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再次失去头绪,对孔世业的怀疑已烟消云散,但关于玉睛感应世道人心说法,盘桓在他脑里,挥之不去。孔世业最终没告诉周寻他信不信,只是把这个想法扔给周寻。周寻猜测孔世业是想信的,信了问题将迎刃而解,玉睛没有出过事,只是被丹生婆婆一时糊涂藏起了,孔家人还是原来的孔家人。但信了意味着世道人心确实变了,也是种纠结。周寻不知道孔世业是不是选择了回避一切。
周寻跟孔青虬提起孔世业的这个怀疑,孔青虬恍然,说他倒从未想过这点,承认丹生婆婆确实曾提过这个说法。
我大伯和大伯母肯定是信的。孔青虬说,我想,这两天他们可能也是让我奶奶闹乱了,一时没想到这个。
想到这个他们会轻松吗?周寻问。
你觉得他们会轻松吗?孔青虬反问周寻,玉睛被替换了,是极大的坏事,世道坏了,是挑战他们价值观的,怎样都轻松不了了。
你呢,相信这个说法吗?周寻问孔青虬。
孔青虬静静看了周寻一会,说,你怎么会问我这个。
因为我发现越来越搞不懂你了。周寻半是开玩笑半是正经。
难道你相信?孔青虬凑近周寻,说说你自己,别总想着套别人的话,我不相信你会相信这个说法。
世间无奇不有,只说孔家这个玉睛本身吧,就算那个巫的传说有些夸张,单单探究玉睛这物件当初是怎么制的,那么远的古代,那层玻璃状物哪来的,中间的那眼睛状的东西又是什么,传了这么久远的岁月,本身已是奇迹。周寻说,还有很多未知的东西,在人类的思考范围之外,人类判别真假靠的都是经验,从另一方面说,都是偏见。谁有资格总怀疑什么,肯定什么,轻易下定论。
又来了,理论家。孔青虬烦躁地挥挥手,绕来绕去,听得头大。
可能因为我没有一点头绪。周寻说。
孔青虬叹口气,我也很乱。
这件事又堵住了,周寻对孔青虬说他不知该怎么往前走了。
孔青虬不作任何回应。
晚饭后,周寻一个人在院里绕圈,不知怎么往前走还是得走,他想着接下来跟谁谈谈比较好。何玉慧从后厅出来,直直走向周寻。
一时还没有什么头绪。周寻先开口,他知道对何玉慧是来问这个的,几乎不敢直视她热切的眼睛。
何玉慧谈起孩子的预产期,过几天就到了。她的焦急盖过了孩子即将出生的惊喜。她拜托周寻一定要找到玉睛,他的孩子应该得到玉睛的祝福,她反复强调孔家的孩子出生后第一次触碰玉睛的仪式是多么重要。她说这些天问过丹生婆婆很多次了,没什么结果。她请周寻跟她一起到丹生婆婆房里听听。
何玉慧将周寻引到丹生婆婆房间,意思是她探问丹生婆婆,周寻看能不能听出点线索,她相信周寻能从一些普普通通的对话里淘出有用的东西。周寻发现何玉慧挺有主意的,这倒是个好法子,很多话他问起来不自然,何玉慧问就方便多了。
刚走进房间,丹生婆婆就朝何玉慧和周寻伸长双手,说,脏了,洗手,四周太脏了。何玉慧去盛了小半盆水,浸了一条小方巾,坐在丹生婆婆床前,边给老人洗手,边问。
何玉慧向丹生婆婆探问,近段时间有什么人来看过她,有没有什么怪异的事,有没有人拉过丹生婆婆的手,碰过她的衣服,搜过她的床,摸过装玉睛的木盒,有没有人总一个人在这呆着。又问孔家家里人有没有说过些什么,关于玉睛的。
丹生婆婆有时什么也不答,专注地看着浸在清水里的手,有时胡乱回应几句,和何玉慧问的完全不搭调,但周寻听出来了,她床前一直有人来来往往,有外人也有孔家人,对孔家人,她说了个遍,所有家里人都在她床前呆过,相当于什么也没说。但她关于木盒的话引起了周寻的注意,何玉慧一提到木盒,丹生婆婆猛地转过脸,盯住床一角的木盒,说木盒不能碰,谁也不许碰。她警惕地盯住何玉慧和周寻,对他们重复着木盒不让碰的话。周寻想,只要她醒着,别人应该很难有机会碰木盒。
周寻觉得再问不出什么特别的东西,何玉慧问了一句话,周寻的注意力从丹生婆婆身上转到何玉慧身上,她帮丹生婆婆擦着手,突然问丹生婆婆对玉睛怎么看,玉睛还像以前那样有灵力吗?
周寻凝视着何玉慧,她显得惶惑,边暗暗地长长地呼着气,好像那些问题是绳子,缠绕得她喘不过气。周寻知道丹生婆婆现在这种状态,不可能回答何玉慧这样的问题,看得出何玉慧也没指望丹生婆婆回答。周寻这时极想跟何玉慧谈谈,她相信的看重的是玉睛本身,还是玉睛对她本人,对孔家的意义。周寻突然感觉,何玉慧想做当年的丹生婆婆,这让周寻对她刮目相看。
玉睛是干净的,是这个世道,这世道里的人心坏掉了,给玉睛揉了沙子,让玉睛起了雾。丹生婆婆突然说。周寻和何玉慧猛地盯住丹生婆婆,她刚刚洗好的两只手握在一起,放于胸前,极安宁的样子。周寻和何玉慧对视,他们无法确定刚才那句话是从丹生婆婆口里说出来的。但丹生婆婆又开始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