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发生在那个战争年代,年历1466年,南国骑兵越过雪林,向东国发起奇袭,铁蹄践踏下断壁残垣。
……
两年前。
……
每个春天,南方总有温暖的风吹来,越过重重阻碍,抵达东方之国最北方,被厄吉尔比厄洛山脉挽留,滋润着东国最北方的邝城。
城外,向北三十里,洛山山腰,积雪还未完全消融,清晨的微光洒在积雪上,折射出耀眼的光,数名军士骑行在渐融的积雪上,身后脚印串成一条金色的线。
洛山山腰,三座连排的木屋外,一排高大的军马旁围坐着几名士兵,他们身着紫色盔甲,似惬意般交谈,却将自己紧绷的神经洒在四周。
孙漠目光有些闪躲的看着眼前的军士,完全没有注意那平时自己最为在意的毛地毯上带泥的脚印。
那军士一身红甲,黑色的大麾遮不住那胸前的狮头。
“您还没想好吗,孙将军,您是唯一一个去过那里的人,我们很需要您。”
孙漠从鼻子里叹出一口气,摩梭着腰间那被擦得锃亮的烟杆,将它放在嘴里深深的咂了一口。
“孙将军,您要明白,这并不是我的意思,只是我们实在是非常需要您,只有您才清楚15年前留下来的是什么。”
孙漠蜷缩了下身子,盘腿坐在了火堆旁,刚开春的风穿透木屋的简陋的窗子,吹着摇曳的火光,想起了三天前出门打猎的臭小子,不知道现在在哪。
“你们怎么找到我的,是伦师元吗。”孙漠没有抬头看那些军士,他咂着口中的烟,喷吐出一股股白色的烟。“我已经辞官15年了,王上已经准了我不在参与这些事,为什么你们还要纠缠我。”
红甲军士有些不耐烦,眼前的人给他的感觉让他有些微微不舒服,他没有见过眼前这个人,但他出身贵族,是靖氏的旁支,两年前从王殿直选进入狮殿军,一路高升,从黑甲军士一直做到了红甲军士,从来没有见过一个乡野村夫打扮的人敢这么跟他说话。但直觉告诉他他不应该将这些情绪表达一丝一毫,对方对伦师元的称呼都随意且不在乎。
红甲军士调整了下情绪,很巧妙的将自己不耐烦的情绪演示为难为情:“这……孙将军,我们也是奉命,请您不要为难我们了。”
“奉命?哼,你们奉谁的命,王上的命吗?如果你们不想要头上的脑袋,大可以跟我这么说,虽然王上准了我不参与这些事,可你以为王上会让我离开他的视线吗。”孙漠眼光不在闪躲,情绪中似乎还带着一些愤怒。
“说吧,你们到底找我干什么。”
红甲军士微微一怔,他没想到眼前这个邋遢的老人竟然会对未知的大人物如此不敬,但从此人言语中可以听出来,似乎王上也无法彻底让他放在眼里,他开始庆幸没有把那不满的情绪表现出来。“
“孙将军,我真的只是一个传令的人,是王殿里的贵人需要找到您,您就别为难我了。”
“靖纯?”
红甲军士面色剧变,呆呆站在那不敢说话。
“不,应该说是纯王子殿下吗。”
红甲军士有些不安,完全没有了再小瞧眼前人的意思,纯王子殿下再三叮嘱要恭敬,显然对面这位看起来十分瘦弱的老猎人的身份并不仅仅是当初以为的偏将那么简单。他狠狠咽了口唾液,用略微颤抖的声音回答说:“孙将军,您就别逼小的了,小的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孙漠暗自叹了口气,心中暗暗好笑,一名红甲军士竟然会被自己一个无权无势穷苦老猎人吓到。
“大人,你大可不必如此,我如今只是一个穷猎人,况且,当年狮殿军认识我的估计除了那几个人都已经死绝了吧。我已经只是一介草民了。”
红甲军士表情更加惶恐,连忙说:“孙将军言重了,我……”
孙漠抬起一只手打断了红甲军士,他直起身子,直面红甲军士。他佝偻着后背,身高整整矮了红甲军士一个头,一双干枯的手完全无法看出这是一个生活在洛山下15年的老猎人。他抬起头看着红甲军士的眼睛用犀利的眼光盯了红甲军士一会,说:“我想知道什么你也清楚,但是你也清楚你自己无法给我答案,所以,我需要一个人,一个可以给我答案的人。”
