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逸其实早就到了此地,一直藏在暗处等待时机,他深知自己与那魔头的差距,正面硬拼绝无胜算可能。
他正是趁着魔头分身的那一刻,正巧压在身上喘不过气来的冤魂厉鬼消散开来,他决定就此一搏,如若不然,整个屏南城,都会毁于一旦。
不知为何,当秦逸出手的那一刻,原本一直心如止水的他,脑海中却浮现出沉烟那诱人的朱唇。
或许是老天注定,秦逸的偷袭只差了半寸,便能刺穿魔头的心窍,但就是这短短的半寸,便如同无法跨越的天堑一般,横在了他生与死的抉择之间。
秦逸只觉得,那魔掌,如同泰山压顶一般,向他袭来,他的手有些微微颤抖。
但秦逸知道自己逃无可逃,他不敢去想,若是他逃了,城里的百姓会怎样,城里的她,又会怎样。
他收敛起心神,将手中的短刀插回竹鞘之中,他没由来的想起来小时候,“影”第一次握住他的手将匕首捅入别人心窍的场景。
“或许,这就是“影”老头儿说的,十死无生之处了吧。”秦逸轻声呢喃道,脚下的地面一寸寸的裂开,他体内的内力不断翻涌奔腾,在竹隐的刀尖吞吐着刀芒。秦逸一跃而起,原本站立的地方龟裂塌陷了下去,如离弦之箭般,像那宛若山岳的魔掌袭去,秦逸微微眯起了眼睛。
好似黎明破晓一般,只那一瞬,竹影出鞘的刀光慌得在场左右人都有些睁不开眼,锋利无匹的刀气自出鞘的那一刻,便像巨潮一般汹涌而至,当初那神秘家丁居合一刀破千之姿,此刻在秦逸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眨眼之间,天上硕大的魔掌被一分为二,如同冰雪消融一般,慢慢的消散开来。
刀气去势不减,朝着周朝泉狠狠斩去,老魔头双掌泛起青紫色的光,双手合十狠狠夹住这巨大的刀气,身形猛的倒飞出去数十丈。
秦逸落回到地面上,看着天上的老魔头,大口喘着粗气,一言不发。
周朝全面色阴沉,花费了好大力气才将手中的刀气碾碎,只觉得气息有些发堵,他难以置信,眼前这毛头小子,不光一刀斩断了他引以为傲的魔落掌,也一刀将他逼退数十丈,这江湖上,多少年无人能办到了。半晌,他才说道:“真是后生可畏,这么年轻,便有这般气魄,这份功力,不知你到底是哪家的小子,又师承与谁,若是假以时日,老夫必定不是你的对手……”
他突然一顿,嘴角如抽搐般疯狂上翘,周朝泉肆意而狰狞的仰头大笑道:“可惜,没有以后,今日,老夫就要将你,像踩蚂蚁一般,碾成齑粉。”
“你且试试,到那黄泉路上,能不能与阎王老儿,讲讲你的道理。”
随着周朝全的狂笑,秦逸难以置信的睁大了眼睛。
只见老魔头身后,与刚才并无区别的如小山般的魔落掌,一个接一个的飞快出现,只不过几息的工夫,天空中竟出现了成百上千张魔掌,魔掌连起来遮天蔽日,比那巨大的骷髅还要声势浩大数倍。
周朝泉狞笑道:“来,我倒要看看,方才那一刀,你还能挥几次。”
说罢,周朝泉手掌向下虚按,漫天如小山般的魔落掌接踵而至,一掌接一掌拍在了秦逸的头上,众人只听到魔掌落地的轰鸣声,一时间烟尘四起,山崩地裂,仿佛整个屏南城都随着魔掌的落地而晃动。
突然,宛若划过的流星般,天边又是一箭射来,直朝着周朝全头颅而去,谁知,周朝全只是余光一扫,伸出手掌,轻轻一捏,便抓住了飞逝而来的箭头。
周朝泉蔑笑道:“原来是你这小丫头,等我杀了你的小情人,再去收拾你。”
只不过几息之间,天上数以百计的魔落掌便尽数落到了地上,一时间尘土飞溅,方圆数十步内烟雾缭绕,目不能视,地上的众人也都被余波震飞出去,伤上加伤。
待烟尘散去,原本是个小茶楼的位置,那间小茶楼早就人间蒸发般,不留下任何痕迹,在它原来的位置上,有一个数丈深的巨大手掌形的大坑,秦逸静静的躺在大坑中间,气若游丝。
