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汀岸云水，远处中央高高的会所灯火通明，一看就充满了繁华鼎沸之声，慕染家这片却分外昏暗安静。
绿化做得好也不一定时刻都让人心仪。
此时此刻，走在路上，被高大的不知什么树上滴下来的雨水落进脖子里，除了寒凉，还是寒凉，凉彻心扉，直冻得人不自禁就颤了三颤。
走在前面，被谢昀一句“订婚”震到了的屠雁满脸都是强压下去的讶异之色，一时之间面部表情不淡定得有些复杂。
“算了……你们年轻人的事情，我也不想管”
谢昀：“那请问屠……”谢昀说了个姓，近乎套过了，那就得正经起来，不能再瞎咋呼。
旁边的机灵小伙子接道：“我们屠队。”
谢昀：“屠队，现在的情况是……”
屠雁：“现场除了破壁机杯沿之外，没有任何血液导致的鲁米诺反应，杯子上面的血液量很少，不会是致命伤。这至少可以表示，她大概率没有在家中遇害，嫌疑人不是想直接致她于死地。”
谢昀：“那就好。”
屠雁：“不过也不排除被害人……”
谢昀小心地打断道：“……她叫慕染。”
这一口一个“被害人”他实在是听不下去了……
即使他的理智知道慕染多半是被人拐了，但是感情上还是不能接受。
这么喊……就跟人已经没了一样。
屠雁瞅了谢昀一眼，想想还是照顾下当代“颓废青年”脆弱的玻璃心，不然一不小心弄得人家猝死了，没法跟人家爹妈交代：
“……行吧，慕染，她如果没什么反抗能力，或者行凶者有所预谋带了麻醉药物，那没什么反抗痕迹也是正常。”
谢昀想想，慕染还真是没什么反抗能力……
如果遇到他这样的……估计确实扑腾不了几下就歇菜了。
屠雁：“她的手机在卫生间里，静音了，最后的消息就是发给你的。当然，不一定是她自己发的。”
谢昀：“应该不是。”
屠雁：“房间里面没有留下任何脚印和指纹，我们查了她家门口的监控，因为突然断电了，备用电源切换没跟上，什么都没拍到。”
谢昀知道慕染的习惯，一直以来平静安全的生活让她没有太多防备意识，又不喜欢一堆监控带来的被窥视感。
屠雁接着道：“其他的还要等现场取样带回去进一步分析。她下午点了一单外卖，我们会着手从这儿开始查，同时排查她的私人关系。目前来看……线索太少，暂时没什么头绪，只能推测是为财绑架。还有……”
屠雁说到这儿顿了顿，转头看着谢昀：“之后你得跟我们回去，你和她哥哥都有重大作案嫌疑。”
谢昀：“……谢谢……但是她哥……我觉得不太可能。”
屠雁投来了询问的视线。
谢昀：“慕染和她哥哥……关系非常好。小时候她哥哥照顾她，长大了直接献身科研，应该……他们俩对慕家财产都没什么兴趣。”
屠雁：“有没有兴趣，人心隔肚皮，这也不是你说了就算的。”
谢昀：“好吧……但……我有一个问题。”
屠雁：“说。”
谢昀：“为什么好好的会突然断电？”
屠雁：“一百米外的供电箱电缆老化，加上雨天进水，烧坏了。”
谢昀：“早不坏晚不……”
屠雁眉头一皱，下巴一抬：“你是警察还是我是警察？”
“……”
谢昀闭了嘴，这阿姨比他爹还可怕，明明比他要矮，但是让他平白有种自己跪在地上脱光了唱征服的感觉。
一山还有一山高，废话挺多的谢昀，终于有人能治了。
屠雁：“从目前的线索来看，这可能是一起蓄谋已久的绑架案。按照时间推测，人质现在或许已经被转移到了他们认为安全的地方，再不济也是在转移途中。绑匪到现在还没有联系她父母，就证明他们还没有准备好。破案的黄金时间还没过，我们占了先机……另一方面……”
谢昀期待地看着屠雁：“什么？”
屠雁：“也有可能是她自己走了。”
谢昀一想，如果不是他今天联系不上慕染……
以慕染的性格，绑匪先让她跟公司请个假，那可能真要过个7天才被人发现。
