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凌晨,深山里。
徐杳伏在一根倒塌的朽木后面大口喘息,同时强打起精神盯着身后。她小腿上还插着半截箭矢,血流如注。
小姑娘用手在地上摸索出一根枯枝,含进嘴里死死咬住,接着她头也不回,用手握住箭矢,深吸两口气,猛的拔出。随着一声闷哼,箭矢带起血箭,小姑娘脸色发白,轻轻吐出嘴里已经被咬碎的枯枝碎渣,将带血的箭矢丢在地上,撕扯下一大块随身衣物,将伤口紧紧包扎止血。
接着小姑娘用短刀在地上刨出一个小土坑,将箭矢,咬过的枯枝都埋进去,又用尘土盖住溅在地上的血迹。虽然徐杳此前从来没有经历过这些这些事情,到自小在山里想法的她知道,在深山里随风飘散的血腥味能让多少野兽蜂拥而至。
待将一切仔细处理完毕,徐杳又仔细观望了身后,确定暂时还没被追上,小姑娘决定再多休息一会儿。
自昨晚逃进山里,身后紧紧跟着十多个马匪,一开始有马匪骑着马,却发现马匹在山里并无优势,山路崎岖,树木繁茂,树枝打人脸,树根拌马腿,吃了几次亏的马匪纷纷下马,徒步追赶。而徐杳跑进深山如飞鸟入林,鱼游浅滩,竟带着十多个马匪在山里兜起了圈子。有好几次小姑娘都差点被马匪追上,但马匪似乎并不想要她的命,让小姑娘机智的逃了开来,虽然一夜险象环生,但好歹没有落入马匪手里。
直到凌晨,双方都精疲力竭,但到底是山里长大的孩子,徐杳慢慢的开始与马匪拉开差距。众马匪见小姑娘越追越远,终于按耐不住射起箭来,小姑娘躲闪不及,被射中小腿,只能忍痛强行绕弯,暂时甩开了身后穷追不舍的马匪。
但徐杳心里明白,小腿中箭让她的跑跳能力大幅下降,这样下去,被追上是迟早的事情。
小姑娘站起身来,她不肯坐以待毙,她再次向后张望,却瞳孔紧缩。
一个马匪不知不觉已经追到她身后不足百步的地方。
马匪显然也发现了小姑娘,他立刻加快脚步,同时对身后的同伙大声吆喝着。徐杳见状连忙逃跑,但小腿钻心刺骨的疼痛出乎了她的预料。身后的马匪看见小姑娘一瘸一拐,速度并不快,更是兴奋的大叫,小姑娘回头一看,越来越多的马匪已经追了上来。
更让徐杳绝望的是,她发现身后的马匪根本不急着追上她,但她身旁的不远的森林里,不停的有马匪快速超过她,跑到她前头。小姑娘明白自己快要被包围了。小姑娘觉得这更像是戏弄,就好像虎豹戏弄爪子下被抓住的猎物。
小姑娘内心一阵绝望,前方是一大片竹林,小姑娘别无选择,只能一头扎进去。
竹林之上,碧空如洗。
一望无际的竹叶连绵不绝,清风拂过,竹叶如离水的青鸟,一行行扶摇而起,竹梢随风恣意摇摆,碧涛翻涌。竹梢之上,有一青年玉树临风,足尖轻点竹梢,邈邈而立,一袭白衣长袖迎风,猎猎作响。年轻人玉面高冠,风姿卓绝,一柄造型奇特的兵器用白布包裹着,背负于背后,他低着头,沉默不语,静静的望着竹林里发生的一切,一手后背,手中捏着一把竹叶。
竹林中,徐杳用尽最后的力气奔跑着,但奈何小腿上钻心刺骨的创伤让她没跑一步都显得由为艰难。她停下脚步,大口喘息,用力握紧手中的短刀,指节发白。
面前出现两三个马贼,渐渐将她包围,她环顾四周,发现根本无路可逃。当前的马贼一边故意慢吞吞的走,一边狞笑着:“哟,你这小骚蹄子,还挺能跑,折腾了大爷一晚上,待会儿咱们老大爽完了,你可得要再好生伺候兄弟几个……”
徐杳根本不理会马贼戏谑般的污言秽语,她等到马贼靠的足够近了,一声娇呵,奋力跳起来,扬起手中的短刀当头劈下。
可奈何徐杳相较于马贼本就体态瘦弱,气力不足,再加上小姑娘来回折腾了一整天没有合眼,早已是强弩之末,人跳在半空中,却被马贼一脚踢得倒飞出数步,在泥地上勒出一道血痕,手中的短刀更是不知掉在何处。小姑娘挣扎着坐起来,嘴角往外溢出鲜血,却被身后赶来的马匪一脚踩在头上,无论小姑娘怎么挣扎都是徒劳。
马匪脚下用力碾着,看着小姑娘可怜的惨状,居然狂笑不止。
正当这个马匪沉浸在蹂躏小姑娘的时候,他突然发现自己眼前飘来一片竹叶,他觉得很奇怪,为何这片竹叶飘的如此的慢,以至于他能把竹叶的脉络看得清清楚楚。
正当他准备伸手抓住这片奇怪的竹叶一探究竟时,突然他觉得四肢发软,眼前开始发黑,就仿佛全身的力气都被抽走了,他想竭力站稳并寻求其他马匪的帮助,但一切都是徒劳,他开始慢慢的向后倒去,如潮水的黑暗慢慢淹没了他……
