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室静溢,唯有龙涎香的气息盈盈盘绕着,一袭白衣的萧简和一身玄色衣衫的燕同律面对面地坐着,桌前的茶水碧绿如茵,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父皇怎会突然想起了萧老侯爷?”燕同律打破了室内的安静。
纤细白皙的手指在桌上轻轻地叩着,有一下没一下的,萧简说道:“此去淮陵,路途颇远,沿途的风景也很是不错,比如有武都,有衢州,还有郢都……,诶,对了,殿下,陵王殿下的封地就在衢州吧”。
燕同律点点头,答道:“不错,皇长兄的封地是前几年才赐下的,是他自己去向父皇讨要的,说是身为兄长,应该照顾弟弟们,所以才挑了这偏僻荒凉,地广人稀的衢州,为着此事,父皇还曾下旨褒奖过他”。
“只是”,他话锋一转,“阿简,你伯祖父告老还乡多年,如今又远离朝堂之外,父皇怎么会如此劳师动众,连任凤池都派去了,这其中怕是有些蹊跷”。
“圣意不容揣测”,萧简缓缓地说道,“不过线报说,任凤池曾派人去过衢州,陛下生辰那日,任凤池入宫,不知说了什么,陛下极为震怒,当日便下旨让我等前往淮凌,而此去必经衢州,不知是否巧合”。
燕同律目光微凝,“阿简,你是说父皇要对皇长兄下手了?可是,他不过是个闲散王爷,从不理朝堂之事,连早朝也不常去。况且衢州一穷二白,偏僻贫瘠,究竟有什么地方值得父皇如此重视?”。
“可能跟银子有关”,萧简低声言道:“前两日,安越楼的掌柜来找我,说是有人送来一只小银壶,看那质地和工艺,他推断是衢州银,而且百分之百地出自韩闵的手法”。
燕同律闻言,失声道:“韩闵?他不是数十年前早已被腰斩于市了吗?”。
萧简点了点头,说道:“不错,韩闵的确已经死了很久,但殿下可别忘了,那本记载着韩闵铸银秘术的《呈银铸术》至今都下落不明,恐怕是有人已经得到了这本奇书,采用了其中的方法铸银”。
“对了,阿简,来安越楼当银壶的人是谁?现在哪里?”,燕同律问道。
萧简闻言,嘴角露出一丝嘲讽,答道:“此人叫黄三,恰巧与陵王有关,他是陵王最宠爱的小妾,莲夫人的胞兄。据说此人嗜赌成性,手气却不大好,十赌九输,因为最近输红了眼,便惦记上了莲夫人的宝贝,半夜里给偷了出来,想卖个好价钱。却没想到,居然扯出了这么一桩大案子”。
“此人现在何处?”,燕同律急声问道。
“在督抚司,任凤池的手上”,萧简答道,“原本,我的人是想先把他圈禁起来,再做打算。没曾想,他自己太贪心,还想抬高价码,便偷偷地跑了出来,结果正好撞上了巡夜的督抚司”。
“难怪今日寿辰,父皇一瞧见任凤池,就借口更衣,足足去了快一个时辰,想来这银壶的来历怕是瞒不住了”,燕同律叹了口气,摇头道:“可惜,只差半步”。
萧简言道:“陵王殿下看到任凤池时,他的脸色变得很难看,想来也是知道黄三落入了督抚司之手。昨日夜间得报,陵王府的莲夫人突然暴病身亡”。
燕同律双手一摊,嗤笑道:“看来这次皇长兄怕是有了大麻烦,被督抚司的人盯上了,怎么可能善了?只可惜端慧皇后走得太早,如今也没有人肯帮扶他一把”。
萧简言道:“殿下稍安勿躁,也许此事只是个开始”。
燕同律点点头,淡淡地说道:“我与皇长兄素日里往来不多,如今的情形,他只有自求多福吧”,陵王燕旋从来都不是皇位的竞争者,早在端慧皇后被废之时,便已注定。
夜色如墨,沉闷欲摧,城西一处小客栈,昏黄的灯光映射出模糊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上,颇有几分狰狞之意。
任凤池一身便装,立于桌前,对面站着一男一女,虽然都已届中年,但男的果毅威武,女的温婉柔美,正是忠勇侯李氏夫妇。
“你可都想好了,本督主就只欠了这么一个人情,此事办妥之后,咱们便再无任何瓜葛”,任凤池半眯着狭长的丹凤眼,面无表情地说道,腰间暗红色的垂绦微微晃动,隐隐传来一阵血腥之气。