如果绑匪那时候才发来恐吓信息，她的家人再想通过警方找过去就是难上加难，直接被逼送钱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这种情况下慕染大概率见过绑匪的外貌和声音，给钱之后为了不暴露自己，被绑匪在不知名地点灭口的可能性非常大。
而现在，因为发现得“太早”，就有了更大的营救的希望。
屠雁：“根据历史记录，勒索成功以后的撕票概率……”
谢昀用祈求的眼神看着又要开始漫天撒刀子的屠队。
意思是——求求了，我接受“受害人”这个称呼，请照顾一下“受害人家属”好吗……我只想听好消息……不想听未婚妻被灭口的几率……
屠雁：“……受害……慕染的父母正在往这边赶，你该干什么干什么去吧”
谢昀：“我跟你们一起回……”
屠雁还没等他说完就打断了：“不行。”
谢昀：“我不打扰你们办案，我就在旁边看着。”
屠雁：“……不行。”
这后门一开，以后公安局刑侦队岂不是得变成人质家属收容中心？
谢昀：“……如果到时候情况不好，我还能第一时间冲上去殉情不是？”
屠雁很想送谢昀一声“滚”，如果他只是朋友儿子的话她可能都会捶上了。
可是现在谢昀是报案的家属，是“人民”……
屠雁过了半晌才无奈地道：“……如果你真的做出什么……不合时宜的举动，干扰了办案，我会直接把你绑去你父亲面前，给别的人民谢罪。”
谢昀停下脚步正色道：“十分感谢您的谅解。”
他神情一认真起来，屠雁就知道他不需要人帮忙放松情绪了。人质现在还不知所踪，她的压力才是最大的。
嫌疑人非常狡猾地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因为是雨天，室外的痕迹也被抹得一干二净，连脚印都没有留下一个，估计是鞋子上穿了防雨鞋套。
调查一时之间仿佛陷入了瓶颈，连慕染是不是真的被绑架了都还暂时不能确定。
破壁机上面的血液也有可能是她自己不小心划伤手弄上去的，细皮嫩肉的小姑娘，这还真说不准，得检验结果出来才能判断。
只是从门口留下的水迹和草莓牛奶摊在那儿的时间来看，无论是她自己走了还是有人作案，时间间隔都不会太久。
如果真的有人从家里把慕染绑走了，那么作案时间就是下雨，外卖送达，直到谢昀赶到的这两个小时之间，期间房间里还断了电……
之后屠雁他们一行人又到小区监控室去查监控。
不出所料，到慕染家的必经之路确实在傍晚的时候有穿着制服骑着电动车的人经过，符合她点外卖的时间区间，不过那人很快就出了监控范围。
这段时间，慕染家刚刚断电，还来不及报修，外卖小哥就上了门。
直到十几分钟后，这名外卖小哥才又出现在监控里，骑着电动车空手而去，赶往下一家，速度和之前差不多。
他来的时候雨还很大，秋天晚上天已经开始早早地黑了，再加上阴云密布，十分昏暗，他戴着头盔，看不清脸面。
屠雁又带着人去小区门口查出入记录，谢昀恬不知耻地跟上了。
屠雁想了想，还是给他开了这个后门，让他跟上了，只不过强行把他堵在了门外。
小区门卫是个十分普通的中年人：“下午？我……是有一点印象，有个人来过，登记了身份证的……”
屠雁：“外卖员都是分区的，你对他有印象吗？以前是不是经常过来？”
小区门卫：“虽然是分区的，但是负责这一片区域的外卖员有好几个，这里附近有办公区和学校，更是业务需求量大。”
屠雁根据那个外卖员登记的身份信息，查了一下——
身份证上面是一个年轻的小伙子，看着有种不到18岁的错觉，娃娃脸，别说，长得还挺帅气，名字叫贺闻。
屠雁手下一名警员道：“哟，还挺帅。这是放着靠脸吃饭的大钱不挣，来跟我们这些只能靠才华吃饭的抢饭碗呢？”
小区门卫：“好像……是有个长得挺机灵的……”
屠雁：“下午来的就是他？”
小区门卫咽了下唾沫，语焉不详，看着十分犹豫：“……不，不太确定……下午来的时候戴了头盔，他们又都穿一个色儿的衣服……”
屠雁：“你们不看身份证不对人就随便登记了？”
小区门卫：“这……我们平时是会认真看的，但这大下雨的……你也不好让别人在雨里多等不是，万一菜凉了，业主到时候又得怪我们。”
