巳时三刻,已是宾客满座,人声鼎沸,豪门云集,很是热闹。
为昭示对沈月明的格外恩宠,圣文皇太后亲下恩旨,命定西大将军杨见楼担任及笄大礼的正宾,她是含章长公主和东煌国晟王爷之女,虽已年过六旬,但精神矍铄,巾帼不让须眉,她也是大显当朝唯一的正二品女军侯,拥有私兵五千,而及笄礼的赞者则是三台之首,裴修阁老家中的嫡长孙女裴寂。
沈月明悄悄地在珠帘后面站定,细细地打量着前来观礼的人,当她的目光缓缓滑过叶允,燕朝歌,燕同律,还有苏文,左延……,这些熟悉的面孔时,眼眸忽然一黯,想起当初与顾嫣然约好,自己及笄时,便邀请她做赞者时的情形,心中难受得紧。
随着三声叩响,执礼官高声唱贺,沈月明轻移莲步出现在大家眼前时,四下寂静无声,众人皆看惯了她平日的男装打扮,却没想,如今的女娇娥竟长得这般好看,当真是艳惊四座。沈佑有些骄傲地看着她,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感觉。
就连平时与沈月明经常看不对眼,一言不合就要大战三百回合的叶允,也都有些缓不过神来,没想到男人婆穿上女装这么好看。燕同律双眼放光,嘴角微微扬起,笑眯眯的样子像极了一只小狐狸。
跪拜家中长者,赞者颂礼,正宾携簪,沈月明像个牵线木偶一样被提来转去,好不容易走完仪程,她便迫不及待地跑回卧室,换了件轻便的衣衫,从后窗跳出,偷偷地溜到了后花园透口气,反正时辰还早,先歇会儿。
沈月明边走边瞧,一会儿伸个懒腰,一会儿摇头晃脑,方才真是憋坏了。刚转过弯,突然瞥见前面墙角下有个少年正呆呆地盯着一棵树,她玩心顿起,悄悄走到他身后,“哇呜”一声窜了出来,那少年一时不察,竟被吓得摔倒在地。
沈月明有些发窘,赶紧走上前来将那少年扶起,“你的胆子可真小”,话还没有说完,她目光微凝,眼前之人竟有几分眼熟,“你,你是……”,长身玉立,容貌俊雅,眉宇间蕴含书卷之气,虽说有段日子不见,但沈月明一眼就认出,他正是那日在长安街上,被王晋欺负得死去活来的小可怜,曾经的三朝宰辅张云疆之孙,张培杰。
那日,为了不让张培杰被王晋打击报复,便将他偷偷地带回府中,熟料被爷爷发现了,沈佑担心被督抚司知晓,便暗中派人另做安排,并叮嘱她不许再提及此事,此后她再也没有见过张培杰,没曾想居然在此处遇上了。
张培杰见她脸上的神情,便知已认出自己,倒也不惊慌,反而走上前几步,弯腰向沈月明行了个礼,说道:“多谢小侯爷的相救之恩,在下铭感五内,希望将来有朝一日能够报答一二”。
沈月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说道:“你倒也不用谢我”,顿了一顿,她有些好奇地问道:“后来你去了哪里?怎么会出现在这里?”,眼前的张培杰衣着考究,气色红润,跟当初扫大街时的瘦弱模样判若两人。
张培杰微微一愣,沉吟片刻,既然她早已知晓自己的身份,日后出入庙堂,自是少不了相见的,倒也不用隐瞒了,便坦然地答道:“老侯爷将在下送去了工部侍郎闻弦意大人的府上,已入了族谱,现在叫闻绍”,曾经百年世家金尊玉贵的嫡长孙,一朝折戟沉沙,活在他人的庇佑之下,竟连姓名都改了,沈月明闻言,心里不免有些唏嘘。
看着闻绍离去的背影,她心中升起一丝疑虑,工部侍郎闻弦意长得五大三粗圆滚滚,人称“闻胖子”,平日里待人最是和气不过了,凡事以和为贵,而且此人贯会明哲保身,做事谨慎小心之极,爷爷跟他究竟有什么交情,足以让他甘冒窝藏朝廷钦犯的罪名,收养张培杰呢?
