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8月
这一年的秋天来的很晚,已经是八月底,立秋过了大半个月,育仁学校里那一排的枫叶还没有一片开始枯黄,一切都还是生机勃勃的旧模样,夏日最后的一点阳光透过所有的风景,只是这多年不变的风景里,多了些新人。
这是王未依第一次走进育仁中学,拖着巨大的行李箱,扫了一眼校门口无数的奖章,便步伐坚定的走了进去。她和此刻涌入校园的所有学生一样,是来新生报名的。不同之处在于,那些她的校友们,身边都有一两个家长,再不济也有亲人在侧,于是她好像就成为了一道校园中奇怪的风景。她自然不在乎,于是继续走着她自己的路。
走到校园报道处,一个两个都在争相看自己被分在了几班,当然了,这种事情,站在最前面的,永远都是40多岁的阿姨和60多岁的奶奶们。她不焦急,退到人群后,耐心等待着。但她虽然可以躲避拥挤,却躲不过一旁一堆家长的讨论流入她的耳畔。
“你孩子在几班?”
“你家小孩可真厉害,是今年的状元吧”
“现在的高考是越来越难了,还好他考进了育仁中学,再不济也有个大学不是?”
“哎,这什么话,还是得努力啊,我家xxx进了重点班我都不敢鼓励她,生怕她自己以为考进来就真的高枕无忧了呀……”
这些家长的话题永远只有一个,几班,中考分数,考大学。时不时还混杂一点南方口音,王未依有点不耐烦。
不过,听着听着,她自己也陷入了沉思:是啊,育仁中学是全省重点,甚至是全国前100强高中。俗话说,进了育仁啊,这一半的脚就踏入了重点大学的门槛。其实……以她的初中,是读不到这种学校的。她的初中,连认识的人都没几个吧。不过也多亏了她的初中差,于是有保护指标,学校前10名的可以抽签全省重点高中降分。不知是她运气好还是运气差,抽到了最好的育仁中学不说,中考的分数更是正正好好卡在了降完分之后的分数上,一分不多,一分也不少。说不幸就在于,以她这种的基础水平进来,在育仁中学的魔鬼教育下,能“存活”多久,真得看造化。
人群总算散去,有些学生看起来还有点恋恋不舍之意,她走上前一望有她名字的那一横行,王未依,高一7班,白樱班主任。再看到备注,北教学楼,5楼。
果然新来的,尤其是普通班,就是楼层最高。无奈叹一声气之后,还是走了上去。她虽不高,但力气着实不小,扛着行李箱就上了5楼,一口气都没有缓的样子,之后就面色冷静,甚至这个表情放在花季的年龄上可以说是庄严的样子走进了她所在的班级---7班。人大多已到齐,她算是最后一个,果然空坐只剩最前和最后,她想做最后,无奈有点轻度近视,只得不情愿的做到了第一排的位置。大家熙熙攘攘的交谈甚欢,有的是本部升上来同学见了面,有的则是旧相识,再多的,就是那些自来熟。王未依自然谁都不认识,也更不像是自来熟。于是她好像隔离了起来,大家是吵吵闹闹,你一言我一语。她嘛,则还真被网上那个怪人说对了,像一座孤岛。
这时候一位看着30岁左右的女子踏着4公分的高跟鞋走进了7班,王未依没有过多打量她,她也只是扫了一眼王未依。想必,这就是她的班主任白樱老师了。中长发,精致的妆容,白色的衬衫衣袖上没有任何皱纹,好像不像个老师,倒像个大城市的女白领。
但不变的惯例依旧是自我介绍。白樱指着第一组第一位同学,对他说道:“就从你开始介绍一下自己吧,后面的一个一个往下轮。”
同学们都很自觉,话多的就多说点,害羞的也起码会报个名字和介绍一下初中母校是哪里的。之后就是一阵寒暄,多多关照之类的客套话,会做人一点的还会鞠个躬。会才艺的从介绍的言语中甚至有种想要立刻上来展示的欲望。白樱则说节约时间,有的是机会,先就单纯介绍就好。
很快轮到了王未依,她站起来很用中等音量说了一句:王未依,爱写作。便迅速坐了下去。整个过程绝不超过5秒。因此大家的反应也是前所未有的。前面同学们的介绍都有起哄,最起码也有鼓掌欢迎,唯独到了她这里,班上瞬间鸦雀无声。好在后面那个女同学接话很快,才不至于尴尬。不过她也算是对班级了解很失败了吧。等到完全结束自我介绍她才知道,原来班上有40名同学。这时候白樱走上讲台了。她先到黑板上写了她的名字,又说道:“我的名字出自唐代诗人于邺的一首诗----《白樱树》,诗里写到:记得花开雪满枝,和蜂和蝶带花移。”下面有个女生抢着说道:“老师是冬天生的吧!”白樱笑了一笑,“你猜哈哈哈”。她笑的很爽朗,如果光听这言语和声音,她才更像高中生吧。王未依确乎是对这个老师还算有好感。
