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山教学条件不好,有钱人家的孩子,高中都不在本地读。
韩斌先前也是在平州上高中的,后来据说搞大了一个女同学的肚子,事情闹得挺大,这才转学回来的。
刚好就分在程晓星他们班。
他家境既好,人又在大城市里见过世面,还生得一副好皮相。虽然性子轻佻浪荡,但是嘴甜会来事儿。刚来晋山,很受学校里男男女女们拥趸。
只有程晓星对他不假辞色。
其实程晓星也没有刻意冷待他,她不过是对他如常,没高看他一眼,也没低看他一眼。
然而被捧惯了的花花大少爷,遇上不卑不亢的,就觉得人家是看不起他。
就为着她这点儿“看不起”,他不服气,扬言一定要把她搞到手。
家里早给他安排好了出路,高中毕业就出国。高三整年,他没有升学压力,几乎天天围着程晓星转。
换了其他女生,早高兴得找不着北了,然而程晓星一回也没理过他。
一回都没有。
高考完的那天晚上,大家都很疯,在教室里大笑大叫大声唱歌,撕书跳桌子写了满黑板脏话。
韩斌喝了点酒,从外面回学校,看到一片喧闹中,程晓星一个人静静的,立在她座位那里,不紧不慢收拾着她的书。
马上就要毕业,也许往后再也见不到了。看着这个求而不得的女孩,他未见得多喜欢,只是觉得不甘心。
借着酒劲儿,也借着心头那点恶意,他走过去把她堵在课桌和墙壁之间。她背后就是教室灯棍儿的开关,他一下子摁灭了灯,把她压在墙上强吻。
黑暗里,先是一阵惊呼,旋即彻底静下来。
也是赌定了女孩子要脸,周围都是人,她一定不敢叫、不敢动。等这一下亲完了,灯一开,人们一起哄,她脸一红心一跳,捶着他胸口骂一句“讨厌”,这人就算到手了。
至于到手以后,是玩是扔,还不是他说了算。
然而……
她被他压着,不挣扎也不推拒,他把这镇定当顺从,心里一喜,不留神松开她一只手。而她寻到墙上的开关,“啪”的一声摁了下去。
灯光和人们的眼光,一下子朝他们涌来。
程晓星被他身贴身地压着,头发凌乱,领子也扯开了,露出半个雪白的肩膀。
本来她该尴尬、该羞耻、该惊慌大叫,但她什么都没有,只是凉凉地看着他,像看着一堆垃圾。
“周围都是人,还需要我喊吗?”
一片惊讶的抽气声里,她的声音和眼神一样凉。
韩斌舔了舔嘴唇,终于在这眼神里败下阵来,狠狠“操”了一声,一路踢翻了几副桌椅,骂骂咧咧地走了。
这一走就是一个多月。
他后来再没见过程晓星,也交了一个高一的小姑娘当女朋友,最近打得火热。
本来以为早把她给忘了,不想今天又碰上了。
而她……
看他的眼神还是那么凉。
韩斌仗着家世,在女生手里没栽过什么跟头。追十个,有九个能到手。就算有到不了手的,也被他弄得面红耳赤,一见他就低着头找旮旯钻。
只有程晓星。
这个看着弱不禁风的小女生,让他见了她,竟然是自己尴尬、自己想逃。
真他妈见了鬼了。
从快餐厅出来,和他搭伴儿的罗阳立刻笑了,“斌哥,你还放不下这个妞儿呢?一见人家,眼神都不敢对,闷头往外跑。”
罗阳也是他们的高中同学,他追程晓星那些事儿,这的人全知道。
现在被说得有些羞恼,他嘬嘬牙缝里塞的残渣子,“呸”的一声吐出来,“放不下个屁!我就是看她那个清高样儿,心里堵得慌。明明家里穷得叮当响,还他妈有个三瓣嘴的弟弟,老娘更是偷汉子偷得没人不知道。她这样儿的,老子看上她是抬举她,她凭什么一副谁都不放在眼里的德行?”
罗阳“切”了一声,撇着嘴说:“她清高个屁啊!”朝餐厅门口斜了一眼,啧啧两声问道,“斌哥,知道和她一起坐着的那女的是谁不?”
“谁?”
“盛沣他闺女,盛依依。”
盛沣在他们这圈子里谁都知道,韩斌皱起眉头,“她怎么会和盛沣的闺女搞到一块儿的?”