忠勇侯李胜文的面色有些不忍,欲言又止,他转头看了看夫人,轻声说道:“阿晚,要不咱们再想想?毕竟嫣然她刚刚有了身孕,不如等……”。
李夫人俏脸微霁,面带不悦地打断他,说道:“任督主,此去淮陵,必经郢都城,我已派人前往接应,就期待大人的好消息了”,李胜文浑身一震,嘴角微动,右手伸出想去拉着李夫人的衣角,只是到了半空,陡然无力垂下……。
九月十二日,秋高气爽,正是出游的好时节。
太常寺奉常萧简承皇帝旨意,前往淮陵探望老定武侯萧源,皇四子信王燕同律、贤亲王世孙燕朝歌以皇族宗亲的身份一同前去慰问,督抚司督主任凤池随扈同行。
护国侯府内,老管家沈福拿着一张薄薄的信纸,心怀忐忑地递给沈佑,言道:“小侯爷留下字条,说是要出去走走,方才老奴找遍了府里,小侯爷真的不见了,这可怎生是好?”。
沈佑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双手背后,缓缓地说道:“这孩子怕是一并跟去了衢州。也好,出去见见市面,兴许对她而言,亦是一种历练,老夫已届花甲之龄,这些年越发得不从心了”。
永定河的水依旧平静无波,若不非经验老道的水手,是绝对不会知道平静的水面之下,是怎样凶险的漩涡和激流。
一艘漂亮的三层木船停靠在岸边,船上装满了皇帝御赐的各色物品,绫罗绸缎,金银玉器,古玩奇石,一应俱全,足足装了三十个大箱子,围观的老百姓都艳羡不已,啧啧称赞。
不远处,一队绛黑色衣衫的侍卫走了过来,众人皆作鸟兽散,噤若寒蝉,督抚司所到之处,阴森血腥,常人当退避三舍为佳。
燕朝歌手里拿着一个苹果,正吃得起劲,看见督抚司的人上船,嘻笑地对一旁负手而立的任凤池说:“瞧瞧,这任督主出巡,架势就是威武,前呼后拥的,大气派啊”。
任凤池一身黑衣,袖口衮了红云纹,面色沉静如水,他看了一眼燕朝歌,言道:“微臣职责所在,实不敢劳世孙殿下的担忧,微臣奉陛下钦命,随扈诸位贵人的安全,这些皆为我督抚司中精锐,有叨扰不周之处,还望殿下多多宽宥”。这一番话说下来,滴水不漏,甚是妥帖,堵得心中有些不满的燕朝歌,只得打了个哈哈,连道两声好说,好说,这才遮掩过去。
甲板之上,萧简看着人头涌动的码头,面色如霜,手中轻轻地转动着一串沉香珠,乌黑如玉,散发着阵阵檀香,一看就非凡品,“阿简,你说任凤池打的是什么算盘?莫非真的和咱们预想的一样,要准备……”,燕同律有些迟疑地说道。
“任凤池是陛下的心腹”,萧简微微摇头,“此时下定论还尚早,陛下还是七皇子的时候,他便是皇子府的内卫首领,曾历经数次叛乱和凶险,还救过陛下的命,光这份信任就绝非常人可比,他是陛下手中最锋利的一把刀”。
燕同律面露不豫,有些踌躇地说道:“如今西北还不太平,衢州虽贫瘠,却是极为重要的边境要塞,皇长兄再不济,也是父皇的嫡长子,这个时候动手,恐会引起朝堂动荡,届时有人趁乱而为,终究不是善策。”
“殿下此时无需过度忧心此事”,萧简转头看向渐渐远离的码头,低声说道,“咱们还是静观其变吧,周遭的景色倒还看得过去,且走且看吧”。
硕大的船帆借着东风而起,一路顺风顺水,畅行无阻,颇有古人一日千里之风。到了傍晚,便已经抵达宣平,这是郢都下属的县镇,一个风光极为秀美的临江小城。
晚饭时分,燕朝歌早已眼馋那数十坛的猴儿酒,便命随行的侍者前去船舱取酒,结果发现地上倒着几个的空酒坛,旁边还躺着一个酒气冲天的人,当场惊叫起来。
众人闻讯赶来,发现这位醉得东摇西歪,不省人事的仁兄,竟然是护国侯府的小侯爷,皇太后亲封的靖恩郡主沈月明时,皆目瞪口呆,燕朝歌见状,顿时石化,喃喃自语道:“我的天,猴儿酒的后劲醇厚无比,她居然一下子喝掉了三坛,估计没个三两天怕是醒不了了”。
燕同律:……。
萧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