秦逸只觉得周身如同被马车碾过了一般,没有哪一处不疼痛,体内的脏腑经脉更是如同火烧一般,他费力的睁开眼睛,仅仅只是这一简单的动作,便疼的他差点昏厥过去,无数鲜血仿佛决堤的洪水般从秦逸的七窍中涌出,片刻功夫,身旁便积累出一个小小的血泊。
周朝全颇为诧异,他想不到,这小子是如何在近乎全力的招式中活了下来,他再次伸出手掌,轻轻虚握,秦逸残破的身躯便腾空而起,落到周朝全的掌心。
周朝全啧啧称奇道:“也不知是你有幸拜哪位武道高手为师,让他从小给你打熬出了这样一幅完美的筋骨,不然你是断然不可能挺过老夫的全力攻击,但是一切都可惜了,不过是再补一掌的事儿。”说罢,周朝全举起另一只手掌。
烟尘中,一个婀娜的身影冲了出来,正是草草换完衣裳便全速赶过来的沉烟。
沉烟惊声尖叫道:“阿逸!”只见她十指翻飞,身前凭空出现了数十根纤细的琴丝,沉烟面色狰狞,咬紧牙关,嘴唇溢出血来,她十指并用,一气拨动所有琴丝,巨大的气劲随着琴丝的拨动向着周朝全射去。
周朝全只是一手轻轻一推,沉烟竭尽全力所发出的巨大气劲便在半空中四散开来。
老魔头只轻轻一击,沉烟便倒飞出去,口吐鲜血。
老魔头对着秦逸说道:“小子桃花运不错啊,连那只眼高于顶的楼凤都委心与你,真是艳福不浅,不知道她滋味可是了得?毕竟床笫之欢,对她这样的女人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罢了。”
老魔头好似突然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原本紧握的手轻轻一松,老魔头凑到秦逸耳边说道:“老夫刚才突然觉得,让你小子这么容易的死去,真是太无趣了,不如老夫抽干了你的功力,随后当着你的面杀光这屏南城的百姓,再让你看着老夫将你心爱的两个姑娘压与身下,让你看着她们在老夫的胯下承欢死去,岂不美哉?”
“你大可放心,老夫会亲手剥下她们好看的皮囊做成被褥,日夜被我压在身下,永世不得超生。”
说罢,老魔头的另一只手按在了秦逸的天灵穴上,秦逸只觉得体内的功力随着已经半毁的经脉一直汇聚到天灵穴,他只觉得自己的三魂七魄都要被抽走了似的,无数不堪入目的幻象涌入他的脑海,不断的吞噬着他残存的心智。
秦逸双目赤红,如同疯魔一般,拼尽全力举起一只手,一拳打在周朝全的头上,只可惜,这点力道,就如同隔靴搔痒般,秦逸的苟延残喘,反而让周朝全更加的兴奋,他激动的大吼道:“愤怒吗?无力吗?眼看着这些无辜百姓被杀,眼看着自己心爱的女人沦为别人的玩物,还讲道理吗?带着你那些狗屁道理,去地下找他们好好讲讲吧。”
沉烟趴在地上,无助的痛哭起来:“前辈,救命啊,前辈,你怎么还不来啊……”
不远处,那只杀胚再次举起了手中巨大的鬼头刀,对着趴在地上已经毫无还手之力的青蝶与顾南园砍去……
远方的高楼上,小铃儿紧紧握住手中的大弓,两行鲜血从她的眼眸中不断流出,原本可爱的大眼睛也失去了神采,但她依然费力的睁开双眼,紧紧盯着远方。
突然,她像下定了决心一般,再次张弓搭箭,双眼中,原本漆黑的眼瞳开始缓缓充血,大有慢慢溶解之势,整个眼眸都变得血红一片。
小铃儿身后突然伸出一只手,搭在她的肩膀上,原本蓄势待发的小铃儿一瞬间便失去了气势,她双眼紧闭,颤抖的蜷缩起来,鲜血从眼眶中喷涌而出,在她身前的地面上汇集成一个小小的血泊。
“影”从阴影中走了出来,慢慢捡起掉在地上的大弓,轻声安慰道:“够了小丫头,他不会有事的,再这么勉强下去,毁了自己的双眼,不值得。”
天边,一名穿着长袍、头戴发冠的老者突然踏虚而来,正是那“玉钥”医馆里坐着的老大夫。
