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不可实现之梦
计服的父母出事前本来正在筹备一家书店,而且已经筹备得差不多了,于是他们就计划趁还有时间去找老朋友,顺路旅游。
这一出去就没能再回。
书店的手续已经齐全,计服想着就顺手开起来吧,他当时其实是有些赌气的:
你们那么珍惜的书店,现在在我手里,经营成什么样我也不管,就算我把他败了,你们要是生气,就回来骂我啊。
这大概是计服唯一的叛逆期行为,可惜始终没有人回来。
“他们回不来了。”
这是计茅看着族之藤下的干枯本源告诉他的事。
书店的事,计茅是主力,毕竟计服当年还小,真要自己来,他赌气的想法说不定就成真了。
但就计服来说,这种想法直到他上大学也没有完全消退。
父母的遗产与书店让他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他对学习态度一般,顺应读完大学,毕业以后也没心思再继续念书。
之后有意培养了点兴趣,书倒是杂七杂八看了不少,也不过是顺便。
因为这张脸收到过不少告白,动心的人也是没有的。
书店经营得不温不火,但终归多年下来也积累了许多人气,一直是在盈利的,他本身存款也有,因此也不愁吃穿。
何况还有那些计挨的“朋友”们……大力支持。
偶尔也外出走走,什么都能接受,但都不是很上心。
他什么都会一点,没做过的事也去尝试,但始终没有什么特别在意的。
活到这个年纪,在外人看来,他就是“什么都不缺”的那一种人,同龄人的打拼和苦闷对他来说都很遥远。
有时候他仿佛能看见自己的归宿:在书店二楼那张桌子后,倚着窗,从年少到白头。
茅叔虽然关注着他,到底分隔两地,在刻意的掩饰下,并没有发觉他的异常。
只有他自己知道,他装得和普通人很像,慢慢在长大,其实一直停留在九岁那一年。
那一年爸妈还在,他除了偶尔烦恼功课,再没有什么需要考虑。
只需要随自己高兴,每天找一点借口,听茅哥讲那些迷人的故事。
他不喜欢任何孩子通常会闹着父母要买的玩具,虽然也爱吃小零食,但也不特别执着,他唯一喜欢的就是那些故事。
他整天整天地想着那一片大陆,想着自己长大了一定要到那里,展开一场命定的大冒险,那个旅程一定刺激、惊险、丰富、奇妙又热血,穷尽他的想象也不能窥见其万一。
那样的一场冒险才是他的梦想,是他的向往。
梦想之所以是梦想,就是因为它很难实现,或者不能实现。
他的梦想是后者。
他从理智上接受了“现实”,心里始终没有忘记,却也不敢承认。
午夜梦回时偶尔想起这些,他也告诉自己已经认清了这样的“现实”,他甚至不敢承认,因为念头一起,就很难再压下去。
可如今,茅叔借由故事种下的种子开始在他心里生根发芽,无论如何也没有办法再像当初一样掩藏。
故事是真的,藤界是存在的。
他压得下脸上的笑,脑海里却疯狂扯起了嘴角,渴望像野火燎原,疯狂蔓延,遇风而起,席卷一切。
族之藤就是这风。
他清楚地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正常人。
从来都不是。
内心燃起的火像真实的一般,灼热的温度流经四肢百骸,而后全都涌向额头。
是藤印在发热,藤之源要成型了。
茅叔说藤之源成型就在觉醒后的一到三天内,这个时间差不多……计服默默想着,仔细感受藤印的变化。
藤之源的成型比藤印出现时温和,且更快。
没过多久,藤力开始在全身流淌。
运转自如、且受掌控,几乎是随心而发。
和之前使用本源时直接在族之藤处借来的藤力不同,那时他虽然感觉得到藤力,但自身更像是个载体或者媒介,一旦本源不在手中,藤力便会马上消失。
此刻藤力流转,自藤印涌出,一遍一遍冲刷身体,再回到藤印处。
这力量十分轻柔,并不霸道,但身体的变化却很明显。
最容易察觉的改变来自感官,无论是听力、视力,还是虚无的感知,都有了大幅度的提升,连困乏也一扫而空。
身体变得轻灵,且仿佛有用不完的力气。
伸出手,将藤力运转在此。
一层淡淡的光芒笼罩在手上,跟想象中一样,是和族之藤一脉相承的蓝色。
这光在他看来相当显眼,不知道普通人能不能看见。
