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峯醒来的时候,第一件事是揉了揉眼睛。
他没看错,这是一件布置得有点像书房的房间,与他想象中的黑暗囚室有很大区别。他很快惊奇地发现,不仅这里看起来像书房而不像牢房,自己的待遇也比想象中好了太多,他双手双脚都没有绳索、手铐之类的东西,活动自如,他抬头看了看,这房间里甚至连摄像头都没有。
不管是谁把他掳到了这里,这人的心都够大的,这不是摆明了不怕他逃么!
不怕就不怕,决不能辜负了主人的好意。
武峯一秒钟都没有耽误,直接就拧开了书房的房门,但却在迈出第一步时就彻底呆住了。
书房的门外,竟然还是另一间一模一样的书房。
一股恐惧袭上了武峯心头,他忍不住再次打开这扇大门,果不其然,那门外依然还是另一间一模一样的书房。他在房间中奔跑,大开了一扇又一扇门,却无一不是如此。
这下他明白为什么他会没有绳索和手铐了,这里根本就是一个由无穷多的一模一样的书房所构成的闭环空间,自己就像是一只被关进纸盒里的小虫,完全没有逃脱的机会。
在意识到这一点之后,他颓然倒地,疲惫地大口喘着气。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武峯终于重新走回到了第一间书房。他注意到,窗外的太阳一只挂在同一个位置,没有任何变化,而且那扇窗户也根本打不开。他怀疑自己可能根本不在某个房间里,而是被某种方法困在了一个自己根本都想象不到的地方。
“喂!出来!”他愤怒地大喊着,想要那幕后的黑手主动现身,但这房间里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和窗外那一轮诡异而虚假的太阳。
最终,武峯睡着了。他的梦里充斥着尖叫的鸟怪、流泪的金荧、拿着匕首对准自己的秦涛、嘴角抽动的苏逸,以及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奇怪力量。他梦到自己不断地装撞向一堵透明的墙,又不断地被墙反弹回来,而有些什么缥缈而虚幻的景象,则被这墙像果冻一样包裹了起来,触不可及。
他猛地伸手去抓那面透明的墙,却发现自己的手开始长出细细的鳞片,指甲开始变长、变尖,伸手一摸,才发现自己的脸上竟然也开始覆盖着细细的绒毛……
“啊!”他尖叫了一声,醒了过来。
然后他注意到,那扇像是装饰画一样的窗户前,站着两个人。
穿白裙子的是苏逸,她还是如同往日一样面无血色,漆黑的头发和苍白的脸让她身上多了些森森的鬼气。
她身边那个,穿着黑色斗篷戴着兜帽背光站着的人,武峯不认识。
这人可真会装,武峯想,这么温暖的天气,穿成这样会热出痱子吧!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想法,那人向前一步走到武峯面前,大大方方摘下了自己的兜帽,在武峯面前蹲了下来。
这绝对不是一张寻常人的脸,寻常人无论如何都是不会在脑袋上长出两只角的。
“没错,我不是寻常人。”那人语气平淡地说,“准确的说,我并不是如今这个时代的人,请你不要用你熟悉的想法来把我归类。如果你非要这么做,那么你不妨把我和你之前看到的那只鸟,划做一类。”
他说的是,金荧身体里的那只,鸟怪?
“她是神鸟,注意你的措辞。”男人声音里多了一点不悦,“我知道你们这些普通人在看到神时的恐惧,这不是你们的错,错的是那些让你们忘记了世上还有神存在的人。我来替你普及一下,下次你谈到她的时候,要叫她女娃。”
她的名字不是金荧么?
“金荧不重要,金荧是一粒即将凋零的种子。如果你见过豆子发芽你就会知道,刚开始你以为豆子是关键,然后你以为豆芽是关键,最后你才发现,那些最后长出来的绿色豆苗才是关键。最开始的那些种子会微缩、脱落,那些最开始发出的芽会变成埋在土里根。”
他是说,金荧是那个会萎缩的种子?
“对。”男人说着竟然笑了起来,他暗红色的牙肉和泛着青色的脸,让他的笑容看起来分外恐怖,“羽种的使命就是滋养羽人,让羽人得以永存于世,至于羽种自己死不死,有什么好担心的呢?反正人本来都是要死的,就算是缩短了寿数,但能把自己的生命奉献给羽人,也算是有了意义。”
“而且羽种还会获得补偿。”一直站在一边的苏逸突然说了话。
那男人对苏逸的话似乎很是满意,点点头说:“对啊!成为羽种,也是一种荣耀、一种运气。这世界上,愿意缩短寿数换取梦想生活的人多了去了,毕竟人活一世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获得舒服自在,如果能够满足这些,活得短一点,又有什么关系呢?”
武峯瞪大眼睛,不看男人,却仅仅盯着苏逸,说:“你是这么想的?”
只见苏逸面不改色,轻声说:“是的,至少我愿意付出这样的代价。”
疯了,这女人疯了!武峯有些摇晃地站了起来,刚起身,那男人张口就说:“你是不是要问……”
“我要问的事情应该由我自己问!”武峯打断了男人的话,“你是会读心什么的吗?就算是你会读心你也应该有礼貌,别人在心里想没有说出来,那就是不想说出来,你不分青红皂白都说出来,这还有什么意思?”
