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放弃……是什么意思？”叶衡的声音颤抖了起来。
望着叶衡那空洞的双眼，关大夫心里也是暗叹了一口气。
其实关大夫在化验完毕后也是踌躇了半天，才走了过来。拥有几十年医龄的她原以为这一次的自己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那些太过残酷的话语到了嘴边，还是会刺痛自己的心。
有些话，患者不愿听，医者也不愿讲。但该说的话还是要说，这也是对患者家庭的负责。
关大夫又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把再三调整过的措辞说出了口：“是这样的，您孙女胸口所受的贯穿伤对她确实没什么大碍，甚至皮肤的红肿溃烂应该也可以解决。但是……”
关大夫又顿了顿才说出口：“从您孙女的血样中，我发现了一种变异细胞，这种细胞繁殖奇快，会迅速地吞噬人体细胞，而且目前这种细胞已经遍及您孙女的全身。”
“从化验结果来看，您的孙女应该使用了活化药吧？可以说您孙女能活到现在，完全是依靠活化药对于细胞的短期活化效果，所以她的免疫系统还勉强可以形成稳定的防线。”
“但是活化药的药效是有限的，恐怕不出一小时，这道防线就会被突破，到时候这种变异细胞的反扑会非常剧烈。”
“会剧烈到什么程度？”叶衡下意识地问。
关大夫咬了咬牙，终于把最后的判决说出了口：“如果没有意外的话，可能会在几个小时之内造成患者死亡。”
死亡。
这个带着绝望与痛苦的词如同一记重锤狠狠地砸在了叶衡的心坎上，这让他的双腿一软，几乎要栽倒过去。
“大，大夫，可是现在医学这么发达，肯定有药能杀死这种变异细胞的啊大夫！”叶衡此时像个得了失心疯的老头一般，哆哆嗦嗦地抓住了关大夫的两袖。
关大夫也不忍躲开，继续耐心地说道：“这我也尽力试了，我花了一个小时的时间，各种医疗器械都无效，所有的药也几乎都试过了，几乎没有药能对这种细胞产生有效的杀伤啊……”
叶衡听到那“几乎”二字，几乎感到抓住了救命的稻草：“那就是说有些药是有效的吧？是不是这种药太贵了？大夫你别看我现在这个样子，其实我很有钱的啊，不管什么药我都一定用得起！”
关大夫望着叶衡那期待的眼神，就后悔自己没有快点把话说完：“这不是钱的问题啊，有效的药也是需要长期服用的，您孙女现在已经是油尽灯枯的状态了，就算用了药，也最多能给她延续几小时的生命而已。”
“而且这种药副作用很大，会对服用者造成极大的痛苦，所以我建议还是给她再服点止痛药，你们爷俩在最后的几小时里，多说说话，留点回……您，您这是干什么？”
关大夫发现，原本还勉强能站立在自己面前的叶衡，此时已经跪倒在地上。
叶衡这一生，虽然饱尝屈辱，却有他的傲骨。
十五岁的他，面对身高十几米的火凤，他没有屈服，勇敢地向它掷出了脚边的油灯。
四十岁的他，踌躇满志地来到兵事部，受到众人的嘲笑，却没有放弃，继续进行着孤独的研究。
七十岁的他，人虽老矣，但登上诛凤号后，意气风发，虽身处绝境，却让狮鹫兽灰飞烟灭。
一个人有没有傲骨，有没有尊严，不在于别人的看法，而在于这个人对于自己的看法。
叶衡这一生没有被多少人看得起过，但他永远把自己的腰板挺得笔直，
可是傲了一辈子的叶衡，为了给自己的孙女求一线渺茫的希望，他毫不犹豫地跪了下来。
他双目无神地望向地面，声音已经失去了力量，彷佛在说梦话：“大夫，求您，再试试吧，别放弃啊……大夫，求求您了…..”
