厅里站的竟是王爷!
叶朗只觉浑身一凛,他本以为京里派来的是朝廷高官,却没料到居然是堂堂的亲王!
刹那间,叶朗霍然意识到,千载难逢的大机会终于降临了,倘如这次真能在王爷面前破案立功,进京谋一份差事岂不是轻而易举?
只是不知是朝中哪位王爷大驾光临?
于是他眼角的余光忍不住往内厅瞟了过去,脑中也开始迅速运转。
穿过重重侍卫,叶朗隐约瞥见内厅伫立着一位仪表不凡的年轻男子,年龄约莫二十七八,只见他气宇轩昂,玉树临风,英俊的眉眼间尽是焕发着奕奕神采,一身华贵的绛紫色锦绣缎袍虽作常服打扮,却也尤为明丽精致,辅以一圈玉冠束发,更彰显其雍容矜持。
叶朗自然分辨不出这是哪位王爷,但这可是他第一次见到活生生的贵族,叶朗壮着胆子多望了几眼遥远的王爷,随后恋恋不舍地把视线拖向了王爷身边的一群人,一时竟看得眼花缭乱目不暇接。
真不愧是我大黎国的王爷,虽说是微服私访,可身边带的人也太多了吧……
叶朗一个个数了过去,首先看到的就是方才在山庄大门接待他们的那个高大男子,那人不动声色地站在王爷的右后侧,始终一言不发,叶朗心下顿时了然,此人果然是皇室里的大内侍卫,看来自己眼光还挺准!
接着,他往王爷的左侧瞄了一眼,心头却倏然一闪,不过弹指一挥间,似乎有一滴水珠坠进了心底的池子,搅得他心神荡漾,久久不宁。
王爷左侧站着的是那个书生。
是那个女扮男装见义勇为的书生。
书生正一脸厌弃地盯着跪在地上磕头求饶的知县,那善恶分明的眼神和她刚刚在街上怒怼恶霸时如出一辙,只是现在的举止更为克制。
她到底是谁呢?
叶朗打量了一下书生所处的位置,只见书生和那个侍卫并肩而立,站在王爷身后不过一拳之隔,同时又记起先前侍卫对待书生颇为恭敬的样子,他便揣测她大概是一个在王爷跟前比那侍卫更得脸面的人物。
也许是王爷的贴身侍女?或者是王府里的掌事女官?
想来那沅京果真是个藏龙卧虎、人才济济之宝地,居然连王府里一个小小的丫鬟都这么聪慧玲珑,看来“天下第一都”的美称当真名不虚传。
厅内的方志淮仍然在拼了命地呼天抢地,那鬼哭狼嚎的劲儿就好像受了天大的委屈似的,叶朗从未见过知县这般狼狈不堪的模样,他眼睁睁看着知县双手颤抖,那后背上的官服早已被一滩汗渍浸湿,内心不禁冷冷一笑:想来这位官老爷现在不死皮赖脸一下,一会儿就得为自己的乌纱帽痛哭流涕了吧!
满屋子都充斥着方志淮摇尾乞怜的认错声,吵得王爷也不由皱起了眉头,只好无奈地抬了一下手示意其平身:
“罢了罢了,此事的确不必重责于你,你并不知山庄内居住的是何人,所以也只当寻常命案处理,就暂且饶了你渎职之罪,你且起来吧!”
“谢王爷宽恕!”方知县忙不迭站起了身,满怀忐忑地退到了一旁。
岂料还未等知县缓过神,王爷又肃声道:“但是本案事涉朝廷高官,本王命你务必倾桑陇全府之力彻查此案,自今起三日之内将凶手缉拿归案,不得有误,违者以渎职论处!”
还没站稳的方志淮霎时腿下一软,赶紧跪下高呼领旨:“下官接旨!定在三日之内将此案查得水落石出!”
听到“三日”这个限期,跪在后头的叶朗陡然倒吸一口冷气,此刻俨然已过了半天光景,这就意味着留给他们查案的时间可只剩两天半了……
不过叶朗坚信凡事皆有破绽,这世上根本没有无缘无故的凶案。更何况,退一万步而言,即使破不了案也无大碍,反正到时候如果交不了差挨了王爷的责罚,首当其冲遭殃的一定是知县大人而非他这个小捕快。
就在方志淮接了指令准备再次退下之际,王爷忽然压低了声音吩咐道:“另外,本王也已派人通知州府协助你们一起调查,但在事情未查明之前,此事切记不宜声张,任何人都不得走漏风声,若是这两日外头有任何流言蜚语,方知县你应当知道作何处置。”
王爷睨了一眼底下的人,方志淮在旁听得心惊肉跳战栗不止,早已奴颜婢膝地伏在了地上:“下官遵命!”
正在此时,庭内角落处蓦然响起一个泠泠的女声,瞬间将众人的注意力从知县的身上一下子夺了过去——
“既然王爷心知肚明此事不可声张,又何必兴师动众调遣州府之人?如此大动干戈,反倒惹得城内人心惶惶,到头来只能事与愿违。”
那个声音虽轻,可语气里却分明载着一腔不屑与鄙夷,叶朗不禁一震,是什么人胆敢对王爷如此不敬?