屠雁看着眼神躲闪的门卫，眼睛一眯，冷淡地道：“怕不是菜凉了这么简单吧？”
小区门卫在屠雁的威压之下，大冷天的冷汗都从额头两侧滴了下来：“……这……这这，本来小区里面连外卖快递都不让进的……但是……但是您也知道，这小区里面都是我们的罪不起的主……”
屠雁神色严厉地嘲讽道：“按规定办事，怎么就得罪了？”
小区门卫在和平社会里安全成长起来的脆弱小心灵受不了了，眼睛一闭一睁，竹筒倒豆子一样开始往外吐露实情。
“……这些人很难伺候的，一面要安全，一面又要服务到位。就像这家，为了保护隐私，周围就不能放监控，只自己在门口安了一个私人的，连配电箱都要放得远远的，说是不想被辐射，看着也太丑……出事儿了他们就知道真是麻烦，这人命比什么都重要……”
屠雁抬了抬手，示意他说重点。
门卫顿了顿，咽了口唾沫又继续道：“……现在……小区里面有钱人家的年轻人多，约一起飙车喝酒那都不算什么……这个外卖员吧……他跟小区里面有位业主有点关系……一来二去熟了以后，我们也不好不给人家放行不是？这身份证号我都能背出来了。”
屠雁没说话，她的手下却忍不住道：“……城会玩儿……送个外卖的时间都能来一发？”
屠雁瞪了那小年轻一眼，淡淡道：“去查。”
……
他们出来的时候天已经全黑了，刚停了一会儿的雨又下了起来，再高档的小区也得遵循自然规律，空气里全都是灰尘和泥土味儿。
门口的喷泉孤零零地在那兀自吞云吐雾，映着周围乱七八糟的灯光，诡异又寂寞。
路过“汀岸云水”那几个字的时候，谢昀忍不住多看了两眼。
这人……为什么总爱附庸风雅呢？
明明都是些自然破坏者，偏偏要演一出和谐共生的戏。明明都是些金山银臭堆起来的钢筋混凝土，却一定得勾连九天之上的祥瑞。
跟着去局里接受调查之后谢昀就被赶了出来，他索性在对面的招待所开了间房，开好了房又回了警局，坐在门口玩手机，也不进去干扰人家办案。
他打算这几天没事儿就去局里“打卡上班”，直到慕染自己回来或者是被找回来。
屠雁出来的时候，谢昀就眼巴巴等在门口。
“你回去吧，我们这边会挨个联系、审讯相关的人。”
“我……也算相关的人吧？”
“能问你的我都已经问完了。”
“我还有很多线索可以提供。”
“比如？”
“比如……她，没什么朋友……人际关系也很简单。我和她哥的嫌疑基本可以排除。那个外卖小哥……还有和他关联的住云水的人，嫌疑都很大。”
“他们还有慕染父母都已经在来的路上了，你可以回去了。如果有什么进展，或者需要，我这边会再通知你。”
谢昀半晌没说话，过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微微勾着头，苦笑了一下。
“我在这儿也不会给你们添乱……就……烦请通融一下。我回去……真也睡不着。”
屠雁转过头看着他。
“你刚刚在里面说——之前是觉得她发的消息不对劲才去她家的？”
“对。”
“怎么个不对劲？”
“感觉……总之就是和平时不一样。”
“她没什么别的朋友，为什么？”
“个性，她比较宅，也不去……clubbing和泡吧之类的。”
“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我们是同事。”
屠雁静静端详了谢昀半晌，直到他被看得起了一层薄薄的鸡皮疙瘩。
“……我死乞白赖要跟她玩儿……她也没法儿拒绝不是……”
屠雁转回头，往前走了两步才悠悠道：“好吧，你非要在这儿我也不拦你。”
“谢谢屠队。”
谢昀笑了一下，转头就往边上椅子坐了下去。
他现在就像海绵一样，你往里倒沸水冰水他都一并接了。
如果倒点酚酞溶液，他说不定还能给你表演一出白水现酿红酒，和刚刚那个心急火燎据说差点就要袭警的二愣子判若两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