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昭一直等到三月开春。
国君自病起便一直不见好,每日有七八个时辰都在昏睡,虽还可见人说话,但仍有心无力。因此,让礼院拟了旨,宣布梁昭与齐霁的婚事推迟一个月,同时一应事物尽数交于齐霁审阅,陆相与众臣监督协助。
梁昭经常闲来无聊在齐宫四处游荡,有两次远远看到齐霁,通身锦绣华服气势非凡,身后跟着两名黑衣束发少年,不知道要去做什么。
国君病情严重一事在世家之间愈演愈烈,心思浮动的人开始玩起了小动作,想暗中观察合适的储君好投靠站队。
国君齐勐膝下一共有三个皇子,两位公主。长子与长女,幺女同为国后江氏所出,另外两子则为双生,是一位很早就不受宠的白桐夫人所出。
长子齐仁少时堕马落下残疾,痊愈后也只能坐轮椅,比齐霁大两岁,早早被册为静王,住在城西的静王府,整日看书下棋,不理外事。
白桐夫人生的两位殿下齐泰与齐慎自小不受喜爱重视,很少被国君提及。白桐夫人身份卑微,久居在霜华殿,很是冷清。
这两位孪生殿下比齐霁小一岁半,封府时被国君赐下安宁两字,落府在城南,兄弟两个比邻而居,很少入宫。
两位公主为女子不在考虑中,大公主齐惠远嫁姜国三载有余,年幼的小公主齐茉还待在国后身边。
陆守虚这个在朝不久的丞相,心里就像是吃了黄连,苦得饭都吃不下,面色发愁,“国君正值壮年,身体却每况愈下,如今连储君都还未定下,唉……难哪!”
齐国疆域辽阔,土地肥沃,加之每年都有周边小国交的贡税,百姓富人皆可安居乐业,一片歌舞升平。可如今国君突发重病,且这病也不知何时能好,实在让人内心忐忑不安。
正在陆守虚想的茶都喝不下时,门外下人通传,“老爷,谭大人来了。”
“就说我不在。”陆守虚一脸嫌弃。
“是。”下人退去,不过片刻,又来通传,“谭大人说有要事求见。”
以往谭俅意思意思来一次,他说不见就真的走了,今日却直言有要事求见。陆守虚想了想,摆正了脸色,声音严肃,“快请去茶室,就说我稍后就来。”
陆守虚爱喝茶,谈事见人都在茶室接待,谭俅也不放在心上,毕竟他今天来说的这件事,适合慢慢说。
谭俅在清香雅致的茶室里坐了一会儿,陆守虚来了,不过两人一见面,这气氛就格外僵硬。同在朝堂,天长地久的总有意见不合的时候,加上私底下有些摩擦,一见面就冷眼看冷眼,根本没话说。
还是陆守虚先耗不下去,轻哼一声主动开了口,“谭上卿今日怎么想着来见陆某,可是你府里的屋顶又需要修缮了?”
这话看似没头没尾,盖因陆守虚有个年纪最小的儿子,性格颇为顽劣,让他头疼。偏生他又很疼爱,小儿子只对轻功感兴趣,每天都要爬上屋顶练习飞檐走壁,日子久了见他没事也就不放在心上。前些日子,不知怎么就爬上了谭俅府上的屋顶,踢落好几块瓦片青砖引得谭府上下心惊胆战,所幸没有砸到人。
本来就是小儿胡闹,谭俅不仅当众让他下不来台,还张口就要几百两,用来修缮他那只落了几块瓦片的屋顶。陆守虚碍于面子咬牙给了,从此对谭俅没有好印象。
“哪里,昨日刚修好,没那么快。”谭俅干笑站起身,诚恳地接了杯热茶递给陆守虚,模样颇为谦虚。陆守虚看着牙酸,摸着下巴喝下。
谭俅又接着倒了杯,陆守虚摆摆手,“你当灌酒哪,有事直说,我这里也不是谁都给进的。”
“那我就直说了,”谭俅先是叹了口气,接着神秘兮兮的开口,“昨日我去拜见静王,言语间提及了国君重病,静王也很是忧思。”
陆守虚听他开了个头,立即会意,他慢悠悠地朝谭俅摇头,“回去,问谭老就知道了。此事早有定夺,只等时机。”
谭俅百思不得其解。张着口忘了说下一句,陆守虚已经端起茶杯瞌上眼,“陆某身体突感不适,就不起身相送了,上卿请回。”
这明晃晃的赶人,谭俅反而笑了,他掸掸衣袖,打了个揖说声告辞,转身还冒出一句,
“我看你打什么哑谜。”
闻言,陆守虚眼睛张开一条缝儿,看着谭俅瘦长的后背咧嘴一笑,自是不予理会。
他又抿了口茶,低喃自语道,“国君迟迟不立储,还能为了谁?”