罗阳笑得暧昧,“你还不知道吧?就这程晓星,现在住盛沣家里去了。白天黑夜不出来,已经待了一个来月了。那盛沣没老婆,家里放这么一妞儿……斌哥,你可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上盛沣家里是去干什么的。”
有钱人没几个不乱搞,他们这些小二代早就见怪不怪。
韩斌的父亲自己也养小姑娘,十七岁,比他还小两岁,就在城郊一个小别墅里。
听了罗阳的话,他额角的青筋突突直跳,咬牙问:“你怎么知道这些?”
罗阳嘿嘿直笑,“有什么不知道的?她先前和那群上不起学的穷光蛋一块儿在盛沣矿上打工,打着打着就打进盛沣家里去了。那几个穷鬼里头,有一个就是我们班的。班级群里聊天,他亲口说的,这还能有假吗?要不然,就她家那情况,凭什么跟盛依依宋清学他们在一块儿吃饭呢?”
韩斌听着这些,脑子里却晃出她静静的、凉凉的眼神来。
晃两下,他突然笑了。
手里的烟烧到了头儿,差点烫着手指。他忙一扔,抬脚捻灭了,舔着嘴唇暗骂一声:“这女的,真他妈会装。”
罗阳勾住他的肩膀,安抚说:“行了,现在知道她是个什么货色,就别老想着了。女的嘛,还不都是一个样子,搞谁不是搞,干嘛非要她。”
韩斌却哼了一声:“那个煤老板能搞她,我他妈就不能?”
罗阳被他一脸的戾气吓了一跳,“斌哥,你不会是想……”见他眼神笃定,不由劝道,“搞她没什么,但是盛沣你惹得起?他们搞煤矿起家的,哪个没点儿底子?你爸都得让他三分,你可别闹出什么事来。”
韩斌笑得不屑,“我要把她搞了,我不信盛沣还能要她。就算还要,他能为了个柴火妞儿和我爸杠上?”
罗阳觉得他的话也有道理,但还是不安,“可是……”
“别他妈泼我冷水了!”韩斌踢他一脚,自顾自地说,“有那脑子帮我好好想想,怎么把她从盛家给钓出来。”
“……”
餐厅里,韩斌走后,程晓星他们三人继续吃饭。
宋清学看出刚才他们眼神不对,试探着问:“那个……晓星姐,你和韩斌认识?”
程晓星态度很坦荡,“高三的时候是一个班的。”又提醒他,“韩斌那人……反正不太适合交朋友。清学,你还是远着他一点儿。”
宋清学立刻说:“我知道。他那人一副二世祖的劲头儿,我爸也不喜欢他。从前还一起玩玩,后来我就不理他了。今天是凑巧碰上,我爸和他爸平常还有来往,得顾着面子,要不然我招呼都不想跟他打。”
看他小小年纪,说话倒有些老练,大概这就是家庭使然。
程晓星笑了下,说:“那就好。”
盛依依本来是想,让宋清学和她一起学习一起写作业的,但是宋清学在她家总是不自在,担心盛沣会突然回来。
盛依依嫌他没出息,直接把人赶走了。
不过后来,他倒是每天过来找她玩一会儿,有时候中午带她们出去吃午餐,还逛过一回附近的夜市。
程晓星答应了盛沣,替他照顾女儿,当然要尽心尽力的。
依依这样的年纪,很怕遇上居心不良的人。不过几次接触后,程晓星觉得宋清学真的是个特别好的男孩子,所以也不再担心,由着他们来往了。
这天,她们又被宋清学带着去吃了烧烤。
吃完后,宋清学打车送她们回来。
在小区门口,程晓星眼神一晃,发现一道再熟悉不过的身影,立刻喊道:“司机师傅,在这里停车吧。”
两人下车,宋清学直接坐车走了。
盛依依好奇地问:“姐,你看见谁了?”
门卫处的窗口旁,正立着一个女人,两手挥舞地和保安交涉着什么。程晓星朝那边一指,“是我妈来了,我过去和她说两句话。”
程晓星往门卫处走,盛依依也跟在后面。
她见程晓星的妈妈肤色黧黑,头发因为干燥而显得蓬乱,嘴唇很干,裂开几道细缝,看面相快有五十岁了。
不过再细看那眉眼,轮廓其实都很精致。
她暗暗地想,原来晓星姐是随她妈妈的长相。
而她自己……连她妈妈长什么样子都没见过。
人走到近前,程晓星听见苏慧粗嘎急切的声音:“哎呀,我女儿就在这里面给人当家庭教师,盛沣盛老板家!这有名有姓的,怎么就不让我进了?”