那一刻,所有人的耳边,都响起一声暴喝。
“把你的狗爪子,从他的脑袋上拿开。”
只一声,原本盘踞在屏南城上方耀武扬威的巨大骷髅便猛的爆裂开来,屏南城的百姓们从恍惚中回过神来,他们有些纳闷,为什么自己会一直盯着天空看。
下一刻所有屏南城百姓的眼中,出现了两个太阳,第一个太阳高悬在天际,一动不动。
而第二个太阳,从天边划过天际,直冲屏南城上空而来。
周朝全一瞬间浑身汗毛倒立,仿佛自己被择人而噬的野兽盯上了一般,他想都没想,扔下了手中奄奄一息的秦逸,转过身来,目光看向由远及近满脸暴怒的老者,尘封多年的记忆渐渐涌上心头。
顷刻之间,周朝全身前再次出现了数以百计的魔落掌,只不过这次所有魔落掌都叠摞起来,护在周朝全身前,速度竟比方才要快上许多。
长袍老者只是简单的递出一拳,无声无息,一点都比不得那声势浩渺的魔落掌。
可这一拳,宛若天上的太阳,所有挡在它前面之物,都如同水面上的涟漪一般,消失得无影无踪,只一瞬,那一拳,便击破了百层魔落掌,来到周朝全的面前。
周朝全浑身颤抖,呆若木鸡,嘴里呢喃道:“武……武……”
下一刻,老者看也不看他,直接抡圆了胳膊,一拳打在周朝全的脸上。
这一拳,打出了振聋发聩的巨响,肉眼可见的气浪如同波纹般一圈一圈的散开。
眨眼之间,老魔头便斜飞出去,几乎同时撞到了地面上,整个屏南城又为之震颤,百姓们甚至站立不稳,屋檐上的砖瓦纷纷掉落下来。
烟尘渐渐散去,屏南城中央出现了一个巨大的坑洞,洞口有近百丈粗细,斜向下而去,深不见底。
沉烟奋不顾身的飞扑过去,接住了从空中掉落下来的秦逸,随着一声清脆的“咔嚓”声,沉烟一口鲜血喷到了气若游丝的秦逸身上,她的一只玉臂无力的耷拉下来。但沉烟毫不在意这些,她用另一只手爱怜的抚摸着秦逸的脸,嘴里念叨:“可算来了。”
秦逸只记得,在黑暗将要吞噬他之前,一个特别眼熟的老头儿一拳便将方才还气焰嚣张不可一世的魔头打飞出去,再落在他面前,往他嘴里塞了一颗什么东西,便陷入了深沉的昏迷中去。
原本举着鬼头刀作势欲砍的杀胚,突然无力的扔掉了手中巨大的鬼头刀,杀胚仰起头来,无数冤魂厉鬼,伴随着青紫色的气劲从它的七窍涌出,只不过几息之间,杀胚浑身狰狞可怖的紫黑色纹路便系数褪去,杀胚倒在地上,血肉竟开始充盈起来,不一会儿工夫,她又变回了当初那份模样。
青蝶扶着顾南园缓缓站了起来,走到以变回小姑娘模样的杀胚身边,哪怕时隔多日,可这小姑娘的样貌依然深深的镌刻在顾南园的脑海之中。
‘“是她?”顾南园轻喃道。
仿佛有所顿悟一般,小姑娘徐杳也缓缓睁开眼睛,眼前出现了那张让她曾经自惭形移、惊为天人脸庞,她刚想开口,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力气说话了。
自小姑娘徐杳的脚起,小姑娘刚刚恢复的身子渐渐化作黑色的尘埃,缓缓消散。
小姑娘拼尽全力,颤抖着嘴唇,用尽最后一丝力气,说道:“为什么……”
随后,小姑娘徐杳,伴随着一阵清风,彻底的消失在了尘世间。
青蝶默默的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方才那如阎罗一般的杀胚居然是一名含苞待放的小姑娘,她有些迟疑的看向顾南园,问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顾南园闭上眼睛,半晌,才慢慢将事情的原委说了出来。
“当时我急着前往屏南城,保护那夏国使臣的周全,哪顾得上一个小山村几百条性命,若是使臣在凉国境内遭遇不幸,又有多少个小村子,多少条人命要惨遭屠戮?”
