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亲王见皇帝的样子，知道皇后必然活不成了，虽说他也很恨冷含芝的所作所为，但他还是不能同皇帝这般感情用事。他走上前，长身而跪，忧心忡忡道：“皇兄虽说想为阿明报仇，但是冷家毕竟是东越大族，何况冷家太爷贵为三朝元老，这件事得慎重啊！”
皇帝回望着他，清凉的眼眸里浮现出浓浓的无力：“然弟，朕懂你的意思，可是……”
“从前朕没有能力保护阿明，令她全家覆灭，现如今，朕已经是这天下之主，难道还是不能保护她吗？”
和亲王眼底闪过一丝怜悯，他当然知道皇帝对长歌的感情，他低头，又道：“臣弟明白皇兄的为难，但是皇兄，若现在贸然处置了皇后，这对您，对阿明都不好，不如先将她打入冷宫，废除封号，等冷家太爷退下之后，咱们再做打算！”
皇帝凝视他片刻：“然弟，辛苦你了”他凄凉一笑：“就算到了这至尊之位，朕还是不能随心所欲。”
皇后跪坐在地，神色凄苦而茫然，皇帝走近明瑟殿，闭上眼，不再看她。
“你还有什么话说。”皇帝嫌恶道
皇后轻轻一笑，原本端庄无气的脸，也染上一抹奇异的嫣红，她拿出藏在心口的一枚玉佩，神色迷恋：“五年前，阿明坠入琥珀川，当时你心灰意冷，阖宫大选，你亲自选了我作为你的皇后，并给了我这枚玉佩作为礼物。我曾以为，只要我努力，只要我拼命对你好，你最终还是会看我一眼的。”她顿了顿，语气开始变得卑微：“可是呢，你却为了死去的阿明封闭了自己的内心，你不去宠幸这宫里的任何一个人，我曾想过，这样也好，至少等你愿你为我打开心扉时，你将会全部属于我一个人！可是呢！一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冒出来的顾长歌打破了这一切！”
皇帝的眉头拧成了川字：“所以你就因为朕对她的宠爱就来陷害她吗！”
“我是不喜欢她，可她要真的只是一个毫无关系的人，我是不会去杀她的！”
“你什么意思！难道你……”皇帝霍然睁眼，一把拎起她的衣服。
皇后苍凉的笑了：“你看看，就是这样，你对她的这种态度如何让我不杀她！在你和齐望讨论她怀孕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原来你从那个时候就知道阿明的真实身份了！冷含芝，你可真会装啊！”皇帝隐约想起，长歌刚刚怀有身孕的时候，皇后好像是去找过他。
皇后冷笑一声：“我可以容忍一个替身，一个影子，但是，我不能容忍林涵月重新活过来！凭什么，难道我就不爱你吗！皇上，我也爱了你十年，我的爱不比她林涵月少！”
“你配吗？”皇帝显然是气到了极点，他不复刚刚那么暴怒，用冷漠的可怕的声音道：“冷含芝，你难道忘了你当初是怎么进宫的吗？若不是你那天穿着和阿明同样的衣服，你以为朕会多看你一眼！从前你便处处算计！没想到你如今却是变本加厉！”
门外突然刮起了一阵风，窗子被吹开的那一刻，一阵冷风直逼人的心里，伴着重重帷幕，摇动着满室烛火，皇后忽然轻蔑一笑：“你只觉得我处处算计，可是你知道我是为了谁吗？皇上，从前你就只看得到林涵月，我拼命努力，拼命接近她，可是为什么还是看看不到我！我实在不知，她林涵月到底有什么好！我到底哪里比不上她！我恨她，我恨不得她死，如果没有她，你一定会看到我，会爱上我的！”
“就算没有阿明，朕也不会多看你一眼！冷含芝，像你这般自私自利的毒妇，朕永远也不会爱上你！”皇帝冷笑：“如果不是你们冷家偷报军情，林大将军也不会被父皇这么早就盯上，如果不是你父亲从中作梗，阿明也不会坠入琥珀川，冷含芝，你们冷家欠了阿明这么多，你知道吗？”
广阔的明瑟殿飘荡着清冷的幽香，似乎是皇后曾经最喜欢的寿阳梅花香，孤冷的香气被寒风一浸，愈发显得幽暗凄凉。
皇后眼泪婆娑，她摇摇头，透着疯狂的神色道：“我欠她什么了！要欠也是你们司空家欠了！致远，我所做之事，都是为了你，我对你的真心你当真看不到吗！她林涵月当初为什么没有死！要是她死了，也就不会有今天的这些事情了，我恨她，我恨她！我诅咒她不得好死！”