“你说我,没礼貌?”男人的墨绿色的眉毛挑了一挑。
“对!就是没礼貌!那鸟怪,你要我叫她‘女娃’,大概也是受不了鸟怪这名字难听。那我就奇怪了,你要我有礼貌,为什么自己一点都没有礼貌?”
武峯的话越说越有气势:“你这个人,一声不吭把我掳到这里。我是跟踪了苏逸,但是她先主动到我这里来举报金荧,说金荧杀死了南宫硕,要我制裁金荧,然后自己又偷偷摸摸地跑到人家咖啡馆门前撒石子,让女娃在不该出现的时间突然现身。我看你这意思,对那女娃很是在意,那苏逸这么做,你知道么?”
武峯的话音刚落,只见那男人瞬间就变了脸色,他狠狠瞪了一眼苏逸,厉声问:“他说的可都是实情?”
“我……我想着羽人早点从金荧身体里解脱,我就可以早点把羽人迎进自己身体里,也算是……是早点报答您。”
“女娃的恢复需要时间,你这样贸然把她召唤出来,会害了她!”男人似乎还没有原谅苏逸,语气依然非常严厉,“那你见过女娃了么?她现在怎么样?”
“我放下石子就走了……没看到女娃……”
“我看到了,你想知道她怎么样么?”
“你说说看。”
“我不说。”武峯两手抱胸,同时努力让自己头脑放空,不出现任何一点有关于金荧的想法,“如果你是神,那你自然不归我管,但苏逸是人,金荧是,南宫硕也是,是人就得遵守人间的法律,你得告诉我她们之间是怎么回事儿。”
“谁在乎他们之间是怎么回事!”男人脸上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人不会在乎蚂蚁之间的爱恨情仇,神自然也不会在乎人的感受。”
“可你现在见不了那个女娃吧。”武峯决定用话激将一下这个男人,“你和她是什么关系?爱慕者?仇敌?看你长得这个样子,估计是追不上人家吧。我跟你说,那个秦涛恨透了你的女娃,每次她出来的时候都狠狠的折磨她,用龙筋索绑着她,然后把她勒得浑身都是血,羽毛一片一片往下掉,那女娃疼的,那叫得一个惨!他还有一条狗,别看不大,牙那个利啊!简直就是一排小钢钉,那一咬,一拉,啧啧啧!那血啊……”
男人眉毛紧紧皱在一起,拳头捏得紧紧的,突出的骨节像是鼓槌,随时会落到激怒他的武峯身上。武峯已经做好了被胖揍一顿的准备,甚至也做好了被什么自己未知的力量折磨的准备。
苏逸看男人脸色不对,竟然“扑腾”一下跪倒在男人面前,高呼:“蚩尤大帝,您先不要着急。我确认过了,那羽种现在已经和秦涛互生情愫,就算是为了护住金荧,那秦涛也不会对女娃下狠手。这个警察是为了试探您,故意这么说的!”
被称为蚩尤男人稍稍平静了一下,冷冷地问武峯:“她说的是不是真的?”
“是不是真的,你得自己过去看才知道。不过,我怕你是不敢过去吧。也是,那秦涛那么厉害,也不知道什么来头,你不想去招惹也很正常。”
“你以为我怕那小子?”蚩尤轻蔑地吐了口气,“我在炎帝身边出生入死的时候,他还只是东海里的一粒沙;我被骗封进《山海图》里的时候,他爸妈还都是小娃娃;我从《山海图》里侥幸逃生的时候,他那时候才多大!有什么值得怕的!”
他的这段话信息量太大,武峯理解了半天还是没有全弄明白,但好歹他听明白了一点:这个长相奇特的男人,根本不把秦涛放在眼里,和他的道行比起来,秦涛那些功夫,应该就算个屁吧!
这下就奇怪了,武峯想,那他为什么不去秦涛那里夺回女娃呢?这么重视的人应该放在自己身边才是啊!
“你觉得奇怪,为什么我不去把女娃带回来?”蚩尤再次抓住机会解读了武峯的想法,这让武峯有点尴尬,“告诉你吧,不是我不想,我是不能。”
“为什么不能?有什么不能?你不是神通广大么?”
蚩尤并没有回答武峯的问题,而是迅速扬起左手,对着书房的墙壁上隔空一推,那墙壁似乎承受了来自于墙内和墙外两方的压力,开始发生了奇妙的形变。墙内是蚩尤在隔空使力,那墙外又是谁呢?
武峯的疑问并没有持续很久,因为那他所在的房间已经开始整个摇摆、抖动起来,像是一块马上就要散架的豆腐。
武峯惊恐地看到有什么东西从墙外穿了进来,那东西尖尖地,像是一根带着鳞片的锥子,又像是某种动物尖利的爪子,在这利爪之下,墙壁好像变成了一张软软的纸,一划,就裂开了。蚩尤隔空使出的力道从哪裂口中冲了出去,他自己也猛地往后一个趔蹶,差点摔在地上。
一声清脆的哨音传来,秦涛和小黑突然从那裂口中冲了进来。
秦涛右手还是那把用惯了的匕首,左腰的龙筋索一头挂了爪子似的钩子,刚才划破围墙的,应该就是这钩子。
他冲武峯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然后豪不见外地对蚩尤说:“你女人在我手里,跟我谈谈,不然我就让你和她一起都尝尝我的龙牙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