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青虬将话题拉回来，对孔飞重提生命本身。他认为生命体已经到了彻底改变的好时机，对于人类的身体，当今科学能做的改变，不再是皮毛式的，单纯治病的。而身体的改变，会引起人各种观念的改变，对人生意义认识的改变，若一个人得知自己可以健康活至两百岁，人生观、价值观、生活方式和生活选择一定跟原来不一样。因此，身体是第一步的，身体的革命会引起一切的革命。
孔飞最后只是拍拍孔青虬的肩，对话至此，父子都觉得无能为力，感觉彼此正往不同的方向走去，越离越远。
整个祭祖大厅静极，没有人再跟孔青虬辩，但孔青虬知道，他没有说服任何一个人。
这种状况得改变的。孔青虬深深呼口气，将周寻从那个祭祖仪式拉回来，坚定地说，这是迟早的事。
你想先改变他们的观念？周寻问。
我试过很多次，连续好几年，没有用。孔青虬耸耸肩，其实你很多看法是对的，人心是不定的，你弄不清别人的思维走向，不像实验和数据，对错分明，直接又清晰。我放弃了，不想在这方面浪费时间，只能用事实说服他们——就算看到事实，也要很长时间才能扭过来。
事实？
孔青虬认为最重要的加紧研究，当他的研究项目取得成果，在延长人类寿命方法取得进展，影响将是大范围的，革命性的。他一头扎进研究里，梦想彻底掌握人类的生命密码，从而掌握人的身体。
你真的相信？这话在喉头含了很久，周寻最终问出口。
你一直不相信我的研究。孔青虬冷笑，在以前的时代，或许有些异想天开，但现在不一样，我不相信像你会没感觉到，当下很多东西都处于奇点——不要告诉你不知道奇点是什么——这是一个产生奇迹的时代，很多东西准备得差不多了，到转折点了。我很幸运，正好生于这个年代，有机会作为开启奇迹的人。
开启奇迹？周寻觉得一向理智的孔青虬有些疯狂。
人就活这么一次。孔青虬快速地绕着圈，我不能错失这个机会，他们都说我很年轻，但我很紧张，人一生太短，一不小心，事情还没做完就得走了——我得想办法……
孔青虬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之前，想起孔青虬谈对玉睛的态度，周寻有过这样的猜测：孔青虬会不会因为要挣脱玉睛的影响，像打破某种类似封印的束缚，将玉睛换成假的。
刚刚谈论那场祭祀礼时，周寻又有过这样的猜测：孔青虬会不会用换掉真玉睛，打破神圣的方式，改变孔家人的观念。
现在，周寻觉得之前的猜测是荒唐的，他一向自认为了解孔青虬，又自大了。之前，孔青虬身上某种固定、坚决的东西是周寻极欣赏的，现在，他看到这种固定和坚决也可能变成可怕的力量。
这种力量是什么，周寻不知道。
但周寻知道，这种力量会让人做出很多不可思议的事。
孔青虬往外走，他想回去了，突然听到一声嚷叫，把静寂的夜划了一道口子，声音之尖锐之突兀，让周寻浑身起一层鸡疙瘩皮。
接着又是一声嚷。
是丹生婆婆。灯亮了，孔腾和冯梅芳跑过去，接着，其它人陆续向那个房间奔去。很快，都挤进丹生婆婆房里。
丹生婆婆抱着装玉睛的木盒，玉睛被倒出来，落在床角，她嚷着那玉睛是假的，要找到真的玉睛。
怎么哄都没效。
直到闹累，丹生婆婆沉沉睡去，像耗尽所有力气。从这时开始，丹生婆婆就像再敛不起新的力气，一直很疲倦的样子，大多数时间躺着，也不再大声嚷嚷，只是絮絮地念叨，要找真玉睛。
孔腾把孔家人喊在一起，默了很久，冯梅芳看着孔腾，点头。
孔腾犹豫了好一会，开口了，让拿玉睛的人将玉睛悄悄放回去，说不管是想干什么，都不追究，现在重要的是安丹生婆婆的心。他甚至提到丹生婆婆可能熬不了多久了，如果看不到真玉睛，会走得不瞑目。孔腾声调里带了恳求，喉头哽咽了。
沉默，硬邦邦的沉默。
沉默里，周寻感觉到一股刺骨的寒意，在这个家族内爬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