他忍不住循着声音瞅了过去,原来是角落处不知何时多了一位茕茕而立的蓝衣少女。
可就是这偶然一瞥,却让叶朗记住了这个看似柔弱的姑娘。
只见这女子一袭浅蓝长裙,身材消瘦单薄,面容清新秀丽,却浑然不着一丝粉饰,鬓间一支素净的流苏银簪将满头乌发高高挽起,除此之外别无其它点缀,衬托得她宛若一朵出水芙蓉般淡雅恬静。
其实若单论相貌,这个女子远不及那书生娇俏明艳,可恰恰是她那遗世而独立的清冷之姿,令其超脱于那些俗世间的莺莺燕燕,反倒别有一番韵致。
好一个傲气的姑娘,叶朗内心却有几分担忧,他琢磨着王爷必会勃然大怒,没想到王爷闻言后却并不恼怒,甚至都未回头理睬那个女子:“若是不报州府,难道就任由你像之前那般胡来吗?”
那女子眼神坚毅,神色从容,完全不畏惧王爷的质疑:“小女只是遵从家父生前遗愿,让他清清静静地离开人世,并不愿因此惊扰官府,又有何胡来之说?”
王爷睇了一眼那女子,转而森然责备道:“令尊乃朝中重臣,一举一动牵系着国家命脉,身后大事更非儿戏,而你却擅自做主秘不发丧,岂不是在胡闹?”
岂料那苏小姐惨淡一笑:“朝中重臣?家父三年前便已辞官隐退,从此不问朝政,也断绝了与京中的往来,敢问睿王爷,家父有何能耐在千里之外动摇朝廷?”
叶朗听到这儿才恍然大悟,原来眼前这个王爷就是当今圣上第四子睿王。
但还没等他来得及揣摩,却听睿王反问了一句:“那你自幼师承药王,精通医术,却谎称令尊因病逝世,难道竟诊断不出他乃遭人毒手暴毙而亡?”
叶朗先前的确听秦绍提过这件怪事,而现在当事人就在眼前,叶朗不知苏小姐会如何辩解开脱,内心不免蠢蠢欲动,隐隐期待一场唇枪舌战的上演。
可那苏小姐却顿时沉默不语,这尴尬的场面却好似大戏刚登场就落了幕,睿王从气势上完全压制住了眼前那个瘦小的女子。
“本王敬你是苏长赟大人的独女,本不想与你为难,但你行事诡异,瞒报命案,又屡屡阻止本王彻查此案,令人不得不怀疑,你到底有何企图!”
睿王这席话直戳软肋,遽然间将苏小姐当众推向了风口浪尖,但不曾想那苏小姐忽然微微仰首,坦坦荡荡地迎上了睿王锐利的目光:
“家父生前树敌无数,他之所以隐世于此,一为回避尘世纷扰,二为洗赎过往罪孽,他不愿追究凶手,就是因为冤冤相报永无终了,而如今家父已仙逝,您为何就不愿还他一个清净?小女并不知王爷口口声声所说的朝中事,只知为人子女要尽孝道,所作所为问心无愧!”
苏小姐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话音未落时,眼眶竟红了一大半,说到情动之处,两行清泪已顺着憔悴的脸颊潸然落下,语调之中也微微有了几丝哽咽之意。
眼见此情此景,睿王语气也顺势缓和了些许:“本王体谅你一片孝心,但是重臣意外暴毙,此事绝不可姑息,更不可让凶手逍遥法外。”
睿王一如既往地维持着刚硬的态度,空气中僵滞着一股凝重的气息。
泫然而泣的苏小姐撇过了头,用手轻轻抹去了眼泪,而正当此刻,站在王爷身后的书生从怀中掏出了一帕绢子,上前一步递给了苏小姐:
“姑娘不要太过悲伤,王爷既是为了朝廷颜面考虑,也是为了顾全苏家的名节,若是日后坊间只知令尊暴毙,而不知凶手为何人,定有小人污蔑令尊与人结恶遭了报应,连朝廷和族人都坐视不理,这样岂不是坏了苏氏一门的清白?”
也许是看到来者是个玉面小生,苏小姐不便收下绢子,可又感念对方一片善意,于是福身作了个谢礼:“多谢公子指点,只是家父与我几年前就已搬离皇都,与族中各人均未往来,并不愿因个人恩怨牵连任何苏家的人。”
“苏氏一族贵为九族之一,乃我黎国名门望族,虽说令尊生前与族人鲜有往来,但在外人眼中终究还是苏家人,苏氏一门的名声也与此事息息相关。”睿王语重心长地注视着苏小姐,神情也随之温和了不少,“苏姑娘,令尊突遭不幸,本王深感痛惜,但请苏姑娘深明大义,配合衙门一同彻查此事,也好还苏大人在天之灵一个公道。”
这一席话说得倒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不过却让叶朗听得云里雾里——
九族?那又是什么名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