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西微一直在劝自己冷静，不要因为江厉玄的哪一句话动摇了，在考虑清楚的过程中也一直是这么清醒的。
但是刚才……就在他说最后一句话的一瞬间，还是有什么东西突然松动了的。
她控制不了的丝丝欣喜从心底开始缓缓上涌，被她压抑在一个极其隐晦阴暗的地方的那些情绪，在这一刻都压不住了，想要喷薄，却又……不能喷薄。
爱了这么多年的人突然有了回应，这个回应很彻底，但是也太晚了。
早点说出这些话，一切似乎都会不一样。
她低头，看着刚才落入水中的帕子，惊觉这是第一次见江厉玄有类似惊慌的表现。帕子入水的声音现在还回响在她的耳边，扰乱的不仅仅是那一盆子的水。
江厉玄似乎也没有打算听见她的回应，开口道：“你别想着怎么赶我走了，我不会走的，之前住着，现在也是一样，一直到你病好为止，都不会改变。擦身吧。”
他重新将毛巾捏好了，走了过来。
乔西微一惊，下意识地往后面一退，思绪突然就被打乱了，有些跟不上江厉玄的节奏——上一秒还在认真地说着关乎人生的大事，下一秒就猛地转到了现实，还是让人十分尴尬的现实。
她反应过来之后江厉玄已经走到了面前。
“不……不用了，我自己来。”乔西微立刻抬手，有些慌乱，但是怕扯到伤口，不知道应该往哪里退。
江厉玄看了她一眼，“你自己可以？”
这是一个更现实的问题……
乔西微的两颊开始涨红，江厉玄的注视已经足够有热度了，就连周围的空气好像都开始渐渐发热起来。
“帮我抓着衣服就行。”她低头，将外套脱了，动作不快，尽量做到迅速。
江厉玄看了乔西微一眼，心里一震。
她好像一直都是这样，需要做决定的时候其实是一点都不会含糊的，而且擅长将所有的伤害减少到最少。这也是从前他十分欣赏乔西微的一点，这一点一直到现在，也没有变过。
他没有再勉强，而是帮着乔西微抓着衣服，为了避免乔西微尴尬，还微微侧身过去，等着乔西微将自己的身上一点一点擦好了，需要弯腰的部分没有再动时，他才转了过来，接过了乔西微手上的毛巾。
乔西微刚将上衣穿好，正在愁腿部要怎么擦，江厉玄就突然弯了腰，在她还来不及后退的时候，快速擦好。
她愣愣地盯着江厉玄后脑勺，一直到他直起了身子，才知道刚才发生了什么。
江厉玄转身，倒了水。
乔西微机械地穿好衣服，趔趄着往房间里走去，只想快点离开江厉玄的视线范围。
一进房间，乔西微眼睛一闭。
有件事忘了说了……
她硬着头皮重新转头，没有看江厉玄的眼睛，装作随意道：“对了，有件事情，想请你帮个忙。”
“什么？”江厉玄跟着她回来，看了她一眼，眼底似乎漾着笑意。
“我想见潘宜雯一面。”乔西微道。
潘宜雯杀人未遂，现在被拘留，江厉玄大概有办法能让她见上面的。
“见她？”江厉玄将笑意收了起来，有些诧异。
乔西微点了点头道：“想问清楚一些事情，感觉不见面，总有些东西没有做好。”她顿了顿，“如果不麻烦的话……”
“不麻烦。”江厉玄皱了皱眉头，看了乔西微一眼，似乎对她的语气十分不满。
他最讨厌的就是乔西微用这种略带疏离的语气和他说话，太过客套，也最是伤人。
乔西微点头道：“好。”
她以为江厉玄会过一段时间去做这事，毕竟心里也不确定江厉玄是否想让她见到潘宜雯。其实通过其他的途径，她也可以见到潘宜雯，只是让江厉玄帮着安排会更方便些，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也算是征得江厉玄的同意。
他同意了，自然就会帮忙，他不同意，推脱一下，她也会尊重他的意思。
但是还不到下午，江厉玄就发来消息说现在就可以去了。
她收拾好之后，跟着江厉玄缓慢地走出了房门。
下了楼便有车在等着了，一个小时的路程，越走越荒凉，也越走越阴森，一直到了看守所，才停下。
乔西微下了车，被带到了会面的房间里，江厉玄站在门口，没有进来。
她看了江厉玄一眼，走了进去。
潘宜雯已经坐在椅子上了，短短几天，苍老了不少。上一次见到的潘宜雯便已经是头发乱糟糟眼神毫无光芒的了，这一次更加严重，皮肤上的皱褶都可以轻易看见，发白的头发大面积地覆盖，像是经历过什么重大的打击一般，头始终都垂着，没有生机，一碰就会碎裂。
