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摹初晨的光晕像是江南姑娘的吴侬软语,绵绵糯糯。
在雾蒙蒙的凉意中,旭日未开,矢车菊的天空轻浮涟漪,一缕朝霞将曙光点墨成瑰绮的紫红玛瑙。
李白半梦半醒间被那老头儿强行灌了口汤药,脸色扭曲的狂奔到屋舍后面大吐特吐。
“坏老头,瞧他那欣喜若狂的模样,定是拿我在试药!”李白擦去嘴角残余的苦汁,捏紧了拳,忿忿地说。
正欲寻他麻烦时,眼帘里蓦地铺陈作恶的火芒。
烈火像莽撞的风,染一秋的颜色。
从右至左,整个房子突兀燃烧起来,像是为东升中的旭日预热,火蛇吐露獠牙,在狼吞中狰狞。
“那老头搞什么?”李白仓皇,左瞧右瞟,那扁鹊老儿好似未曾出来。“该死!”屋外没有麻布,也没水。
李白咬牙,不再犹豫,跑到前门,一个猛子扎进炽海中。
推开门,气浪灼身,呛人的稠烟又熏又浓,房梁率先缴械与火苗朋比为奸,左手的边门像块烧红的铁烙。用手去触,烫得厉害。
豆大的汗珠顺颊而下,李白顾不得去擦,弓着腰身推拉几下,未果,又掩住嘴鼻用肩膀去撞。
“老头儿,老头儿在否?!”李白低喊,见无人应答,心底咯噔一声。
遂了,“喝!”他卯上劲,使出浑身解数,提脚踹开了副门。
他急步冲了进去,挥手打散粉尘,在浓烟滚滚中搜索,揉眼一看,老东西躺在临近门的地上。
“嚯。你睡的到安逸!”李白怦怦跳的心默了下去,大骂着将其胳膊搭在他红彤彤的肩膀上。“老头儿,别一睡不醒啊。”李白又揉了揉眼,边走边说。
一溜烟,盎然绿意如海潮涌入视线,清新的空气掺着的燥热因子让李白汗流浃背。
他将扁鹊平稳放下,放到微凉的石阶上。
“你熬药熬傻了?傻到点火烧死自个儿?”李白看其悠悠转醒,一副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的表情,顿时哭笑不得地说道。
扁鹊老人刚一睁眼,就见到个脸黑如炭的青年凑在他的跟前,唾沫星子像是喇叭芽吐豆子——突突突的打在他的脸上。
“你......再给老夫进去!”本气若游丝的扁鹊竟如回光返照,死拽着李白黑不溜秋的衣袖大吼。
“你自己寻死不成,还要搭上我与你黄泉作伴?”李白一惊,脸皮拉了下来。心想完了完了这老头儿只怕是烧糊涂了,登时就愁的不行,以后我浪迹天涯还要带个傻子?
“咳咳、咳咳。”扁鹊猛咳了几下,怕是再咳几下就要撒手人寰、驾鹤西去了,“我的...我的药草,一副很珍贵的药草还在里面!你帮帮我,帮帮我拿出来......”
李白看了眼老头脸上细细滑落的泪痕,撇了撇嘴:“搁哪呢?老头。我可不是可怜你才帮你去的。只是我这人,不太喜欢欠人人情。”
“左...左边....三、九中药柜。”说罢,眼皮一抹,眼前一黑,昏了过去。
叶的消殆,是风太喧嚣。如涅槃的洗礼熏蒸于树,朱红的凤凰在虫蠹的空壳中高啭。
火势如初,披缦胡缨,又似吴钩,不可匹敌。
独绽风采的桂树掩泣,声音咯吱作响。灾祸横行、千羽齐扬,白云在鸟群推搡中遭了秧,被啄了成片片暗红的腐肉。
浓烟让群鸟找不见了该去的路,顺着心底的欲望各自奔逃。
李白二进左偏,一边拍打附在身上的火苗,一边向前疾跑。
中药柜是木头制的,整排该被烈火灼烬,李白脚步一顿。
面前是突如其来的、崭新的世界,属于话本里的纷呈。
三行九排、被扁鹊念叨的药柜子,大放异彩。那是冰的笑靥,如似捧心西子、梨压海棠的风情。
柜子皆成了冰霜,煮一壶茶泼尽都不大能破解。
李白根本不顾眼前的如烟之寮,沿着火径上前,柜面太滑,索性握拳去砸。
“什么药草,冰劲这般强烈?”
他的手背被冰屑扎出了血,身体似在切割昏晓,一阵热一阵寒。
已而,整个人定格在那里,有个东西在唤他,视线所掠处,是一柄剑。生而为杀,出鞘的剑。
那柄剑,他似曾相识。青玉的剑脊敲打他的心扉,他顺手从火中取了来。
剑锋犀利,破冰取物,易如反掌。
他抱起装药草的抽屉提腿就是一个百米冲刺,孰知,刚起步,脚踝就被拌了住,摔了一跤。
药草被中药柜子抛出,火势蓦地止息,周身的冰霜封囚了火的嚣张气焰。
“大意!”李白嘶了口气,双手撑开身体,握紧剑,径朝药草奔去。不过脚步虚浮,他膝盖上的表皮好像破了,有血散在裤上。
关键时刻,右手就要触到药草时,李白错愕地愣住。
那东西,在他眼前消失不见,就像去无踪的风。
忽的,一股强劲的力道朝他袭来。“啊!”随之李白就像断线风筝,倒飞而去,有人趁机踹了他一脚!