他现在已经能完全确定自己的藤之源就是“借用”本身,是在普通藤印战士借用的基础上再叠加的一层借用属性。
普通藤印战士的借用只是借用藤力,而他这个,除了藤力外,族之藤上的本源、甚至是别人的力量都在目标范围内。
不知道最基本的藤力借用会不会也有不同,不过这个没有对比,无从得知。
也许还有什么限制,需要在使用过程中慢慢摸索。
一个人摸索不管摸到哪边都是大堆问号啊……计服无奈。
细细品味片刻,他收回藤力——后者仍在体内一遍遍游荡冲刷,这个过程会持续好几天。
除此之外。
与族之藤的联系更进一步加深,他甚至觉得藤境下一秒就要在眼前开启。
他稍微收束心神,伸出一根手指点上藤印,同时视线朝阿月那边扫了一遍。
在还很陌生的感知之力中,阿月那边有什么东西一直在若有若无地吸引他,虽然存在感并不强烈,却无法完全忽视。
看清这吸引来自什么时,他手上的蓝色光芒险些不稳。
竟然是那个木雕!
“怎么回事……茅叔不是说……”
计服内心剧震,但他突然想起,茅叔那个“木雕在主人死去后已经失去作用”的说法不是给他的,是给他爸那些朋友的。
他打量着这木雕,像是第一次看见。
难怪他爸不管怎么被嫌弃都不愿意放弃雕刻,难怪他自己也没耐心却一直在坚持……
不过,必须使用木雕的藤之源,会是什么?
心思电转间,他将手上的大片微蓝光芒放置一旁。
这个动作完全是在遵循本能,就像之前使用藤印一样。
光的那一头有某种联系十分鲜明,不知来自哪里。
床上的阿月不知道什么时候醒了,发出轻微的动静,坐起身后也朝这边看过来。
刚才的过程对他来说澎湃汹涌,实际并没有一点声音发出,只是这光还是有点晃眼,不知道阿月是不是因为这个醒的。
计服将食指竖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阿月点点头,睡意全无地睁大眼睛看着这里。
之所以还有闲心管阿月,是因为蓝色光芒离手后变化不大,只是静静漂浮在他身前,暂时没有其他动静。
不过……
这光团虽然仍在他的掌控中,却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
……
天色早已暗下。
屋外寒风呼啸,雨水倾洒,屋内火焰摇曳,一室生辉。
柴火烧得正旺,不时发出“噼啪”声,偶尔溅起一颗亮眼的火星。
“啪。”
一颗火星飞起,直直往铺在干草上的衣角落下来。
衣服的主人轻轻瞥了这火星一眼,伸手将干草往后推了推,防止火星把它点燃。
火星掉到衣服上,如穿过幻影般掉落在地,迅速熄灭。
屋外雨水哗啦,屋内的人一动不动坐在柴草堆上,安静听着雨声,看着跳跃的火光。
低沉的深蓝光芒从她体内泛出,渐渐将她笼罩。
她仍垂眸盯着火堆,温柔绝美的脸上没有丝毫波动。
风仍呼啸。
忽然,她若有所感般,转头朝门口看过去,眼里闪过微不可查的奇怪情绪。
一秒后,她走到门边,用脚拨开门后挡着的大块石头。
这石头有棱有角,高只到她小腿,虽然体积小了点,挡住门不被风吹开是够了。
就在她起身开门的功夫,这破旧木屋外面,雨水落下的过程中被什么阻挡的声音,已经能听得很清楚。
没了石头的阻挡,门“嘭”地一声被吹开,摔在墙上。
霎时间,风雨一起往内席卷。
柴火堆“呼呼”声大作,火焰被吹得东倒西歪。
门口站了一个戴着斗笠、身披蓑衣的人,雨水扑打在他身上,又淅淅沥沥从斗笠边缘与衣角滴落。
这样的天气里,斗笠蓑衣的作用也打了折扣,能起的用处不多。
而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身上渐盛的蓝光。
两人身上的光芒交织着互相辉映,而后渐渐融为一体、颜色慢慢变深、化为深蓝旋涡。
“云势。”
“寇姑娘。”
两人同时开口。
寇饰非点了头,眼里闪过了然,侧身让他进来。
她关上门,照旧用脚把石头挪到门后,挡住室外风雨,然后又道:“我就是从这门过来的,它在你住处的门上。”
寇饰非随手揭下斗笠,露出一张二十多岁、剑眉星目的脸;
他把目光投到深蓝色的旋涡上,闻言点了点头,说了句“恭喜”。
见寇饰非脸上没有喜色,又问:“可是还有其他问题?”