红甲军士下意识曲下了身,双腿在孙漠的注视下隐隐有些发抖。
“孙将军请明示。”红甲军士说道。
孙漠没有说话,他静静的看着红甲军士,一双眸子像极了一把锋利的刀。
红甲军士心中一凛,后背的冷汗瞬间打湿了内衫。
孙漠重新盘坐在火堆旁,手中的烟杆也重新股股的冒着白色的烟。
“靖大人,你先出去吧。”一个干净的男声从房间的阴影传来。
红甲军士只觉身周压力骤减,他向二人长揖一礼,匆匆退去。
孙漠还在咂着烟杆,一股一股更浓的烟在不大的屋子里飘荡着。
“你还是一点没变啊,狐。”孙漠说道。
那男子摘下头上紫色的头盔露出精致的面容,一个发髻盘在头顶,像极了一个女人。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眼前这个消瘦苍老的男人。
良久,狐暗自叹了口气,说到:“风原死了。”
孙漠拿着烟杆的手僵硬在了半空,一双眸子仿佛瞬间失去了锋芒。他呆在原地许久才恢复过来。他重新把烟杆放在口中,狠狠的咂了一口,直到自己开始咳嗽,才缓缓把吸入肺部的烟吐出来。
他没有再去看狐,他已经得到了自己想要知道的,只是不知道自己现在应该做什么。
“你们也知道,我没有几年可以活了。”
狐那精致的面容上没有流露出多少表情,他看着眼前这个曾经叱诧风云的人,缓缓的开口:“我们都没几年可活了。”
孙漠长叹一声。他把手中的烟杆熄灭,反手插在腰间,扶着身旁的扶手直起身子。
“我明白了。但是我需要一点时间。”
“多久?”狐问道。
“也许一天,也许十天。”孙漠回答。
狐没有说话。过了一会,狐转身提起自己的紫色头盔戴在头上走向门外。
不久,木屋外传来了马蹄声,伴随着军士的喝声,渐行渐远。
望着远去的一行人,孙漠再次长叹一声,他望着天,自言自语了一句。
“看来还是逃不过啊。”
......
长生正裹着皮子倚在落尽黄叶的光秃树杈上,远处火红的日头偷偷的顺着树干向山背面爬去。这是长生出来的第二个七天了,身上的干粮已经吃的差不多,野兔子皮也攒了有几条,如果今天碰不上什么大个的,长生也只能把背带里两条冻的邦硬的兔子拿回去做这次唯一的猎物了。好在几条兔子皮成色不错,还可以拿到邝城换些银钱,买些粮食,将将过些日子。这几日想到这里长生就觉得难过,他四岁学习拉弓射箭,五岁开始跟着老头子学打猎,十年攒下来的苦功夫就只逮了几只可怜的兔子。
长生叹了口气,裹了裹身上的皮子,冬天傍晚山林的风就像刀子,吹到人身上就是一道见肉的口子,长生可不想在这破地方过夜。
一边埋怨着早退的太阳一边环视着四周,长生突然注意到了一丝丝的异样,远处大概三十丈处是长生用中午刚刚逮到的一只兔子为诱饵做成的陷阱,而距离陷阱三四丈处一只雪白的小脑袋偷偷在雪里露了出来,它警惕的查看着四周,眼神似有似无的飘向不远处正在挣扎的兔子。他已经饿了好多天了,不知道为什么这一阵子他家的邻居小灰,小白,小花都离奇的失踪了,这让他十分的苦恼,每每想起以前与小灰、小白、小花的快乐追逐,他都会追悔莫及。嗅着空气中陌生的气味,他总会气愤的想着,到底是谁将他简单又美好的幸福抢走,一直到今天,他突然发现从前陪伴自己时间最长与自己感情最深的小黑也不见了!他才意识到大事不妙,他要查看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到底是谁做了如此破坏他人生活的事情,于是它开始嗅着陌生气味寻找,这时他发现了正在拼命挣扎的小黑!这一瞬间,他发觉平日里最讨厌追逐小黑的画面是多么的美妙,黑黑胖胖的亲切面孔就在眼前,这一刻仿佛什么陌生气味都不重要了,强烈的食欲充斥着它雪白的小脑袋,什么小灰,小白和小花的,我只认识小黑!
