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寻这两天一直在等孔蓝雀。
周寻表现得如此明显,连一向专注于科学的孔青虬也感觉到了,他对周寻说,蓝雀最近在家的时间很多,你会看不到她?胆怯吧。孔青虬盯住周寻,表情暧昧。
孔蓝雀近期呆在家里的时间确实多了,给孔世业和郝婷的婚礼帮忙,特别是跟郝婷相关的仪式上,郝婷的打扮上,可以说尽心尽力。但她又常出去会某个朋友、同学,到附近某个新奇地方走走。总之,她进进出出,总在热闹里风风火火的样子。周寻感觉找不到跟她谈话的合适时机。或许也有孔青虬说的,面对孔蓝雀,他总有莫名的怯意。
孔蓝雀好像有意让自己一直处在热闹里,她找很多事情做,找很多地方走,总之,把自己弄得忙忙碌碌的。就算她一个人外出旅行或当流浪歌手,也做了很多安排,活动很多,不管是独自活动还是和人群在一起。在之前的谈话里,周寻曾委婉问她这样累不累,她说的一番话让周寻印象深刻。
孔蓝雀打了一个比方,说之前那些传统的时代像一个个山,每个时代是一座山,这些山绕成一圈,在这个圈的中央有一块平地,一向长满荒草,现在,这块平地突然汇聚起一个集市,这个集市就是当今这个时代。山上的人都被吸引下来了,一头扎进集市里,这些从未见过集市山里人肯定会在集市里到处逛,又好奇又激动,甚至心情复杂,无的适从,应该极少有人能保持平静的。
这个时代是这么精彩,我认为是有人类历史以来最不一样的。孔蓝雀说,她的眼睛和声调都带着光,我要精彩地活一次。
孔蓝雀认为,走到集市上的人不会甘心再回到山上去,周围那圈山会给人压迫感,也会勾起人对山外世界的渴望,总有一天,集市的人会想打一个通道,通往外面的世界,集市将带着人们,或者说人们将带着集市往外走,走到很远的地方,把这圈大山落在身后。在某些时刻,某些人会思念这些大山,但极少人会回来。这就是这个时代,彻底离开,也彻底开拓。
周寻说每个时代有每个时代的精彩。他挺高兴孔蓝雀能跟他说这些,但又莫名地很懊恼,他不太想这么一本正经地跟孔蓝雀谈话。他没有断开这个话题,我承认这个时代是特别一些,跟我们能了解的那些历史时代都不一样,但也许只是我们自己的看法,每个时代的人可能都觉得自己的时代很特别。
也许吧。孔蓝雀说,像我这样的,可能不管生活在哪个时代,都想精彩地活一次,但这个时代还是适合我的,要是在古代那种严重禁固女人的社会,我不会有好果子吃。
现在女人也是受禁固的,只是方式不同,更隐秘但也许更深层更刻骨,可能你生在古代,被那个时代养育的你不会感觉被禁固,就像你现在觉得自己挺自由是同个道理……
周寻突然发现孔蓝雀定定盯着他,盯得他胸口发虚,这种虚跑到他的话里,把他的话弄断了。
孔蓝雀说周寻很特别,年纪轻轻,说起来一套一套的。她觉得很怪,说她从未这样跟人聊过天,以前要是听人这样聊,肯定会吐槽的,很像什么记者提问或电视访谈,不知道的还以为面前摆着摄像机或话筒,但他们聊得这样自然而然。
孔蓝雀看着周寻时,眼里那份探究让周寻胸口发跳。
对她,周寻也好奇。看着忙忙碌碌的孔蓝雀,周寻总想象孔蓝雀一个人呆着,什么事也不干的样子,她会想着什么,是什么样的表情和状态,甚至她会有那样的时候吗?周寻难以想象,孔蓝雀如何独处。
和孔蓝雀聊什么,用什么方式聊,往哪个方向聊。这些没底,周寻就觉得和孔蓝雀谈的时机未到。
这次,周寻和孔蓝雀在院子碰到了,周寻口里的话出去了,约孔蓝雀出去走走。
我正想出去。孔蓝雀笑着说,日光软了,这时候去散步是最好的。
已近黄昏,稍稍变淡的日光让田野那些荒地多了一点凄凉,多了一层类似情怀的色彩,轻轻的风从耳旁拂过,周寻感觉心绪也像日光一样失去硬度,平和了。
但这种平和只维持了一小会,周寻很快又莫名紧张。一向滔滔不绝的他变得木讷,他努力想找一个话题,但念头跳来跳去的,好一会都确定不了谈什么。他想谈谈这美丽的黄昏,觉得太酸太突兀。想谈谈这荒去的田地,觉得太生硬,孔蓝雀不是孔腾。
走了很长一段路,孔蓝雀一直不说话,她手里掂着一支长长的草茎,一摇一晃地,脚步轻快,好像沉醉于田野的景色里。
周寻开口了,没想到自己一开口就提到玉睛。他懊恼极,觉得很蠢,但又觉得很自然,这似乎是最好的话题,也是他目前最想问的东西,或者说是他了解孔蓝雀最好的入口。
一旦问出口,周寻觉得自然了。
周寻再次问孔蓝雀对玉睛是否好奇,好像要确定什么。
我再次明确地告诉你,很好奇——能不能问点新鲜的,这是你的探问方法吗,在重复中发现点什么?
也许真是想在重复中发现点什么。周寻觉得孔蓝雀说得有点道理,但他其实是想观察人的一些表情,感受人的语调,有时,同样的话,在不同的情境中,会给人完全不同的感觉,这种“不同”里会有很多东西。周寻曾跟孔青虬谈过这个,孔青虬很不以为然,说这些阴暗又无聊,说他们是“心理癖”,老想窥探别人什么东西,之前他觉得孔青虬不懂,现觉得自己确实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理。
在孔蓝雀表示自己很好奇之后,周寻追问,有没有很想看很想摸,我是说那种私底下去看的?在孔家,女孩抚摸玉睛的机会应该少一些吧。周寻想起孔世娟偷偷拿出玉睛的事。
孔蓝雀说特别想看,经常缠着丹生婆婆,缠也不起作用的时候,她就闹。记得有段时间闹得特别厉害,老说玉睛好看,要戴到脖子上,后来还是朱彩彩带她到镇上饰品店,挑了好几根项链,都戴上了,才稍稍哄住她。她说那时她觉得什么饰品都没有玉睛好看,只是已懂得闹也闹不到,才勉强接受了买来的饰品。孔蓝雀骄傲地告诉周寻,她的审美能力是天生的,从小知道玉睛的美是特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