“嗯,我觉得不太对劲。”
寇饰非同样望着旋涡,后退几步,右手越过肩膀,取了什么东西,往旁边放下。
随着她的动作,一个与她相同的面孔的人,突兀出现在这小屋中。。
……
几秒钟过去,阿月掀开被子,轻手轻脚从床上下来。
两人四目,一起盯着渐渐开始扩散的光晕。
光晕扩大,颜色也逐渐变化,到最后成了极为深邃的蓝,其中闪耀着不明显的白色星点,像夜幕下的星空。
边缘则仍是藤境湖水的颜色,此时在中间旋转的深蓝映衬下显得越发暗淡。
阿月眼里的兴奋是掩不住的,她看看光圈,又看看计服。
结果等了好一会,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藤之源的变化似乎已经到此为止。
就在两人疑惑之际,那蕴含着星星点点、不断旋转的星图旋涡忽然急速扩大,一阵刺眼明亮的光芒以它为中心猛地爆发开来。
在这光芒照耀下,计服和阿月都下意识闭上眼、扭过头去。
等感到光亮不再刺目时,计服睁眼转头。
蓝色的光圈已经消失无踪,眼前是一个身背长弓的女子。
这女子只比他低半头,穿一身浅色劲装,纹饰与腰带皆是绿底银纹,双臂护手从肘部往下延伸到手背,蓝色长弓和三根箭羽从背后探出肩头,整个人散发出一股凌厉的气息。
而与之相反,她的面容却相当柔美,加上此刻一脸木然,双眼无神,完全冲淡了这一身装扮带来的气势。
计服微怔,有些惊讶。
他先前点在藤印上那一指,意在完全调动藤之源之力,结果出来的却是看起来和之前的治疗完全不相干的人。
一句“你好”试探着出口,对面的人没有任何反应。
计服疑惑更甚。
这藤之源和想象中不太一样,看起来没有神志、从刚才出现起就一动不动不说,也不太像之前他所使用治疗能力的主人。
难道是借用的目标换了?
计服的视线落到女子背后的长弓上。
只看表面,唯一能和他的藤之源扯得上关系的就是这把弓。
那弓目测能有一米七以上,从这女子小腿以下直长到头顶,整体呈现出剔透的蓝色,光晕流转,乍一看不像什么武器,更像是涌动的水流。
和族之藤有关的力量都是蓝色,与藤境中湖水、和他的藤力完全相同的蓝——这一点到现在已经基本可以确定了。
这种蓝色某种程度上等同于族之藤、或者一脉相承的藤力。
计服无意识地敲打着额角。
所以眼前这个女子确实是因为藤之源才会出现……但是为什么是这个形态,而不是之前那样直接使用力量?
他有些奇怪。
之前借用的三种力量,一种是来源于族之藤的本源,两种分别是不知出自何处的医治和解毒能力,而后面两者应该是同出一源……
怎么看也和这个女子没多大关系。
难道真的是借用的目标换了,那之前的治疗能力还能用吗?
他在这边疑惑,那边阿月观察完面前女子,眼神就一直跟着他转,倒是还记得他之前“噤声”的要求,嘴唇抿得紧紧地。
她大睁着眼睛看计服思考,脚下一步也没挪。
不过……计服放下手。
阿月的存在倒是提醒了他——根本不需要纠结,试一试就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