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四一开学,程晓星顺利获得了保研资格,这一整年,她没有就业压力,学业也基本结束了,是她求学生涯中最轻松的一年。
而盛依依正好高三,是一个学生最紧张的时候。
盛依依就读的中学升学率奇高,以“军事化教学”闻名,管理格外严格。
校内学生们,早上五点半晨练,晚上十点半上床,中间十几个小时,全都是在教室里度过。午休只有短短一小时,学生都在课桌上趴着睡。一日三餐,学生们为了节省时间,也都跑步来回,大多数根本不会坐下吃,一张馅饼或者两个包子,都是顶着风在路上解决。哪怕是跑操锻炼时整队的零零碎碎的几分钟,老师也要求学生们带一个小本子,在那里背单词、记公式。
奇迹般的高升学率下,是校内制度对学生时间的无限压榨。学生们背地里也抱怨,这哪里是“军事化教学”呢?分明就是“监狱化教学”。
重压之下,高考成绩自然有目共睹,但同时,各类问题也层出不穷。
毕竟,少男少女们的心理和生理都是有极限的,大多人能扛过炼狱般的高三,迎向新生般升入理想大学,可也有少数人,将永远看不到高考后的太阳。
盛依依有个关系很好的同学,在高三那年的冬天,因为各方压力,最终不堪重负,由高楼窗口一跃而下,生命永远地静止在了十八岁。
盛依依亲眼目睹了她年轻的身体碎成一摊血肉,那是她有生之年里经历过的最大的打击。
此后的半年里,她意志消沉,无论如何都走不出那场噩梦。要不是有盛沣程晓星还有宋清学一直陪伴鼓励,只怕连参加高考都成问题。
强撑着高考之后,她被心仪的大学录取,精神也渐渐好起来。只是,她整个人到底从内而外地改变了。
她开始有自己的方向,有自己的规划,也有了自己的秘密。
从前天真率直,永远不知忧愁的小姑娘,变得沉静、深邃,而又心事重重。
成长就是如此残酷的一件事,没有谁可以永远躲在童话故事里,做国王疼宠,王子深爱的小公主。
人总是要用失去换拥有,用时间换阅历,用脆弱换坚强,用迷惘换释然。
也正因为发生在依依身上的变故,盛沣和程晓星不想她好容易平静下来的生活再起波澜,他们决定把婚约延后,一年之后,等依依升了大二,一切稳定下来再说。
时间过得飞快,一转眼,依依升入大学已经半年了。
这年的冬天格外冷,依依放寒假回来,裹着白色的羽绒服,眉目柔和,鼻尖泛红。她整个人清瘦不少,但是也出落得更加亭亭玉立,略带婴儿肥的脸上有了倔强的棱角,真的是个大姑娘了。
高三那年出事,身边人都围着她转,不停地安慰她。
可盛沣和宋清学对她再好,到底也是男人,没办法亲密无间地陪着她。当时不分昼夜安抚她的,还是那个像姐姐更像妈妈的程晓星。
于是那之后,她对程晓星依赖和亲密更甚,由于年龄相仿,更是没有对长辈的生疏距离,和她无话不谈。
程晓星也知道小姑娘黏她,过年只回清河镇待了几天,一过年初五,马上回平州来陪着盛家父女。
盛沣和女儿相依为命将近二十年,早习惯了她在身边叽叽喳喳地闹腾。她上大学一走,他耳边寂静下来,感觉魂也被带走了一半,整个人空空荡荡的。
好容易盼来寒假,女儿回来了,小丫头又要回去过年。他一半魂回来,另一半却又丢了,怎么也拼凑不全。
现在终于,两个丫头都到他身边,他这才感觉,自己是个完完整整有血有肉的人了。
这天,程晓星在书房里回邮件,盛沣在客厅里开着电视看新闻,盛依依躲在自己的房间打电话。
号码刚拨过去就接通,宋清学笑着问:“怎么,过完年,跟我要压岁钱来了?”
春节一过,宋清学二十岁了,再不是当初的叛逆少年,他声音里也褪去了青涩,如今音色低醇舒缓,像大提琴的最漂亮的中低音。
听起来很……
性感。
盛依依现在却毫无心情玩笑,口气焦灼:“什么压岁钱!宋清学,我们……我们好像搞出事了。”
宋清学一愣,“怎么了?”
