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朗德迎来了一个动荡的时代……”
阴冷的地牢中,被关押的男人垂垂老矣,虚弱地吐出沙哑的言语。他双眼深陷,面上皱纹密布,身上破烂的灰色斗篷下掩藏着一个受尽摧残的灵魂。这摧残并非来自于任何外物,而正是来自于他自己的开悟与迷乱,来自于他的思维所触及到的常人不可窥探的真相。
于百年前癫狂的石壁释义者,参悟所谓的“神谕”后便获永生,然而这躯壳却随光阴日渐腐朽。
“不是‘迎来’,布朗德已经‘正处于’动荡之中。”珀修格萨三世盯着癫狂的石壁释义者,这个人的真名他早已忘却,也不愿从档案中知晓。自珀修格萨三世还仅仅是个幼童开始,石壁释义者就一直被关押在地牢之中,仅仅是因为他当初利用自己的权威向民众传达了那一则所谓的“真意”——
“诸高等意识们称我们的道路为‘拉·噶’,意思是‘注定灭亡的命运’。”
光这一句话就已经有足够的理由将他绳之以法了。
“没有逃脱的可能,没有其他的选择,不论我们做何对策,千万种不同的分支最终都会导向那唯一的结局……”
但在牢房中说出这些话可并不能说服任何人,更何况,他的声音已经细若游丝。
“我不是来听你重复那些废话的。哪怕布朗德真的要灭亡,那它也要灭亡得有足够的价值。”
老者只是艰难地摇了摇头:“你所能想象到的任何事物的价值……对我来说都一文不值,而我所看到的事物你却这辈子也理解不了。我的人生已经圆满……把真相带给世人是我最后的善行。”
“鉴于你已经永生不死——”珀修格萨三世仍然坚定地盯着老人,“何不行行好,再多做一件善行?你有没有看到打败阿坦的办法?”
“也许我会多做一件……善行,但不是现在……”老人将身体蜷进灰色斗篷之中,“并不是因为你的态度不诚恳,而是因为时机尚未成熟。”
“我也从来没想过对待你需要‘态度诚恳’……那么,我怎么知道什么时候才算时机成熟?”
老人没有再应答。
珀修格萨三世从不认为石壁释义者真的疯了,因为他年幼时曾经被先王强制带到地牢“参观”。
“每个人都有犯错的理由……”先王如是说,“但我们应看他们造成了,或意图造成多么糟糕的结果,只因他们行使了不属于自己的权利。”
正是那一次,珀修格萨三世……或者说曾经的小王子偶然间对上了石壁释义者的目光。那目光是赤诚的。
珀修格萨三世希望自己能够再一次看到那样赤诚的目光。
倩妮娜不知道石壁释义者的存在,珀修格萨三世也不认为她有可能看破石壁的“真意”——她是个好的战略家和外交家,但绝非一个思想家。派她去向石壁祈祷仅仅是因为不想在她眼前上演丑恶的内部斗争。如今他的侍从们已经经历了一次“清洗”,倩妮娜或许会感到奇怪,但绝不会多问,因为珀修格萨三世从未允许倩妮娜和王室或他绝对信任的人之外的任何人有哪怕一点儿亲密关系。或许邱盛是个新麻烦,但珀修格萨三世从不认为这样年轻气盛的小子会真正威胁到自己。
他不靠武力吃饭——至少大多数情况下不是。
石壁释义者说“时机尚未成熟”,是否意味着布朗德能够在这场战局中生存下来?珀修格萨三世希望如此,但一个好的国王不可能把自己的思维完全交给别人,尤其是一个囚犯。而且一种危机感始终在珀修格萨三世心中萦绕不散……
“‘迎来’动荡的时代”……
如果与阿坦的战争仅仅是动荡时代的开端,那么这时代究竟该如何收尾?珀修格萨三世发现,这的确超乎自己的想象。
“诸神”……“诸高等意识”。
“拉·噶”……“注定灭亡的命运”。
长久以来,改编自始祖圣甲的战甲令大地震颤,却从来没有战甲能够触及记载中始祖圣甲的威能——“粉碎皓月,重塑而周转。”
这个记载是可证实的,因为现在的布朗德星夜空悬挂着的正是一颗材质无法被解析的光滑巨球。这还仅仅是能够被证实的那部分,而关于其他的描述——可以同时出现在空间中的多个地区、可以永远飞行不止、常规武器无法伤其分毫……这其中难免会有夸张的成分,但究竟应该相信它多少呢?
一场“诸神”之战……
如果这个猜想是真的,那布朗德绝对会陷入“注定灭亡的命运”。
如果石壁释义者的永生实质上是一种意识超离时间而存在的表现,那么或许他已经从无穷的时间线上看到了未来。尽管量子力学具有随机性,但他说他已经见过了千千万万的可能……没有一条躲过……“拉·噶”。
珀修格萨三世感到自己正在失去信念。作为一国之君,这可不是什么好现象。
猛然间,一股不自然的风声传入了珀修格萨三世的耳中——刺客!然而“噗嗤”一声,直取眉心的子弹在他脑门之外五厘米处停止了运动。
便携式屏蔽场——昂贵但实用的保命秘方。
半分钟后,一个面貌狼狈、留着胡渣的年轻人被守卫押送到了他的面前。
“我……我不是……有意……他……威胁我的家人……”他极力争辩着,但这里没有人会对他施以怜悯。
“每个人都有犯错的理由,孩子。”珀修格萨三世面无表情地慢慢向那年轻人走去,“但我们应看他们造成了,或意图造成多么糟糕的结果,只因他们行使了不属于自己的权利。”
那个年轻人尽力地把脸别到一边,双眼止不住地流下泪水。
我合格了吗,先王?
珀修格萨三世打量着面前的年轻人,他的存在昭示着“清洗”还不够彻底。
我还不合格。
“把他带去审问。”珀修格萨三世拍了拍押送那年轻人的守卫中的一员的肩膀,尽管他知道不论用多么残忍的手段,八成这个年轻人什么都不会说,因为他真的不知道幕后主使是谁,“然后,我们再讨论一下你是如何尽到你的‘守卫职责’的。”
那守卫打了个寒战。很好,王权依旧具有威慑力。
夜晚,珀修格萨三世独自呆在自己的卧室。确认了四下无人,妻子已经入睡之后,他将房门紧锁,准备开始他那见不得人的“勾当”。
“开启记忆清除系统。”
“声纹识别……确认。记忆清除系统已开启。”
“消除今天会动摇我信念的记忆,但要保留危机感。”
“了解,系统执行中……”
第二天清晨,一股不安将珀修格萨三世唤醒。
他呆呆地看了一会儿身边仍在熟睡的妻子,倾听着鸟儿杂乱的鸣叫,突然想起来自己已经“许久”没有见过石壁释义者了,甚至,他想不起来自己上一次见他究竟是什么时候,而那不安似乎正是来源于此。
珀修格萨立马起身,打算去地牢询问那陈旧不堪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