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5点,陈婉婉如往常般睁开眼睛。
许久后,她走到客厅倒了杯热水,拿出了药盒。
一共八颗药,她先吃了三颗,又吃了三颗,捏起最后两颗时她怔了怔,没能平均分配让她感觉不太舒服。
等再回过神来,剩下两颗药的黄色薄衣在手指尖有些融化了,她动了动手指,让药和皮肤稍微分离,放进了嘴里。
脱了糖衣的药有些发苦,她皱了皱眉,咽下最后一口水。
家里非常简单,四十五平的单身公寓,白灰淡黄色调的家具,看着很新。
早饭吃了一口,她忽然发现忘记了刷牙,再回来时早饭已经凉了,她有些艰难的把每一口食物都咽了下去。
吃过早饭,她觉得有些累,坐到了沙发上,没过一会觉得坐着也有些累,于是干脆躺了下去,睁眼望着天花板似乎在出神,实际上什么都没想。
就这样不知道过了多久,她终于回过神来,看了一眼挂钟,已经7点了。
起身到卧室打开衣柜,望着一排贴着周一到周日标签的搭配好的套装,她微微笑了笑。
今天是周二,但可以不穿周二的套装,因为她昨天就离职了。
那么穿周几的呢,目光在衣服之间来回扫视,半晌后她还是伸手拿起了标着“周二”的套装,轻轻叹了口气。
不管是不是要上班,她都会提早出门,因为不想遇见任何认识却不熟悉的人,尤其是爱寒暄的邻居。
初夏的时光,太阳升起得早,路上寥寥几个都是陌生人,这让她感觉舒服了些。
可只舒服了三分钟她便开始焦虑,没有目的地走在街上,似乎很多人在看她。
她害怕这种关注,她试着往地铁站走,那种关注感消失了很多,为了维系这种不被关注的感觉,她被人群裹挟着上了地铁。
她在医院附近站点下了车,走到地面时甚至微微用手扶着肚子假装生病。
在医院的长椅上坐了近两个小时,她手里一直握着手机,屏幕灯亮着,视线也落在屏幕上,但是手指并没有任何动作,这是她惯用的伎俩,用以逃避外人有意无意的关注。
9点整,她起身再次踏入地铁站,来到了那栋无比熟悉的写字楼下。
陈婉婉毕业于医科大学临床医学系,毕业后成为了一家医药上市公司的总经理秘书之一,管的事情很杂。
小到上司的领带夹,大到上千万的合同细则拟定,都是她的范畴。
今天她来办离职手续。
有用的东西分给同事,没用的东西扔进垃圾桶。
没有人知道她为什么离职,因为她从来不说自己的私事。
就连她自己,不,她自己是知道为什么要离职的。
有些很早前就想做的事,昨天忽然决定要去实现了,但在这之前,她还有些事要处理。
信步在街上走着,想到那件事,她的心情放松了许多,似乎连周围人的眼光都不那么可怕了。
一个小时后,她从繁华市区到了郊区。
停留不久,又从郊区转去了更远的陵园。
郊区有她那有缘无分的前男友一家,陵园有除了她以外的她自己一家。
前男友那头,无非是一场耗不下去的苦涩回忆。
她以为他是她最后的解药,却不想这解药最终依旧是一剂毒药。
陵园里是她想摆脱却无论如何也摆脱不了的一生。
十岁前她在父亲的庇护下很是快乐,和其他所有平凡的小女孩一样,对未来有无穷的幻想和期盼。
只是这份快乐原来是有期限的。
十岁后的生活只像一场醒不过来的噩梦。
十岁,父亲去世,原本就无知暴力的母亲,失去父亲的约束后对她愈发恶劣。
直到一年前母亲被查出恶性淋巴瘤,半年后病情恶化。
在病床上的最后时间,母亲依然骂骂咧咧,骂她克星,克死一家人;骂她没出息,找不到金龟婿;骂她矫情做作,成天装病。
她没有反驳。
于是母亲继续骂她恶毒,做这副样子就是想要自己死不瞑目。
就在这样似乎无止境的谩骂中,她终于永远的闭上了嘴,也闭上了眼睛。
父亲去世的时候只有三十五岁,和她现在一样大,照片上的父亲很年轻,俊朗阳光,一如她记忆中的印象。
爸爸,她在心里有些生疏的叫道,我有点想你了,想去找你,你说好吗。
父亲微笑的望着她,没有回答。
她静默了会儿,笑了笑,又在心里说道,我开玩笑的,你不要生气。
父亲的隔壁就是母亲,她没有动身体,只是头偏了偏头。
看着照片上母亲也同样年轻笑靥的面庞,却不记得年轻时的她是怎么样的了。
这样也好,不记得了也好。
那个长长的噩梦理应在半年前就结束了,她原本这样以为。
但没料到,噩梦结束了,她却一直没有醒。
十五岁被诊断为中度抑郁症,后来发展成双向情感障碍,合并重度焦虑、轻度强迫症状,至今已经二十年。
她听医生话,坚持治疗,认真生活,保养身体。
但有些东西紧紧的追在身后,无论怎么请求就是不愿意放过她。
那就同归于尽吧。
她在下班高峰前回到了家,闻到家里清冷气息的那一刻,她的心情变得轻快起来,甚至哼起了不知在哪里听过的小调。
她倒了杯热水,坐在书桌前,开始给唯一的好友姜玲写信。
“亲爱的,我要走了。”
“不要为我难过,也不要自责。”
“做这个决定,不是因为我忽然感觉不好。”
“事实上,你知道吗,我从没有像现在感觉这么好过。”
“我的钱全在卡里,密码是你的生日,房子也留给你。”
“好好生活,祝你幸福。”
把信纸和一张银行卡装进信封放在餐桌上后,她起身洗了个澡,换上舒服的睡衣,端着有些凉了的水进了卧室。
拉开床头柜的抽屉,里面是一堆铝箔包装的白色药片。
她像早上时那样,把每一颗药都仔细的取出来,却散乱的放在了床头柜上。
应该是两百四十片,她心想着,并没有去数。
这些药片很小,可以毫不困难的一次吃下很多。
想到这件事,她又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