“都是执念罢了。”
醉仙落在秦逸旁边,从怀中取出一个小瓷瓶,从中倒出一枚药丸,塞进秦逸嘴里。
沉烟问道:“醉仙老前辈,那魔头周朝全……”
“还剩一口气,用从那个杀胚身上抽出来的最后一丝功力,跑掉了”醉仙平静的回答道。
沉烟猛的跪下,连连磕头不止,说道:“都是奴家不好,是奴家见财起意,才招此横祸,让阿逸九死一生,还请醉仙老前辈责罚。”
醉仙抬起眼皮,看了她一眼,叹了口气,说道:“起来吧,与你无关,都是命数……”
沉烟看着醉仙老前辈紧闭着双眼,皱着眉头,双手搭在秦逸的肩头,一言不发。
半晌,醉仙贪了口气,睁开眼,说道:“他一身的功力被那老王八尽数毁去了,不过现在没事了。”
沉烟吃惊的说道:“功力被毁,怎可能没事……”她猛的一顿,再次仔细的感受醉仙前辈的气息。
“莫非……”沉烟刚想开口说道。
“莫问。”醉仙抱起秦逸,头也不回,向着摘星楼的方向疾驰而去。
已是傍晚时候。
屏南城又恢复了宁静,除了城中心多出一个深不见底的大洞,一间在街坊邻里颇有名气的茶楼人间蒸发,地上多了个巨大的如手掌般的坑,让人议论纷纷之外,屏南城好似没有其他变化。
“影”坐在摘星楼的楼顶,望着渐渐下沉的夕阳,一口一口喝着手中的酒。
醉仙一个翻身也坐到楼顶上,抢过“影”手中的酒壶,与“影”并肩坐下,仰头将壶中的酒水一饮而尽。
“怎么样了”“影”问道。
醉仙打了个酒嗝,擦了擦嘴,说道:“都安顿好了,小逸已无性命之虞,只不过得睡上一阵子,顾小子与青蝶丫头倒没什么事,好生调养一阵子就能痊愈,柳小丫头的手只怕是得静养好一阵子,以后估计也拿不起剑了,还有你带回来的那个小丫头,也并无大碍,只不过是那双眼睛,这半年是别想睁开了。”
“喂,我说,你这老东西到底打的什么算盘,你应该比谁都清楚楼下这几个年轻人的重要性。”醉仙不满的说道。
“影”淡淡的点点头,说道:“我心里清楚。”
“那你为何阻拦我,若是我早些出手,秦逸他也不至于落到这种地步。”
“我故意而为之的”“影”接着说道。
杀气陡然一凝,醉仙沉声道:“老家伙,别以为我念在以前的情面上,就不会杀你。”
“他是我看着长大的,一直没受过什么挫折,也一直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坚持着自己的一番道理,这样下去,你觉得他能承受得起肩头的那份重任吗?”“影”斜着眼,淡定的说道。
“他的那番道理,幼稚是幼稚了点,可又有哪里错了?”醉仙大声争辩道。
杀意慢慢散去,醉仙嘟囔道:“可这代价未免也太过沉重了……”
“影”笑道:“这不是还有你这老家伙在吗?我说你也真是舍得,直接将自己半数的功力化成种子藏在他体内,连先天之气都送给了他。”
醉仙哈哈大笑:“对这小子,有什么舍不得的,权当是还他两个驴肉火烧的人情了。话又说回来,老头子我都是黄土埋脖子的人了,我把这一身工夫带到地下,又有什么用?”
醉仙叹了口气,向后趟去,看着天上被夕阳烧红的云朵,轻轻说道:“哎,终究是老了,连心肠都变软了……”
“影”闭上眼睛,心里默念道:“逸儿,别怪为师,这江湖,终究是个吃人的江湖,莫要老是为了别人,牺牲自己……”
“靠你来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