“我、我那个两个月没来了,你说……会不会是……”
宋清学和盛依依从小青梅竹马,几乎没分开过。他们很早就约好,将来要考同一所大学。但是年龄渐长,他们各自有了自己的方向,爱情不该绑住少年们的理想,他们终于还是高考后忍痛分道,一个去读军校,一个去读师范。
当然,距离也不会割裂他们将近二十年的感情。从毫无邪念的童年的玩伴,到懵懵懂懂的少年暗恋,再到后来两心相知、两身相许,他们早就是彼此不可替代的存在。
盛沣单身把依依带大,对她的感情,比一般的父亲更深,也更复杂。他本来就不愿意女儿早早恋爱嫁人,在得知宋清学报读军校后,更是反对依依和他来往。
毕竟,军人的妻子,几乎就是奉献的代名词,没有一个父亲会忍心,让捧在手心里的宝贝女儿去受那样的苦。
盛依依自从出事后,性子沉静了许多,少有和人大声争辩的倔强模样。她没和盛沣起什么冲突,只是阳奉阴违,表面上同意,暗地里却一直和宋清学在交往。
十一长假,她不远千里飞到宋清学的城市,给他送惊喜。
当天夜里,两个人没忍住,该做不该做的,全做了。
他们到底年轻,提起那件事来,都有些尴尬。
宋清学心里“咯噔”一下子,本能地不想接受,“这、这不会吧?咱们不是用套了吗?怕宾馆里的不好,我专门去下面超市买的最贵的。”
盛依依“哎呀”一声,“我上网查了,那个避孕成功率也不是百分之百的!也许、也许就是那么巧呢!”
宋清学:“你……检查过了?”
“没呢!”盛依依把怀里的抱枕紧了紧,好像这样就能减少一点心慌,“我爸一直在家,我没机会呀!”女孩子第一次遇到这种事,心里彷徨得很,声音里终于带出了哭腔,“宋清学,你说我要真怀孕了,我们可怎么办呢?”
宋清学:“……”
怎么办?
听见依依吓得声音发颤,他真后悔当初没把持住,恨不能马上冲过去抱着她,又恨不能现在甩自己两个耳光。
女孩子已经慌了,他不能再慌,强自镇定说:“你先别急,找个机会你出来,我陪你去医院先做个检查。”
盛依依立刻否决:“不行!你是读军校的,将来要当军官的呀。去了医院,万一……万一这事留了底,算不算生活作风问题呢?影响你前途怎么办?”
宋清学胸口起伏两下,眼睛一阵潮热,声音也开始发哽:“傻不傻?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个?”
“……可是、可是这很要紧呀。”
对她来说,最要紧的不就是他么?
宋清学深吸一口气,做了决定:“别想那些有的没的了,真影响了,也是我自己做的,我扛着。你快点找个机会出来,咱们去医院。检查完了……我就和你去见盛叔,不管你怀没怀孕,这事我都得让他知道。要是真有了……”他很想承诺,真有了就生下来,他哪怕立马退学回家也会对她负责。可……这不是他一个人的事,依依也有理想,也有将来,他不敢妄下论断,只得先说,“真有了,咱们再商量。”
盛依依瞪大眼,“告诉我爸干什么?!他不喜欢你,你又不是不知道。”
“喜不喜欢,都得告诉他。”宋清学声音很坚定,“后来我想过了,一开始我就不该瞒着他和你交往的,这不是男人干的事儿。”
男人……
盛依依一愣。
是呀。
一直陪着她长大的男孩,现在是个男人了。
她和宋清学是高考后才真正在一起的,当时为什么要瞒着盛沣,她自己也说不清楚。
也许是那时候还沉浸在挚友自杀的悲伤里,没有力气和他争论;也许是父女之间到了一定年龄后形成了天然的屏障,让她羞于开口;又也许……是她知道,一旦她坦诚自己成了别人的女朋友,和他就再不能像从前一样亲密无间了,在某种意义上,他们将失去彼此。
她不忍心让爸爸失去她。
也舍不得和他渐行渐远。
然而,有些事,终究是不能一直瞒下去的。
听了宋清学的话,她心头弥漫起一丝伤感,但还是咬唇答应他:“那好吧,去过医院,我们……一起和他谈谈。”
宋清学听出她口气不对,只当她是害怕被盛沣责怪,安抚她说:“你放心,盛叔生气有我顶在前头呢,你别怕。”
盛依依笑了,“我怕什么?我爸才舍不得动我。倒是你呀,到时候他要是打你,你别傻乎乎等着挨揍,腿脚利索一点,赶紧跑知道吗?”
宋清学却笑不出来,正想再说点什么,听见电话那头“哐啷”一声,然后就是阵阵杂音,盛依依的声音隐隐约约夹在在里头,好像在说:“……爸,你怎么进来了?”
他心头一紧,抓着电话急喊了两声盛依依的名字,然后“嘟嘟嘟”一阵急促的断线音,通话不知被谁挂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