长生注意到了数十丈外的异动,他并不能确认这只兔子到底吸引过来一只什么猎物,他大气都不敢出,一双锋利似刀一般的眼睛努力的辨认着对方的身份。他注意到了,那只雪白的小脑袋在警惕的观察过四周后便钻回雪里,过了好一会,一只浑身雪白的生物清晰的出现在距离陷阱十分近的空地上,长生一动不动的蜷缩在树上,呼吸都调整到了均匀又微弱的程度,他的内心十分的激动,这竟然是一只稀有的雪狐!一只成年的毛色极好的雪狐!他不敢再动一丝一毫,他要让自己成为这棵奇怪的树的一部分,一棵奇怪的树的奇怪的部分。
雪狐缓缓的接近陷阱,他机敏的注意着周围的情况,不时探头观察四周,他确实注意到一棵奇怪的树,可满腹的食欲冲淡了自己的警惕心,心中埋怨了番这影响心情的树后,他便将注意力全部放在面前可爱的小黑。小黑在雪地上奋力的挣扎,似乎是在大喊着救命,简直是太可怜了,一想到从前与小黑一起生活的快乐时光,雪狐就痛心,如此可爱的小黑胖兔子怎么能够忍受如此的痛苦!“我马上就来解放你!”雪狐如是想到。
雪狐慢慢的靠近,谨慎着试探着。优美的爪子行走在银裹的雪地上留下点点梅花,长生看着那白色的身影一步步走进他布下的甜蜜的陷阱,内心也是十分喜悦。恐怕在场上这么两对捕食者与被捕食者都有各自的喜悦。长生望着未来数日的口粮与镇里的小酒而陶醉,雪狐望着亲切的邻居而冲动,而可怜的小黑只是因为经过自己健壮后腿的半日努力而使得那条绑住自己的万恶的绳子有了些许的松动而安慰。然而,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出乎了在场所有捕食者与被捕食者的意料......
最先感觉到地面震动的是雪白的小狐狸。那被食欲充斥的大脑一瞬间便清醒了过来,有频率的大地震动,远处若有若无的陌生气味,它察觉到了危机,静立与四周不敢动弹,可爱的耳朵竖立着警觉着即将到来的危险。长生也注意到了不同,他感觉到树上的积雪开始有了轻微震动,震动很小,从小有着严格训练的长生捕捉到了,这应该是一个小规模马队。
雪狐在第一时间便做出了正确的决策,他迈动灵巧的四足一溜烟便消失在长生的视野里。长生掀开披着的皮子,气愤的锤了下树干,树上的雪花簌簌的落下,仿佛是在生气的抖搂着身上的尘屑。各自心怀鬼胎的三者最终被横插一足,内心美好被打碎。
马蹄声渐渐的大了起来,长生抬头望向东面,那是一条狭窄却平坦的山道,往常并无人烟,今日却有几骑高头大马驮着几个身着大麾的人疾驰而过,他们的骑术精湛,身下马匹迈动着宽大的步子奔行在狭窄的山道,自南向北渐渐远去。长生啐了一口,却只能无奈的叹息一声,这高头大马一看就是精心培育的优良马种,在这大山里可不好找。
翻身下树,深一脚浅一脚的捡回仍旧在挣扎的小黑,长生朝着自己的营地快步行去。日头懒洋洋的趴在山头打着哈欠,林子泛出暗红的光泽,仍行走在外的小动物都急匆匆的赶回自己温暖的巢穴,仿佛这无形的黑夜长着令人窒息的獠牙。长生的营地其实并不远,向东不过半里地有一个小山坳,处于避风的绝佳地,长生在这里寻了块最佳的避风凹洞将马与猎物藏在这里。平日里,这山里最凶猛的就是狼群,但随着冬天的到来,动物的迁徙,狼群也随着去了更加暖和的地方。
回到营地已经临近黑夜,长生赶忙升起篝火,掏出仅剩的两块干粮烤了起来。
“你也真是个特立独行的兔子,胆子大不说,精力还如此充足。”长生瞧着地上仍然在奋力挣扎的大黑胖兔子,笑着说道。
他定定的盯着这只可怜的兔子看了一会,白岑岑的雪地上映着火光,反射在兔子黑色的毛皮上。它依旧在蹬腿,一日时间未停歇,长生渐渐的从兴趣盎然到意兴阑珊。
长生不在看向那只兔子,他伸展了身子噗的展在了雪地上,天空没有云朵,却也看不见星星,害羞的月亮也还没有爬起温暖的小床,一无所获的猎人却在仰望天空感叹自己年轻的人生。
“每一个洛山的孩子都在挣扎的活着啊,也是,这里是洛山呀。”长生想到。
......
黑夜降临在洛山,一个纤细的身影静立与枯树枝桠之上,身上明亮的紫色盔甲在黑色大麾的遮盖下若隐若现。如果孙默在这里,一定会认出枯树枝桠上的人,便是与自己密谈的王都智首——白狐。他静静的望着远处篝火旁逗弄兔子的长生,暗暗的叹了口气,他抬起头望向北方,似乎望见了那坐落在洛山山腰的三座草屋。
“还真是像啊。”狐暗自想到。他的内心似乎回到了那久远的过去,身后裹着黑布的长弓似乎也在颤抖。
山风又起,树杈的雪花落了些下来粘在了正聚精会神的猫头鹰头上,这可爱的飞行生物疑惑着抬头查看着头顶的情况,只见皓月微启,星辰未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