不仅仅是谭俅如此,比他位置还低些的只能是更沉不住气。扶帘家不是齐国本土世家,而是出自由几十年前被齐国派兵攻打亡国的楚国世家。楚国破城前夕,扶帘家主给齐国投了降书,除却楚君王室,愿意归降的都没有动分毫。
但正是因为扶帘一族怕死背君的名声,扶帘家再未出过将才,且后代子嗣单薄,传承艰难。到了如今,就只有扶帘婉儿一个嫡系。被排在权力漩涡的边缘,扶帘现任家主苦涩一笑,家族背负了五十年的背主名声,也合该如此得报应。
“爹~女儿想去宫里,小公主邀我赏桃花。”
自从宫宴后,扶帘婉儿便被关在房里,哪也去不了。扶帘枫知道自己女儿的小心思,可他却不能成全,国君早已为世子配了梁国公主为正妻,女儿强行凑上去,恐怕连个侧室的名分都拿不到。何况齐霁根本不喜欢任何女子,听闻府中皆是老仆,年轻婢女一个也没有。
扶帘枫也只能摸摸女儿的头,看着她满含期待的眼神,笑了一下,轻言细语道,“去吧,记得早点回来,注意礼数。”
“谢谢爹~”扶帘婉儿欣喜道,“那我这就去了,免得公主等的心烦!”
这边谭俅回了府,亲自去父亲居住的西苑,到了门口听老仆说还在宫里,也只能暂时按捺住那颗求知旺盛的心,等父亲回来。
而在宫里的琉璃殿内,梁昭靠着柱子量身高的举动,可谓是闲得发慌。
“枯灵,你说齐君身体还好不好的了了?”她这几月好吃好喝的养着,本该长点肉,身体却依旧纤瘦,个子倒是拔高了不少。原本一米六二的个子,现在该有一米六五了,和梁昭前世一样高。
枯灵看她靠着柱子比划着头,左右摆正。慢吞吞回答,“现在都还不死,大概马上会好吧。”
“你怎么知道?”梁昭停下来,正看到玲珑捧了一个大盒子过来。
“公主,这是顾贵妃给您送来的一些嫁妆,今日刚到。”玲珑笑吟吟地在梁昭面前打开盒子,里面各色珠宝首饰琳琅满目,看得人眼花缭乱。
“顾贵妃?”梁昭有点想不起来这个人。
“就是你父君的妃子。”枯灵给了提示。
梁昭立马会意,矜持的收下了,“多谢顾贵妃还记挂着我,你收起来吧。”
“是,公主。”玲珑打量着梁昭的表情,发现她没有透露出一点该有的欣喜与惊慌。
到底是国君亲自挑选的代替品,连顾贵妃的示好也不放在心上了。玲珑敛了眉眼,放下盒子,有意无意说了一句,“公主怎么不问我顾家小姐的消息了。”
“啊?”梁昭不明所以,怎么又来个顾家小姐?
枯灵再次充当答题器,“我之前也和你说过,那个等着接盘……额,梁国顾定南将军的女儿。她叫顾辞,护送你和亲的顾护卫的亲妹妹。”
“我和姓顾的真有缘。”
玲珑还在等她的回答,看着梁昭面容渐渐浮上一抹哀愁,艰难开口道,“你也知道,我正为齐君推迟婚事而担忧,万一推迟个一年半载…”
果然玲珑听了这话皱起眉,跟着担忧起来。她又不死心的说了句,“听说齐国有一位超高医术的国师,有他在,想必齐君很快会好的。”
梁昭同样皱着眉,“如果真的医术超高,为何齐君病了两月有余还不见好?”
玲珑彻底无话,眼睛一转,扯了个由头,急急向梁昭告退。
“想起来司衣房那为公主新做好了几套开春的衣裙,奴婢去给您取,也省得司衣房的姚司衣亲自送过来。”
“哦?好,去吧。”梁昭也不戳破,到底是真的去拿还是别的什么。
庭院里春光正好,虽然穿得多,梁昭身体却还觉得有点凉。
大姨妈忒不准时,每次来的时候她都仿佛置身于炼狱寒潭之中。只有喝着谭老医丞开的药,她才能得到片刻安宁。
说起来,谭老医丞还是谭家两姐妹的祖父。
“家里有如此严肃端庄的长辈,怎么还是长歪了,不可思议。”
梁昭来到开的正好的桃花树下,轻轻踮脚摘下了一朵,搁在手心里观赏。本来期望着枯灵能和她多说一两句话,脑海里却没有任何声音。
“枯灵不知道怎么了,不仅不怼我了,还老是玩躲迷藏。”梁昭心里空落落的,随手将桃花往上一抛,看着它瞬间坠落在地,找到绽出微弱声响,风一吹,轻轻飘出好远。
她忽然就有了负罪感,“我好端端地手贱摘花干嘛——”
身后忽然响起踏踏脚步声,似乎故意让她听见,踩得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