皇帝眼眸霍然一缩，他举起手欲朝皇后脸上打去，皇后虽然大惊，但依旧没有半点悔改之色，依旧看着他。最后，皇帝把手放了下来，在不看她：“冷含芝，你真让我恶心，不说从前阿明对你是何等的友好照顾，就说现在也是毕恭毕敬，你……当初选你进宫，是朕错了。”
“皇上……”
“闭嘴，你没有资格这样唤朕。”
殿中骤然安静，脸皇后的呼吸声都清晰可闻，皇帝慢慢走出明瑟殿，冷然道：“皇后冷氏，华而不实，有失风范，不宜母仪天下，念其入宫五载之劳，暂安置于冷宫，非诏不得出。德明夫人暂摄六宫之事，其余事宜，商酌再定，钦此。”
皇帝早已出去，只留下这几句只言片语，一夜之间，皇后的尊荣再也不见，她看着那份圣旨，最终大笑出声。
皇后本就有名无实，但此番处罚倒是让后宫前朝议论纷纷。可皇帝素来强硬，皇后冷氏残害皇子，嫔妃一事公布之后，一向强硬的冷家太爷也闭上了嘴，不敢再有半句微词。
长歌虽然从鬼门关上捡回一条命来，但这杜离丸药效强大，又加之之前的蚀骨魂，性命一度堪忧，屡见凶险。
这两日长歌神智渐渐清明，病重的这段时间以来，整个人都瘦了不少，往日光芒万丈的眼睛，此时也失去了光彩。一直守在旁边的皇帝见她醒来，欣喜万分，连忙招了齐望来给她把脉。长歌神色有些恍惚，见他面容憔悴苍白，想伸出手来，可最终还是无力地放下，皇帝急忙凑近，只见长歌轻柔一笑，虚弱道：“你来了。”这三字就如同一片桃花，轻的没有半分力量，可却飘落到了他的心里，生出一种异样的凄然无力之感，皇帝眼睛一酸，连忙回道：“我一直在你身边。”
长歌又重新闭上眼睛，一颗清泪从眼角划过，她像是又睡着了一般，皇帝低下身，为她盖了盖被子，忽然听见她如梦呓一般的喊了一句：“致远……我累了。”
致远，我累了。
忘忧宫的桃花树下，她也曾泪眼婆娑的对他喊着，那样无助，那样凄然的望着他……
寒风过后，天空中终于下起了雨，那白茫茫的的水汽，仿佛如一道模糊又无法越过的沟壑立在那里，雨越下越大，历经百年洗礼的东越皇城也在这白雾里渐渐模糊，如一幅寡淡的山水画。他的手指渐渐冰凉，身上依旧还有茉莉安魂香的清甜气息，只是这清甜早已染上一抹悲哀，他请轻触在她的脸上，长长叹道：“阿明，我既盼着你想起我来，可我又怕你想起来会恨我一辈子，我时常会想，要是当初我把你从琥珀川救下，你可否原谅我？”
长歌没有答话。
时光永远是这个世上最残忍的尖刀，它如同一条看不见前景的路，每走一步都胆战心惊。那些路上细碎锋利的石子，那些尖锐凉薄的往事，如同生冷坚硬的寒冰一般。难道就没有一点温暖吗？
皇帝凝视着长歌的睡颜，他拂过她的那粒朱砂，目光渐渐变得温暖，还是有的，在他充满算计的孤冷日子，在他尽受冷嘲不屑的时光，在他心灰意冷的黯淡中，唯有她，一直都是她，那样默默地陪着他，便如同那日的满天大雨，她摘了一束桃花，投入他的怀中一般。
那样的温暖，那样的甘甜，带着他毕生不再敢奢求的美梦与希望，带着无数的踌躇与泪水，她还是来了。皇帝扬起脸，他不知是泪水还是清冷的雨水，他感受着雨水的侵蚀，感受着她的温度。
曾经，以为他们必定是生生世世不会分离。
可结果，却是那样痛，那样痛苦的失去。
他穷尽自己所有的力气，却也没能找到曾经的温存。
原来失去竟然如此措手不及！那样锥心刺骨的痛，令他永志铭记。
以为永远也不会再有了，以为就这样黑暗了。
可到底，她终是属于他的。
长歌翻了个身，朦胧间，她用极微小，极低柔的声音，如同一片轻飘飘的棉絮，最终尘埃落定：“致远，不要走……不要再离开我了。”
就如同旧时的轻声低喃一般。
皇帝走近她，最终搂紧她，她全身消瘦，原本就瘦弱的身躯，现如今变得愈发羸弱不堪，就如同一粒宝石，稍有不小心，便会碎了。他低头吻住她，叹道：“我不走，这辈子都不会再离开你了，阿明——我的阿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