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内心来说,林洁最不想参与这类案件的调查。事发之后,一种叫做“专案领导小组”的机构就成立了,从最开始的现场勘查到紧接着的循例调查,这个影子无处不在。任何工作进展都必须要随时上报,任何一项工作开展之前都要先请示而后执行,工作起来倍感束手束脚。拿着当晚值班保安的笔录,林洁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和上司沟通。
一路恍惚间,就到了处长办公室门口,林洁犹豫了一下,还是抬手敲了敲门,声音大得连自己都感觉吃惊。
“进来!”处长的声音似乎从遥远的深渊里面传出来一样,在耳朵里反射着回音。
林洁快步走进处长办公室,拉开椅子,在高悬着“立警为公、执法为民”的横幅对面坐了下来,努力把声音调整到合适的频率说道:“关于这个案子……”
处长伸出肥厚的手掌往前一按,打断了林洁的话。然后透过黑框眼镜微笑着看着林洁,收回手掌后才缓缓说道:“小林啊,你从南明市局刑警支队调到省厅时间已经不短了。按说,虽然年轻但是已经是个老刑警了。要注意自己的说话方式。”
看着林洁一脸愕然地表情,处长起身为林洁倒了一杯水端过来,接着说道:“我们做□□的,凡事都要讲求‘以事实为依据,以法律为准绳’。你刚才说‘案子’,我就不大同意。没有调查就没有发言权嘛!这件事是不是一个‘案子’,现在不是还没有定论嘛!我也知道你们科已经忙碌了一个晚上了,找了些当事人问了笔录。可是,怎么定性那可要慎重啊!没有专案领导小组的意见,怎么能说是‘案子’呢?”
处长探过身子,压低了嗓门用食指轻叩着林洁面前的桌面说道:“现场有死者遗书,没有打斗过的痕迹,又没有发现凶手,怎么能如此武断地下结论呢?咹?再说那个什么‘女鬼’,纯属无稽之谈嘛!我们是唯物主义者,是无神论者,要尊重基本的科学理论嘛!我看这样吧,我也知道你们科忙了一个晚上,也很累了。下一步工作如何开展,还是等下午的专案领导小组把案情分析会开过以后再说!”说罢手掌画了一个弧形放到隆起的肚腩上,身体靠在椅背上变成一个舒适的造型,不容置疑地看着林洁。
林洁目瞪口呆地看着处长,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处长随即换上一副笑脸,用关心的口气说道:“这个事牵扯到政治影响也我省的经济发展,你们要有政治敏锐性喔!对着那些媒体记者不要随便开口,会惹出麻烦的!你还年轻,要在思想上、行动上和上面保持一致,我们觉得你是个不错的同志,好好干啊,这也是组织上对你的关心啊!现在离开会还有点时间,去休整休整,去吧!”
话已至此,林洁还有什么可说的。又拿着那些笔录回到科里。麦超他们正强打精神等着她回来安排工作,见她脸色有异,便咋着胆子问道:“科长,上头怎么说?”
“等下午案情分析会后再说吧!”林洁把卷宗放进抽屉,对大家说:“先回家休息,手机保持畅通,随时等我电话。”然后摆摆手走进办公室,把自己关在里面生闷气。
麦超他们居然一夜都没接到林洁的电话,全组人踏踏实实地睡了个好觉。
案情分析会后,林洁一肚子邪火无处发作,就像一只浑身长满尖刺的刺猬,谁敢碰都要被蛰一下。有时候她真想一把扯下警员证、配枪连同辞职报告重重地拍在上司桌上,然后回家点个薰衣草熏香、听着音乐好好泡个热水澡睡个自然醒。醒来后换个谁也不知道的手机号码,换个勾人心魄的妩媚发型,换套有点女人味的衣裙高跟鞋,华丽转身做个都市白领丽人。何必像现在这样一身短打混迹在刑侦局重案组,整日里像只猎犬一样埋身在那些纷繁复杂的刑事案件里面,硬是要凭借着灵敏的嗅觉咬出罪犯。更不必每天看着上司那张笑面虎般皮笑肉不笑的官僚嘴脸,一想起来心里就犯腻味。这还不是重点,重点是现在刑侦局官僚主义的味道已经深入骨髓了,让这些真正干活的人无所适从,就像武林高手被下了十香软筋散,空有一身功夫却施展不开。
就拿火炬大楼的命案分析会来说,真正对案件分析有发言权的法证、法医和刑警,只能围坐在会议室靠墙的外围,连发言的机会都很少,还要装模作样地手中拿个小笔记本认真地做笔记。
而围坐在椭圆形会议桌的上的那些官僚们,有哪一个是真正干活儿的人?有哪一个去过现场?却手捧茶杯吸着纸烟,依着彼此的衔级、拿捏着身份、斟酌着语气,慢条斯理地重复着同样的话题。
占用了宝贵的时间滔滔不绝、口沫横飞大讲侦破案件的重要性、必要性、紧迫性,而对案件本身的细节线索鲜有提及。仿佛这不是一个警方的案情分析会,而是展示口才和官威的舞台。
每当此时置身其中,林洁不由得心中一阵烦恶。她也注意到,宋楚樵和仵恺轩在开会时多次一脸苦笑地彼此交换眼神,那肯定也是对此颇有不满。可有几次用眼角的余光还感觉到两人神神秘秘地朝自己这边看,然后语气暧昧地交头接耳,那肯定是在对自己的身材品头论足了。林洁对宋楚樵仵恺轩二人其实并无恶感,甚至还略微带有一丝丝欣赏。一个篱笆三个桩,一个好汉三个帮,此时,她最想听听法医和法证对此案的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