这小区高档,保安都很有礼貌,虽然拒绝她进入,但还是客客气气的,“这位女士,我们小区是不许陌生人拜访的,您要进去,可以打电话叫您女儿来接。”
“我……”
“妈。”
苏慧循声一回头,果然见女儿一袭白裙,立在阳光里。
女儿上人家家里来,寄人篱下替人照顾孩子,她是一万个不放心。但是家里拮据,又要挤出钱来给老二动手术,实在需要程晓星出去赚钱,她这才咬牙同意的。
这一个月来,她天天到了晚上就翻来覆去,生怕晓星在盛家受委屈。
但此刻一见,女儿肤色莹润,两颊微红,整个人比在家里的时候还要健康通透。她一下子放了心,又略有酸涩,心想自己到底是没照顾好孩子,让她跑到别家打工,都比在家里过得舒坦。
立在小区外的树下,母女两个说了两句家常。她们之间隔阂太深,也找不到什么话题,不过问问对方身体。
倒是盛依依亲热地叫她阿姨,请她去家里坐。她受宠若惊,连连摆手说:“不了不了,等会儿我赶公车回去,怕一坐误了车点儿。”打量盛依依两眼,又说,“这就是盛老板家的姑娘吧?长得真漂亮,还这么懂事。”
说着,拉过程晓星,对盛依依讪笑着说:“晓星没见过什么世面,我一直怕她照顾不好你。她到了你们家,你就别客气,她有什么做得不好的,只管说,啊?”
妈妈对依依这样谄媚,让程晓星有些不自在。
自己窘迫,也怕辜负了依依对她的一片真心。
她忙打断了妈妈的话,微笑问:“妈,你今天过来,是有什么事吗?”
苏慧这才说:“一来是看看你,二来……我从你舅舅那里借了一万块钱,加上咱们家自己的,还有……你拿出来的那七千块,七七八八加起来,快有三万了。晓阳那个病……不好再拖了,我和你邓叔商量了一下,看钱也差不多,打算明天就带着他去平州,把手术给做了。”
晓阳能做手术,程晓星当然高兴。
她要在家陪着盛依依,再说去了也帮不上忙,就决定不去平州了。征求了盛依依的同意,把盛家的电话号码给苏慧,叫她有事再给自己打电话。
苏慧说完事情就走了,程晓星一心等着手术成功的好消息。
可没想到,第二天夜里,苏慧就来了电话。
听出是她的声音,程晓星已经开始不安,犹豫着叫了一声“妈”,话筒里已经传来苏慧的阵阵抽泣声:“晓星啊……我们给晓阳交了住院费,你邓叔在医院陪着他,叫我出来买点儿吃的。可这边人挤人的,我一不留神,就、就把剩下的钱给丢了!这往后要吃、要喝、要住宿,什么都是钱。这回为了晓阳手术,你邓叔都去卖过血了,我实在没法和他说丢钱的事儿。你……你看看你能不能,现在跑一趟,给我送两千块钱过来?”
晋山到平州二百公里,程晓星知道,有一趟火车夜里九点到站。
现在出发去车站还来得及,她怕妈妈想不开,立刻答应:“好!我马上出门去车站,你别着急,在那边等着我。我到了平州,马上想办法联系你。”
苏慧连声说:“哎,哎!”又叮嘱,“你自己坐火车,也小心点儿。”
“我知道了。”
挂上电话,程晓星把事情对盛依依一讲,她马上从柜子里取出钱来给她。
她咬咬牙,说这钱算预支的薪水,盛依依“嗯”了一声,打电话叫小吴过来送她去车站,同时让小吴把他老婆带来,晚上和自己作伴。
程晓星满心感激,却也说不出什么,只是用力把小姑娘的手握了一下,忍不住憋红了眼圈。
盛依依反而劝她:“哎呀,没事的姐,你自己路上小心就好了。”说着,又把自己的手机给她,“喏,你去了找人不方便,这个先给你用。”
现在不是客套的时候,程晓星把手机接过来,也叮嘱她:“晚上小心。”
盛依依笑了笑,“有小吴嫂子陪着我呢,放心好了。”
她亲自送程晓星下楼上车。
看着车子消失在弥漫起的夜色里,不知道为什么,小姑娘突然抖了一下。
隐约……有点儿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