白樱确实不是拖拖拉拉的人,简单有趣的自我介绍之后,给全班同学发了一张她自己熬夜写出来的7班学生应知,王未依翻了翻,很详尽,学校地图,各科教导老师办公室,资历……甚至还有学校食堂哪个菜好吃,宿管大妈哪个人管的更松都记录在册。真可谓是应有尽有。
之后她去到了宿舍,放好了行李,比她想象中要顺利的很多,毕竟就在前几秒她还在担心,因为她太讨厌和陌生人打交道了,但很庆幸,她的室友三个都不在,据说其中两个,一个是高三的一个是高二的,高二的还没开学,高三的今天正好回家。还有一个是高一3班的,她自是个尊重别人隐私的人,没翻看别人名卡,但看到那个女孩的行李已经很平整的理好了。书桌上的书也铺的很整齐。她猜想应该是个老师家长眼中品学兼优的“好学生”吧。
马上到了午饭的点,拿着老师给的饭卡又从包里取了200块钱。独自去往了食堂。
据说,育仁中学的食堂是全省高中最好吃的食堂了。足足三层楼。和她初中那个食堂真不是一个级别的。
无奈她根本不期待,她虽然不是什么富贵人家从小吃山珍海味,但口味倒是刁的很。点了一份手杆面,味道嘛……还算过得去吧。
接下来是两天回家,她是很开心的,比起在这个无聊的校园待在,她是很爱回家的。况且,她的电脑还留在家里呢。
回到了家,妈妈果然不在,好在奶奶和爷爷都在,奶奶一个劲的问她适不适应,爷爷则沉默不语只是笑着看她。说是爷爷奶奶,但其实是外公外婆,只是从小叫惯了,也不会改。
她迫不及待的回到房间打开电脑登录博客,她其实真不是一个这种有点冲动的人。只是那个怪人太有意思了,她真的忍不住。
果然,那个怪人给她发了很多消息。
博客的上的人,自然都是用的笔名交谈,王未依的笔名叫逆风,而那个怪人,叫楚河。讲到他们相识,还是很有趣的。
那是今年6月19号,为什么记得这么清楚呢,想来是因为王未依那天终于考完中考,跌跌撞撞总算是脱离了义务教育。那是她阔别半年第一次摸到电脑。总归还是有点兴奋的。她依旧用熟悉的密码打开了此时陌生的博客。在这之前,她算是个小有人气的作者。但是半年渺无音讯,想必应该没有人关注了吧。结果点开粉丝栏,虽然粉丝果然只剩几百,但是居然多了一个关注?还是昨天关注的?
她看了看,那个人,叫楚河。
楚河汉界的楚河?真有意思的笔名。
点开他的主页,发现和自己的文风差不多嘛,散文,诗歌,社会观点评析,还很擅长……情书?随便点开一篇看完,王未依可能自己都没有发现,当时的她,轻喃了一句:真有才华……除了作者大家,她真的极少数夸赞一个写手,也许是她认为文字不过是情绪载体,把自己的情绪展现出来,又有什么好赞扬的呢?
“滴滴”电脑响了两声,是那个楚河给她发消息了。
“你好,我叫楚河,看你主页也是南城人吧,过年说要中考,所以后会无期,今天中考结束了,我相信你这么热爱文字应该不会真的和大家后会无期吧。”
哪有什么大家?网络另一旁的楚河正在笑,大概就是两天前,他上博客随便翻翻,正好看到逆风这个笔名,点进主页,别的写手就算没有长篇大论的自我介绍,也有一两句自我阐述吧。可这个叫逆风的,介绍上居然只有一句话,就是终爱文字。再翻看一下作品,有思想,有深度,有风格,不过却有点轻微厌世啊。年纪这么小,怎么这么独树一帜?
楚河看她没回,但显示在线,又发了一句“嘿,钟爱文字的女孩,怎么不理我?嫌我写的没你好?”顺带还加了个笑哭的表情。
王未依向来除了对自己作品评价和希望改善的对话不感兴趣,这也是她明明文笔尚佳却不能被网站签约的事情。这个圈子,没有朋友,写的再好也自然只能自娱自乐了。但这一次不同,她真的回复了这个叫楚河的人。
“我讨厌别人和我套近乎,抱歉。”
“怎么能叫套近乎呢?这是欣赏,这是爱!嘿嘿”
“我们确乎不认识吧?”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人和人不就是从不认识到认识嘛,我知道你叫逆风,你知道我叫楚河,这就是认识的开始不是?”