望着眼前老人失魂落魄的样子，关大夫的心里又怎能好受呢。
她也是个老人，她也有自己的孙子，自己的孙子得个小感冒都能把她这个老大夫急得团团转，更何况跪在自己面前的这个人，即将永远失去自己的孙女。
那可是他的心肝宝贝啊！
“唉，我，我尽力而为吧，您先陪您孙女说说话，我再试试组合药，或许歪打正着能碰上。”关大夫此时已不忍心再把话说绝了。
“谢谢您，劳您费心……”此时叶衡只是在用潜意识回话罢了，他还痴痴地跪在原地，身体无力地靠在门框上，如同一个流离失所的流浪汉。
实际上不论是关大夫，还是叶衡，都清楚这所谓的“歪打正着”希望有多么的渺茫。
“爷爷。”许涵柔的声音轻轻传来。
听到孙女的呼唤，叶衡立刻从地上爬起来，他抹去自己脸上的泪水，连忙来到了许涵柔身边。
却见许涵柔的眼中流出了两行清泪，她正无声地哭泣着。
叶衡从未见许涵柔哭过，他立马变得手足无措起来：“爷爷在这儿呢，怎么哭了？是不是被大夫的话吓到了？没事的，主要是爷爷太着急了，她吓唬爷爷呢，我们一起耐心地等一等好吗？”
许涵柔虽然沉默寡言，但聪慧的她又怎么会被这种谎言给哄骗到呢。
对于这一点，叶衡应该再清楚不过了。但此时心乱如麻的他也只能说出这些胡言乱语了。
叶衡却不知道，许涵柔在失去双腿的那个夜里立下了一个誓言，再也不要哭泣，要让自己变得坚强起来。所以不管有多么大的痛楚，她都会忍住不哭的。
可是她今天流下了泪水，那并非是因为痛苦而流。而是因为叶衡为了她，放弃了自己的尊严，向别人跪了下去。
她是感动，但更多的是心痛。
一直以来许涵柔都不太愿意麻烦叶衡，并非是因为叶衡所想的害怕失去所以不敢索取，更不是跟叶衡见外，而是因为她觉得自己已经太过幸福了。
十年前，乞讨了几个月的许涵柔，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叩开了叶衡家门的那一刻，她就觉得自己的世界充满了温暖。
在遇到叶衡之前，她都无法相信世上会有这样温柔又善良的老人，时刻都小心翼翼地呵护着一个收养来的孩子，永远舍不得让她受到一点伤害。
并不好动的许涵柔喜欢和叶衡在家门口的木椅上坐一个下午，感受着银桦叶片中散射下来的点点暖阳。不需要太多的语言，单纯是并肩坐在一起就让她的心田中洋溢着满满的幸福。
所以她很少索取，她觉得自己的内心是有容量的，哪怕再添加一丁点的幸福，都会让幸福满溢出来撒掉，她觉得这是一种浪费。
她是个很容易就感到满足的孩子，因为失去的太多，所以再小的幸福也会被她视为珍宝。
只不过这种心情都被她那冰冷的面颊给掩盖住了。
她偶尔会羡慕别的孩子，他们快乐的时候笑，他们悲伤的时候哭，而她在镜前偷偷练过无数次这些多姿多彩的表情，却发现自己并不是那块料。
或许生命将尽也是她哭泣的原因之一吧。
因为她有一个小小的心愿，在她长大后要努力挣钱，带叶衡游遍壮丽的山河，尝遍世间玉盘珍馐，要让叶衡像她一样，每天都被幸福填的满满的。
如果有一天叶衡走不动了，她就辞去工作，照顾叶衡直到他寿终就寝。
可是这美好的心愿即将化为泡影，她觉得叶衡对她的恩情，注定无法偿还了。
“爷爷，我们走吧。”许涵柔对叶衡说道。
叶衡听完却是精神一振：“走？啊，对对对，你不提醒我都忘了，这素隐城毕竟也比较偏，咱们上朔月国首都医院去看，那儿的器械全，药品种类也多。”
叶衡把许涵柔轻轻抱了起来，然后回头对关大夫说道：“大夫，我们再去别的医院看看，不好意思打扰您了，那个押金也不用退了，我们现在就出发。”
许涵柔却捏了捏叶衡的臂膀说道：“爷爷，我想和你出去看看风景，就像每天下午，我们坐在家门前一样。”
叶衡低头看向怀中的许涵柔，他发现脸上带泪的她，此时正微笑着望向自己。
与坐在诛凤号上露出的笑容不同，这一次许涵柔的笑容像是冬日驱散了寒冷的暖阳一般，温和又自然。这样的笑容与她那完美无瑕的面孔，没有丝毫的不契合。
在仅剩的最后几个小时中，许涵柔决定要用心去微笑，把自己心中满载的幸福传达给叶衡，把生命中最美好的一面留在叶衡的记忆中。
在许涵柔潜藏已久的记忆深处，一句话突然浮现在她的脑海中：“你这孩子，什么都好，就是不爱笑，不过这样也好，总有一天，会有一个人让你真心实意地笑起来的，那个人将会带给你幸福。”
从许涵柔的眼神中，叶衡看到了前所未有的决绝。
他最终选择了妥协。
那一瞬间，叶衡看起来变得苍老了许多，他对许涵柔温柔地笑了笑：“好，爷爷听你的。”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传来，对于断绝了希望的两人，宛如天籁之音。
“叶衡先生，其实我或许还有个办法，不知道您愿不愿意一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