都没有做到，今后就只能在思变上略微再做一点努力吧。
严格来讲，肖云涛他不是官迷，也不贪恋什么权利金钱，他只是觉得自己历经多岗锻炼、潜心修炼多年才学得的管理才能和协调才能一下子就无处使用了，有些心有不甘。同时他看见很多才能平庸之辈正在青云直上，内心有些不平而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