“唔呃。”李白挣扎着从火堆里起来,衣服尽数烧毁,身前背后白嫩的皮肉被烫得通红,像剖开了的石榴。
火势愈发凶猛,他躺的位置恰好是碎裂烧毁的摇椅。
放眼望去,最后仅见的,是一曳衬风飘扬的红裙。而后,裙边亦如药草,消失在火芒熊熊的屋檐上。
“不好!老头儿还在外面。”李白大惊,方才那人夺了扁鹊的药草,难道就是冲其而来?这火,或许不是那老头放的。
李白绪如泥潭,一时攫不开。强忍着俱疲的身心,按着小腹向右缓步而去,捡起剑郁闷的甩了甩脑袋,后再次奔出。
期间,木梁落了下来,离他不过四寸之分,差点灼了他的眼。
出来后,扁鹊仍昏迷不醒,却并无大碍,没有受伤。
再后来,火熄了。大雨瓢泼,一条从云层穿梭而过的龙王救了这片林。
李白坐在不成模样的屋内一角,扁鹊躺在缺了一半的木床上。
低着头,看着满堂灰烬,不知在想着什么。
......
如果说寒梅是冷东拜谒春宴的晚礼服,那么聒耳蝉鸣就是夏末为凉秋奏的一支协奏曲,平平仄仄、抑扬顿挫。
只愿鸣一夏的蝉,声嘶力竭。两屋附近也长有些杨树,不过稀拉。暖风呼呼地拍打秃秃的树枝,吹散了高亢。
待扁鹊醒来,已日上三竿。
扁鹊打了个哈欠,四下摸了摸,似乎在找寻着什么。继而又见李白抱膝蹲在角落里,他挠了挠烧糊了的头发,说:“唔,我药呢?”
李白揉了揉干瘪瘪的肚子,乜斜他一眼:“我饿,吃了。”
“你!......你...”扁鹊气得蹭蹬一下从木板上站了起来,后又按着眉心来回踱步,鞋履踩在零零碎碎的焦炭上喀嚓喀嚓。
“你是炉胃?那么冷嗦嗦的东西你硬生生给吃了下去?你怎么能吃?你怎么能吃??......诶——愚笨!”
扁鹊怒其不争,脸色晦明。“你过来,老夫帮你把把脉,看能还续几日!”他铁青着脸说。
李白噗嗤一下笑了,这老儿说话像唱歌,语速极快又咬字清晰,不该像一个生气的人应说的话。
“你还笑得出来?你......”扁鹊气到不知该说措什么辞来训斥他,只得萎靡地喟叹,眉头耷拉下来,“还有些什么心愿未了,趁还可活些时日现在说了吧,老头子我...能帮且帮。”
李白眼睛咕噜一转,像初升夜空的新月散发着狡黠的光,“唔....我想想呐,哦对了,我还想再吃一次!不管饱,那草味道也还不错,有一种浸在甘泉里的荔枝的果感,咬一口,却又竟能闻到腊梅的香气。”
“哦,是...真的吗?那东西,真有这么好吃吗?”扁鹊咽着口水凑近,像个初窥世界的孩童好奇地盯着他左看右看,那表情似在等他说一个满意的答案。
李白吧嗒吧嗒了下嘴巴,他舔了舔饯唇,“唇齿留香,回味无穷。”脸上的表情丰富精彩,仿若唱腔的小生。
扁鹊瞪着一双喜气盈盈的眼睛看着李白黝黑黑的脸颊,“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真想尝尝那滋味,真想尝尝啊。”他颇有些后悔,后悔没事先夸大那药草的危害。怎就迷迷糊糊昏了过去呢?
李白咧嘴,正欲戳破他自个胡诌的谎言时,眼神一变,像只狩猎蹲守的鹞鹰般锐利了起来。
“你听。”他说。
“听什么?”扁鹊满腹疑窦。
“蝉声弱了。”李白道。
扁鹊不解:“可能唱累了吧。”说完鄙薄地看了眼李白,像在怪他大惊小怪。
“可还没立秋呢!就算李龟年当年流难江南时还会琴词酒赋、高歌引吭,更遑论这些经三年才破土的蝉。”李白举了个例子,严肃地反驳。
“李龟年?谁啊。”扁鹊狐疑。这人,不是失忆了吗?
“对欸!是谁呢?”李白一怔。狠敲了几下脑袋,“是谁呢?......”
他...想不起来了。
扁鹊瞟了他一眼,不做声了。只是满脸可怜,完,这娃儿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