她听见声响，缓缓抬头，看了乔西微一眼，眼里什么情绪也没有，死水一般。
乔西微在她对面坐下了，一眼就看见潘宜雯带着手套的手已经枯瘦，嘴唇也干裂了，已经入春的天气丝毫滋润不了面前这个人的一切。
她动了动，笑了一下。
“来了。”她道。
“嗯。”乔西微应了一句。
这里的环境太冷了，进来一会儿就有些不适应，但潘宜雯还穿着短袖短裤，衣服边角都有些脏了。
“想问什么。”潘宜雯道：“我没力气多说。”
“嗯。”乔西微点了点头。
她也不打算多说，很多话试探之后看着第一反应就知道了。
“我想知道这一次乔子妮给你多少好处。”乔西微道。
她说出乔子妮的名字时刻意停顿了，好让潘宜雯可以听清楚。
潘宜雯一顿，皱了皱眉，抬起头看了她一眼道：“乔子妮？”
乔西微看了潘宜雯一眼，脸上的疑惑不像是装的，虽然只有短短的情绪，随后又归于死寂，但乔西微捕捉到了。
“没什么，不知道就算了。”乔西微笑了笑道。
潘宜雯深深看了乔西微一眼，突然也跟着笑了一声。
多好，这样有活力的表情，可能这辈子都不会出现在自己的脸上了……
“你问了我一个问题，我可以求你一件事吗？”潘宜雯开口道。
“什么？”
“杀了我。”潘宜雯突然盯着乔西微，身子往前微微倾了倾，一字一句道：“杀了我，或者让我判死刑，我不要缓刑，也不要坐个几十年的牢……我求你。”
乔西微看着潘宜雯，心里淡淡的悲哀散开。她会感叹，会明白是非，但唯一不会做的就是插手。
“抱歉。”她道。
潘宜雯眼里最后一点光都灭了，摇了摇头，重新将脑袋给垂了下去。
乔西微站了起来，准备往门外走去，但是走了两步之后便停了下来，突然转头看了潘宜雯一眼，问了一个自己比较好奇的问题。
“如果再重来一次，你会想要什么？”
想要继续追逐名利，想要待在江市，还是……留住自己女儿的性命？
“想要什么？”潘宜雯笑了一声，摇了摇头。
想要的东西……其实一直就在身边，只是她不懂得珍惜。
她看着自己手上泛着冷光的手铐，很久之后才开了口：“重来……我不会踏入江市。”
乔西微的手指在门上轻轻动了动，沉默下来，转身，缓缓移动出了这个阴暗又潮湿的地方。
江厉玄靠在墙边等着，抬眼看见了乔西微，才直起身子走了过来，没有和乔西微并排，而是走在了她的后面，看着她一点一点朝着门外移动，也没有伸手去扶，只是紧紧盯着。
上了车。
“潘宜雯的事情，你处理吧，不用照顾我的意见。”她突然开口道。
江厉玄微微抬头，看了乔西微一眼。
因为这事情不仅仅是涉及到自己，还有姚青岚，所以江厉玄怎么处理都是正常，她心底也想看看江厉玄对这件事情抱有什么样的态度，最后给潘宜雯的结局……会是什么。
“好。”江厉玄道。
乔西微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将乔西微送回家之后，江厉玄便离开，去了公司。
推门进了总裁办公室时，冯梓离已经坐在沙发上，旁边放着咖啡，显然已经等了很久了。
“什么事？”江厉玄边走边道，一坐下就开始处理自己的工作。
冯梓离看了他一眼道：“听说乔西微家里就她一个人，月嫂走了，你这样忙得过来么？”
“可以。”江厉玄低头在文件上改着，一边看着方案一边道：“你继续。”
“我想问一下潘宜雯的事情，要怎么处理。”
潘宜雯的案子已经晾在那边很久了，姚青岚似乎也没有打算再做什么，江厉玄也不出声，但是不能一直把人关在看守所吧？是要告，还是要放，要看这边的意思。
江厉玄的笔尖停顿了一下，随即抬头道：“找个她和她女儿熟悉的地方，再派个人看着，养老。”
“养老？”冯梓离一开始没有明白江厉玄的意思，一顿之后，才明白这意思是“放”。
他点头道：“知道了。”
江厉玄头也没抬，很久之后，文件一收，嘴唇轻抿。
“这件事情，毕竟也有我们的错。”
是非清楚明白，他不会抵赖。错了，就只能尽力去弥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