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荒是蛮夷之境，常年吹着风沙。风裹挟着黄土白骨，刮得人皮肤生疼。
战场空旷，两方军队遥遥对峙着。
西荒一时只听得到狂风浪沙尖锐的嘶吼，气氛凝重，恶战在所难免。
涵川穿着自己漆黑幽亮的战甲，抬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
今日阳光明媚，是个适合杀人陪葬的好日子。
她束起高挺利落的马尾，在半空中款款立着。
涵川眯着眼睛扫视一番，看到了辞清在敌方军队前岿然不动。
“辞清。”她清亮的声音久久在西荒回旋。
“此次我们便来个好玩儿的，我代妖族出战，你代天族魔族出战。我们打一架，你若是赢了，我妖族从此俯首称臣。如何？”
对面的军队一片哗然，将领们开始左右窃窃私语。天帝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妖王，你此话当真？”
涵川连眼皮都懒得抬，不想搭理他，一时天帝脸色有些讪讪。
这于辞清来讲，的确是个再好不过的交易，八荒免于战火，才是他最愿意看到的。
涵川嘴角勾起了一个嘲讽的弧度。
“好。”他从一群白袍将领堆里走出来，身姿依旧是倾动九天。
一场决斗可能改变天魔二族必输的定局，让他们免于一死，对面的兵将俱有些狂喜，压抑不下的激动。
妖族所有人都不认同涵川的昏招，放着统一八荒的机会白白浪费。可是妖族传统便是一切服从妖王的号令，不得违背。
他们也只能在背地里郁闷。
她如今对统一八荒并没什么兴趣了，她想送嫁妆的人都已经不在了，统一这八荒，然后呢？呵，还有什么意义？
天下拉她入地狱，让她此生都活在求死无门的痛苦中，让她撕心裂肺。她不好过，天下人却要仿佛什么事也没发生一般的安生？
想的真美。
她只想拉着所有人下地狱。噬心痛苦也好，大家便一起承受。她没那么高尚。
“涵川，你……”
“要打快打，磨磨唧唧的，烦。”
还爱吗？
大抵是爱的。
恨吗？他既然拼死保护他的苍生，那她便摧毁他视若珍宝的东西。
辞清提不起剑来，他只要一动动身体，便觉得自己像是要剜心一样痛苦，是从内里一丝一丝，轻柔的，血淋淋地剖开。然后再细细碎碎的扎着，似乎心脏流下了酸涩的泪水。
好像今日伤在这个人身上的痛苦疤痕，将来都会反噬到自己心上。
他宁愿是她朝他动手，也不愿是自己拿剑指着她。
涵川凑近了他耳边呓语，如同如胶似漆的情人之间最亲密的呢喃，说出的却是世上最残忍的话，“知道神器混沌珠吗？你若是不杀了我，那就让你的天下苍生去死。”
辞清的墨眸死死地盯着她一双漂亮的琥珀色的狐狸眼睛——他看到了荒芜，癫狂，恨意，了无生气。
她一心求死。
他突然有些无力的悲哀，艰难地动了动嘴唇，声音染着悲凉，“涵川，你非要，如此逼我吗？”
“我没有逼你，我只是告诉你，游戏规则。”她舔了舔干涩的唇角，随后嫣然一笑，连西荒常年的荒芜景色也为之一亮。
只是那笑意，却不达眼底。掩藏不住风烛残年的枯槁。
她缓缓摸出了一颗土黄色的圆润珠子，混沌珠在太阳底下发散着幽幽的冷光，竟让人心底生出寒意。
她一边看他，一边笑着缓缓捏紧了手，白皙的手背上青筋暴起。
辞清大骇，来不及思索，提着剑便冲她砍过去。
两人缠斗在一起。身影交错，刀剑冷光。涵川下手狠辣，一招一式皆是狠毒致命。
西荒的风呼啸而过，带来黄沙漫天飞舞，甚至遮住了太阳的光辉。一时此处漆黑一片魅影，众人看不清二人是何种局势。
她趁着格挡空挡掏出了混沌珠，笑得恣意又张狂，就像是当初她眨着眼睛，笑意盈盈地开口，告诉他自己是他未来夫人。
辞清一时恍惚，分不清此刻还是从前。他多想她能够继续狡黠地逗他脸红，一同饮酒赏人间风月。仿佛他们之间，从未经历过决裂，从未存在过欺诈。
然而她说的是，“既然你爱你的天下，那我就要它陪葬！”
然而她说的是，“既然如此，那大家便一起死吧。”
他反应过来，瞳孔猛然收缩，心下登时只有绝对不能让她开启混沌珠一个念头。
一个法诀掐起然后她便猛的朝她冲过去。
这是荣昌神君赖以成名的绝技——弑魂剑法。剑出必沾血，无一例外。
涵川浅笑着闭眼，淡然地接受一剑诛妖，戳心窝的冰凉归宿。
终于要解脱了，她已经很累很累了。
这天下，她不想再继续泥足深陷，继续无望的挣扎下去。就如同，她恨他，一样决绝，一样义无反顾。
款款，那边只你独自一人，定然会孤单，我这便来陪你了。
我陪你走，大概便不会那么难以忍受吧……
她紧闭的双眼，缓缓流下一滴清泪。
就这么一起走吧，再也不分开。
辞清的眼神突然变得混沌失神，一瞬间又惊恐无措。
“小晨！”那人撕心裂肺的大喊，她灵魂突然一阵抽搐，声音穿过她空白的脑海，在心底猛然崩断了一根弦。
他不顾一切猛然收回法术，法诀尽数反噬到了他自己身上。他脸色惨白，身体摇摇晃晃地，随即猛的吐出了一口鲜血。
小晨，纵是我死，也不允许你有一丝伤痛。
涵川听到这陌生却熟悉的名字，一个激灵睁开了眼，便看到所有的一切都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漫天风沙，黄土白骨，两相对峙的军队。
随后这幅画面便如碎片一般断开，她甚至看得清每个人脸上不约而同的惊愕失色的表情，看得到每颗飞扬着的尘沙，看得到昏暗的世界一分为二，再一次分裂……终于化成了一片片晶莹的雪花，湮没在风里沙里。
只剩下了那个浑身伤口的人。
她无措转头，视线触及便看到一个一袭黑衣高马尾的女子，她有一双琥珀色的狐狸眼，笑起来定然倾国倾城，敢教众生折服。她瞧着自己一言不发，目光里却有数不清的哀伤。
涵川。
真正的涵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