正思忖间,突觉肩膀微微一麻,“阿月,你在发什么呆?到处找你,结果你竟抛下这么多人,独自跑到这里来了,也太不够意思了吧”,叶允一副欠揍的样子看着她,手里还拿着一个弹弓。
沈月明见状,顿时大怒,“死叶允,居然敢用弹弓打我?我来这里躲躲清净,不行吗?”,话音未落,便一拳向叶允挥过去。
叶允一边躲一边说道:“小爷这是为你好,警惕性这么差,这要是上战场,还不知道要死多少回”,“我呸,啥时候轮得到小爷我上战场?”,沈月明笑骂道。说话间,两人又拆了六七招,叶允大叫道:“萧大哥,你看,我说吧,沈月明就是一只母老虎,亏她今天穿得那般漂亮,现在原形毕露了吧”。
沈月明听到萧简的名字,顿时一愣,叶允来不及撤招,一掌拍在她右臂,痛得她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泪眼朦胧之际,只见一群衣着光鲜靓丽的少男少女正站在不远处,为首的正是燕同律,萧简落后半步站在一旁,还有不少王孙公子和世家小姐。
“哟,这不是靖恩郡主吗?刚才还穿得有那么一丁点郡主的样子,怎么转眼就变成了野小子?”,一个长相艳丽,身穿碧蓝色衣衫的女子说道,沈月明认得她,安亲王之女同萱郡主燕瑶雪。
安亲王燕舟原是前朝皇贵妃刘氏所出,原本也是新君的有力竞争人选,没曾想,却被平日里不温不火的七皇子燕平荣给截胡了,得到了圣文皇太后的鼎力支持,有先帝遗诏为证,顺利登基称帝,如今已有四十余年。
每每想到此事,安亲王心中一直忿忿不平,但始终也没有做出什么真正出格的事情,顶多就是发发几句牢骚,或者抢占几家良田,又或者是收点什么孝敬之类的,孝安帝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懒得搭理他,这么多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同为郡主之尊,沈月明受封的靖恩郡主,食邑六百石,辖制丰渠和连武两个县,反观燕瑶雪,虽然是正经的龙子凤孙,却只有封号,没有赋税之权,说白了就是一个挂名的郡主,燕瑶雪对沈月明更是敌意满满。
“郡主可曾听说过,山鸡怎可与凤凰相比,就算飞上了枝头,也不过是个冒牌货而已,皇室血脉,岂是旁人可相提并论的”,身旁一位穿着鹅黄色衣衫的女子说道,她的声音很轻很柔,但话语中的恶毒之意却显而易见。
这个人,沈月明也认识,她是兵部尚书耿怀忠之女耿蓉儿,同为十一卫的统帅,耿怀忠执掌定兴卫不过五年,论资排辈原也轮不上他。不过此人极擅专营,对孝安帝的心思揣摩有度,深得皇帝喜爱,再者他又领着兵部,对军事防务也是熟悉的,所以被破格提升为定兴卫的统帅。
沈月明懒得理会她们,只是走到萧简跟前,问道:“昨日已收到重风送来的贺礼,听说你身子不适,说是今日不过来了么?”,看他的脸色,似乎有些苍白。
萧简笑了笑,清冽如玉,“不妨事,今日好了许多,沈老侯爷诚意相邀,怎可不来?爷爷还托我向他老人家问好”。
“哎呦,大家都到了”,一个戏谑的声音插了进来,燕朝歌不知从何处钻出来,拉起沈月明的手,说道:“阿月,快看,这是给你的生辰礼物,快拆开看看,喜不喜欢?”。
一脸献宝样地将一个小包包塞进沈月明的怀里,满怀希翼地看着她,耿蓉儿的眼里闪过一丝阴霾,脸上却满是温柔的笑意。
“今儿是靖恩郡主的生辰,大家难得聚在一起,不如咱们找个乐子,也好热闹热闹,不知大家意向如何?”,耿蓉儿微笑地问道。
自从某次皇宫赐宴,燕瑶雪对萧简便像是着了魔似的,寻找各种理由想要接近他,听了耿蓉儿这话,正合心意,当下急忙应道:“你有什么提议?赶紧跟大家说说”。
耿蓉儿嫣然一笑,看了看沈月明,一字一句地说道:“自然是彩蝶纷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