徐杳狼狈的爬在地上,双手徒劳的撑着土地,嘴里满是泥沙,眼泪不受控制的往外淌,心如死灰。正当她想放弃挣扎时,突然感觉头顶一松,她有些奇怪,四周为什么突然变得如此安静,刚才还在狞笑的马匪们仿佛全都消失了。接着她听见“砰”的一声,眼角瞥见一道身影砰然坠地,她尝试着略微抬起头,却发现踩在自己头顶的脚不知何时已经挪开了,而刚才还在她头顶耀武扬威的马匪,已经仰面栽倒在她旁边,没了气息。
一片竹叶插在马匪的心窍上,血汩汩的往外留着。
小姑娘回头,看见不知何时出现一个白色背影,背着巨大且造型奇异的兵器,负手而立,数十个马匪围着他,如临大敌。
背影微微侧过头,只是这惊鸿一瞥,却让徐杳永远记住了这个如玉般的侧颜。
白衣青年转过头来,根本就不在意自己被数十个十恶不赦之徒包围,眼睛望着前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个马匪见白衣人根本没有理会他们的意思,居然提起一丝勇气,抬起手中板斧,直愣愣冲向白衣人,数丈的距离不过一两息的功夫,马匪抡圆斧头拦腰斩出,锋芒及近却不见白衣人有任何动作,甚至连视线都不在马匪身上。
这个马匪心头微微恼怒,感觉这个年轻人也未免太骄傲自满,于是他手上力道不自觉加了几分,定要直接将这个白衣年轻人一斧斩成两段。
徐杳目不转睛的盯着白衣人的背影,眼看着拿板斧的马匪已经冲到眼前挥斧要斩,徐杳差点吓得叫出声来,但下一刻,小姑娘双目睁圆,眼前的这一幕让她难以置信。
在斧头即将斩到的千钧一发之时,眼前白衣人却在眨眼之间如鬼魅般出现在马匪的身后,而马匪的眼前莫名其妙的出现了一片竹叶——
一叶障目。
白衣人手一扬,却根本看不清丢的什么,但马匪却突然目眦欲裂,直直的向前倒去,背后心窍处射出半丈高的血箭。
白衣人一闪身避开射出来的血箭,转过身来,继续望着竹林深处,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所有马匪看着眼前这个风轻云淡的青年,只感到阵阵麻痒从背脊处慢慢往上爬。
徐杳呆呆的望着倒在地上失去生机的马匪,直到这是,那片障目的竹叶才缓缓落地,而小姑娘能看见,倒下马匪的后心,插着一片一模一样的竹叶——
一叶穿心。
马匪面面相觑,以他们的眼力,根本看不出来先前倒下的两个兄弟到底是被什么所杀。一时之间他们也不知所措。而白衣人似乎根本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不屑于先动手,一时之间竹林里静悄悄的。
唯有风吹过竹林,簌簌作响。
最后还是马匪沉不住气,其中一个明显是管事的马匪色厉内茬的大喊道:“兄弟们不要怕,他就一个人,我们这么多人一起冲上去,乱刀砍死他。”
马匪们听了,都握紧手中的武器,但至于各怀着什么心思,不得而知。
管事的马匪扬起手中的刀,大喊道:“兄弟们,冲啊!!”
话音刚落,有四五个马匪迎头冲了上来,但冲到一半发现不对劲儿,感觉周围的视野太空旷了些,他们回头一看,立刻不顾旁边白衣人的威胁,对着其他丢下同伴转身逃跑的马匪大声叫骂。
白衣青年终于收回目光落到马匪身上,看到眼前一幕,宛如万年寒冰的脸上居然噙着一丝冷笑,接着身影一闪而逝。
在小姑娘徐杳的眼里,这白衣身影在马匪间来回飘荡,仿佛天外飞仙般,只一叶障目,一叶穿心,转眼间,空中漂浮着数十片竹叶,而马匪全都直直的躺在了地上,白衣身影回到原处,竟是纤尘不染。白衣人转过身来,是个俊朗不凡的青年,小姑娘看着青年英俊潇洒的脸庞,心里只有一个念头——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自始至终,白衣青年都没有拿出他背负的兵器的意思,只用手里的竹叶足以。
徐杳呆愣的看着尸横遍野的马匪,一时间竟缓不过劲儿来,在她已经混乱的印象里,自己的小命刚刚还被这群穷凶恶极的马匪踩在脚底,自己刚刚还在垂死挣扎险些放弃,而一眨眼的功夫,这些不可一世十恶不赦之徒,便和她换了个地位,躺在地上成了一具具死尸。
小姑娘第一次觉得世事无常,老天有眼,便再也忍不住,悲伤,害怕,惊恐,愤怒,后怕一股脑儿全涌了上来。
到底只是十四五岁的小姑娘,徐杳“哇”的一声哭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