须臾,陵华放下了笔。
他抬头便看到沐晨磨墨磨得趴在桌子上睡着了,葱白细长的手指蹭进了砚台,沾染上浓黑的墨汁。
他无奈地盯着她微露出的半张脸,睫毛细细地颤着。
他站起身转到她身边,小心翼翼地将她抱了起来——她很轻,抱在怀里的感觉像是羽毛一样。
陵华垂眸瞧了瞧她安宁的睡颜,好像太瘦了。
看来得在吃食上多上上心思。
陵华抱着她,并不着急,闲庭信步地悠闲逛着。
他逛了许久,沐晨不敢睁眼,直觉他好像把尧山都逛了一圈。
——什么意思?这是抱着她在练臂力?
半个时辰后,陵华终于找到了她的寝殿,将她轻轻地放在宽大的床铺上。
她听到了一股流水的声音,然后是衣物摩擦窸窸窣窣的。
她正百般不解,手指便被人轻轻握了起来——那只手很大,暖暖地,让她四肢百骸都放松下来。
温热的感觉传过经脉丹田,游悬于全身,每一处都被温和的灵力细细抚弄过。
她有些恍然大悟,陵华这是用灵力为她安眠。
这么想着便有些昏昏欲睡。
陵华传过自己的灵力后,伸手颇为自然地拿起一方帕子,然后放到温热的水里浸了浸。
他拿着冒着热气的帕子,坐在她床边,垂眸细细地擦拭她手指上黑漆的墨汁。
他的力道很轻,很柔和,生怕一不小心弄醒她。
她已经浸在藏书房许久了,捧着古册卷史从未有一丝停歇,他今日才难得摆了一回师父的谱,勒令她出来为他磨墨。
她看起来很不情愿,依依不舍地放下爱卷,一步三回头地跟着他来到书房。
他看到她如此,莫名便觉得堵心。
他一个远古的神仙,八荒最尊贵的帝君,难道还比不过一本破书?
他其实只是随便找了个借口,让她磨墨,不过是他想她待在他身边而已。
陵华向来随性,他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生了这份隐秘的心思的。
或许是初见,她躺在那里虚弱又狼狈,明明他应该无视的,可是他就是顿了顿步子,迟疑了一会儿朝她走去。
或许是她一脸认真地说要给他当牛做马,又经不起逗,被他稍微一逗弄便红了脸。
又或许是那一日在潮湿阴暗的洞穴里,她明明虚弱得很,却硬是咬着牙不吭一声,还冲他笑,虽然笑还不如不笑。
或许是她养病的时候,每天都在扬起的笑脸,一脸狡黠地捉弄他,偷偷藏起他的经书,结果自己也忘记放到哪里了。
他独自一人钓鱼看书炼器,孤寂惯了,从前不觉得有什么不一样。
几十万年来从没有人在他耳边吵吵嚷嚷,他以为他会嫌她聒噪,不想却是十分欣喜享受,她不过不在他耳边聒噪几日,他便有些怅然若失了。
真不知道自己那几十万年是怎么过来的。
他平静的视线划过她姣好的脸,流连在她光洁的似乎发着光的额头上,他怀疑她脑袋里面究竟装着些什么,有层出不穷的捉弄他的“诡计”。
陵华眼神眼神变得温柔缱绻起来,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得到。
可是天神都替他记得。
他重新变回冰凉的手指隐隐约约地拂过床上沉睡着人儿的眉目,似触未触,转过却只留下了一处空茫。
今日的月光格外皎洁,从精致雕花的窗眼泄露进来,拥拥挤挤地在房间里横冲直撞。
好像什么也没有变,又好像有什么已经悄悄地变了。
陵华沉静的黑眸在月色下有些发亮,闪着隐隐的光。
眸光里盛着浓得溢出来的眷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