“我好像并不是很想和你认识吧”
“多认识一个有才华的帅哥有错吗?”
看到这里,王未依差点笑出声,怎么会有这么……厚颜无耻?也不是,油腔滑调?谈不上,古怪但有趣……这么看自己倒像是在夸他了。
“喂,你怎么又不理我了,哦对了,你简介就一句话怎么还有错别字呢?”
王未依居然有了想要和他聊下去的欲望。于是快速打字解释道“不是错别字,是终生爱文字,不是钟爱。”
“原来你也会和人正常沟通啊,奇奇怪怪小姐,不过你也真够惜字如金的。”
“我怎么就成了奇奇怪怪?”王未依有点气,但是更多的,好像是觉得这个人真搞笑。
“哎,本来想叫你独树一帜小姐的,想来不够亲切,也不够特殊,还是叫你奇奇怪怪好了哈哈哈”
就这样,王未依在博客上结识了楚河这个好友,他们聊文章,聊人生,聊烦恼,好像只有在和楚河聊天的时候,王未依才像个花季少女。会笑会气。
这也根本不会打扰王未依的生活,她的生活单调无比,也就写点文章这一个爱好,而楚河,也算是她唯一一个朋友吧。
她以前觉得自己不需要朋友,与其说不需要,而是觉得朋友这种东西,就是一萍水相逢,她没时间去经营这种假惺惺充满捆绑没什么用的无聊关系。
但好像,楚河……不一样?
于是初中升高中的一整个暑假,她都在补课以及和这个怪人楚河聊天中度过。
回到此时此刻,打开对话框。
“喂喂喂,你怎么还不回我,你不是失联了就是逃回你母星汇报人类世界情况了吧”还发了一张卑微的表情包。
不出王未依所料,前面还有诸如此类的一大堆文字,看来,怪人是等了一整天她上线了。
“回来了。”
那边明显对这三个字不够满意,又发了一大段抱怨的文字过来。
“我等了你这么久,还想和你讨论莫泊桑的项链呢!!!你一句回来了就想打发我啊!过分!以后给你改备注好了,就叫惜字如金过分女士!!!”
没等王未依回复
那边又开始了“嘿!我一定要趁你思考如何惜字如金回答我的时候,打更多没有任何信息含量的文字给你,这样你看到会不会愧疚感多一点啊!对了!给你分享!我新买到张爱玲的《怨女》,女作家里你最喜欢她了吧。这本和市面上别的不一样哦,是你应该寻了很久的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的版本。我费了很大力气才买到的嘿嘿。”
“倒也没有很喜欢张爱玲,不过恭喜你买到了这么难买的书。”
楚河喝了口可乐,有点不解,或者更多说是好奇。他记得,以前看这个逆风写过一篇《念张》,字字都是对张爱玲的喜欢,都快溢于言表了。还说道一系列都快集齐了,就差一本《怨女》,要是此生买不到,可能会抱憾而终。
他当时就觉得好笑,这么理性严肃的一个人,居然会为了一本书说出抱憾而终这样的词语。于是四处搜索这本书哪里买的到。
本来……这本书,是想补给她的生日礼物。
但看现在的样子,逆风貌似根本没有这种意思,甚至,连羡慕都没有。
难道不喜欢了?他心想。不大可能啊,这个奇奇怪怪小姐,一看就是认死理的人。不可能,不可能。
楚河一阵不解涌进心头。
此时王未依绕开话题,跟楚河说道:“对了,之前一直没跟你讲,今天我去新学校报道了,于是没有回你。抱歉。”
楚河见状很好奇,问道“哎哎哎!你报道啦!什么学校!什么学校!”
只见过了几秒,屏幕上多出了一行字
“育仁中学。”
育仁中学?更有趣了啊。学妹?“育仁中学!”
“怎么了吗?”
“我也是!”这句话刚打完楚河就往回删了,不行,这样不就一点神秘感都没有了。到时候肯定会碰见的,那样才惊喜呢。
于是他把这几话改成“很好的高中哦!我都没能考上来着,你真厉害。”
王未依本来不想瞒他,但是眼下奶奶叫她去吃饭,而她如何碰巧上到育仁中学的事情三两句又说不清,况且一时半会她自己也不清楚如何组织文字回答。
于是只回了一句,再见。就关了博客。
房间窗户没关,使得夏夜的风把窗帘吹的沙沙作响。月夜也即将来到浩大的人世间。
只是那时她不知道,他们真的。
即将“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