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门外,零星地下起了小雨。一入了秋,天气亦变得无常起来。
孟程心站在廊下,心里一团乱麻,她有些烦乱地从萧慕安手里抽回了手,抿了抿唇道:“你怎么来了?”
“我来解救程心呀!”萧慕安垂眸轻笑道。
孟程心抬眸看了他一眼,忍不住探问道:“这么及时,你奶奶身边有你的人?”
萧慕安含笑不语,孟程心垂眸想了想,脑海里灵光一现,“不会是那个阿忠吧?他是你的人?”她有些疑惑,只是隐隐觉得那阿忠今日看见她,眼神有些怪异。
“他是萧家的人!从前是,以后更是!”萧慕安勾了勾唇角,浅笑回道,伸手刮了刮她的脸。
如他这般亲昵又习惯性的动作令孟程心心头微动,她忙稍向后退了半步,抿了抿唇,生冷道:“今日多谢萧先生为我解围,我该走了!”
她说着就要转身,萧慕安一愣,一把钳住她的手腕,猛地将她拉近。“孟程心!”他一瞬恼火,低声喝道,“我没有告诉过你,我讨厌你这个样子对待我吗?”
孟程心心口一酸,仰头道:“那你觉得我应该要如何待你?这样无休止地纠缠拉扯,你真的不觉得累吗?”
她的眼睛一瞬红了起来,萧慕安微微一颤,眸光亦沉了沉。“不!恰恰相反!我早已倦透了!”他低声说,眼底亦一抹红晕。
孟程心心底猛地抽痛了一下,她迅速地低下头,咬着牙用力地挣着手腕。萧慕安垂眸看着她,握着她手腕的手忍不住颤抖。
“跟我去个地方!”他长吁了口气,沉声道,不由分说地拉着她朝停车位走去。雨滴一点一点打在他们脸上,冰冰凉凉,直透心底。
雨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刮器在玻璃窗上来回摆动,世界一瞬清晰又一瞬模糊。
萧慕安双唇紧抿,眼角含着薄怒。孟程心不知道他要带她去哪里,但她知道,他是要做一个了断了。她忽地有些难过,胸口像被一个大石紧紧压住一般,喘不过气来。
车不知走了多久,最后在老城区的一栋大宅院前停了下来。那座宅院似乎久无人居,红铜色大铁门上漆掉了大半,连铁门上的门牌都有些掉色,依稀看不太清。
萧慕安摁了两下喇叭,有一中年男人小跑着上前来开门。萧慕安朝他点了点头,径直沿着车道开了进去。
车道两侧是成排的梧桐树,此时雨已停歇,梧桐树叶被雨水冲刷洗得新绿。那粗壮的枝干交叠着,被风一吹,又是一树秋雨。
萧慕安将车停在路边,兀自下了车,孟程心亦跟着走了下来。
树影婆娑间,她隐隐看见一栋朱瓦白墙的小洋楼,是上世纪经典的欧式别墅。她正暗自思量着,萧慕安已走过来,他看了她一眼,拉着她的手径直朝屋舍走去。
大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进门便是一架镂空半圆形山水树雕屏风,绕过屏风便是主厅,厅内放着中式红木沙发,东面的墙上却挂着一幅北欧风的田园油画。
萧慕安拉着她走过主厅,又从楼梯后的花厅穿堂而过。后院里,山水叠落,井然有序,应是仿名家手笔而建。假山边的八角亭下一汪湖水涓涓流过,湖边植着三角枫。过了处暑,枫叶开始变红,飘落在水面上,萧条之感欲浓。
“想知道这是哪里?”萧慕安站在湖边看着湖水,良久才开口道。孟程心转眸看着他。
“这是傅宅,是外婆外公留给我妈妈最后的遗产。妈妈病着,遗产一直是爸爸在打理,当年旧城改造,他花了许多人力物力,坚持将傅宅留了下来。他说,没准哪天她会想回家的,要是找不着家怎么办。”萧慕安顿了顿,仰头叹了一声,“我那时只道他说的是妈妈,如今想来更多的是为了你妈妈吧!”
孟程心一怔,心底微微颤动。原来这就是母亲长大的地方,原来萧天佑对母亲竟是这般深情。她心里不禁感触,转念又想起自己的父亲,一时竟觉得五味杂陈,难以评说。
“又在胡思乱想什么!”萧慕安看着她一脸纠结的样子,忍不住弹了弹她的额头。
孟程心吃痛地揉了揉,嗔了他一眼。“你到底带我来这儿做什么!我可是翘班出来的,没事我就走了!”她嘟囔道,转身就要离开。
她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怕什么,但她就是觉得害怕,萧慕安的神色那样认真,她忽然觉得他真的要离开了。
“孟程心!”她才走了几步,萧慕安便唤住了她,“一定要离开我的理由是什么?奶奶的胁迫,你妈妈的反对,还是你觉得我无法和你直面未来?”
孟程心心底一痛,双脚似注了铅般,再无法挪动。
“你从未真的惧怕过奶奶,你妈妈亦没有明确表示过反对!所以,你不相信的只是我而已,是不是?”他朗声问道,语气却肯定得没有一丝犹疑。
“不是不相信,只是没必要!我何必非拉着你一起去面对你无法面对的未来。”孟程心敛着气息艰难地回应道,眼眶一瞬蓄满泪水。她不敢回头,只仰头望着模糊不清的远方。
“那如果我可以呢?”萧慕安沉声道,语气凄然而决绝。孟程心一怔,不知他此话为何意,不由得转身回头。就在她转头的那一瞬,萧慕安踮脚站在湖边对她勾唇一笑。
“慕安!”孟程心心口一紧,大惊失色地抢步上前,可她还来不及碰触他的衣袖,他已旋身跃入水中。
“萧慕安!”孟程心失声唤道,大脑一瞬一片空白,想也没想地跟着跳了下去。
冰凉的湖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孟程心一瞬被吞没。她本能地挣着手脚,身体像被什么拉住一般,直往下堕。
那一刻,巨大的恐惧感忽地笼罩在她的心头,她的咽喉像被人扼住一般,几乎无法呼吸,她努力地伸手抓着什么,直到一双手臂将她托起,她的身体一瞬破水而出。
湖岸边,三角枫下的山石旁,孟程心连吐了几口水,捂着胸口咳个不停。萧慕安一脸紧张地拍着她的背脊,直到她面色渐渐红润,呼吸渐渐平顺,才稍稍松了口气。
“程心。”他温柔地唤道,伸手拨开她脸上凌乱的头发。孟程心微阖着眼睛,做了几个深呼吸,这才缓过劲来。她眨巴着眼睛看着他,愣了许久才迟疑问道:“刚刚是你救我上来的?”
萧慕安莞尔一笑,耸了耸肩道:“这里还有旁人吗?”
“这里还有旁人吗?”当年在商城医院,他亦是这般语气神情,对她说着这样的话。
“是呀,哪里还有旁人!一直都没有旁人!”孟程心低声呢喃道,颤抖着双手去摸他的脸颊。他的脸颊冰冰的,冷得不真实。
“你不害怕水了吗?你可以克服心理障碍了吗?你……”孟程心轻轻地捧着他的脸,难以置信地一遍遍问道。
“是的!我不害怕水了,那些困扰我多年的噩梦,我也会一一面对。”他认真道,双手覆在孟程心的手背上,一双乌亮的眼睛凝神看着她,“这样的我,可以让程心相信,我能和她一起面对未来、面对一切吗?”
“慕安!”孟程心一瞬扑倒在萧慕安怀里,再无法抑制地哇一声哭出来。她的双臂紧紧环抱着他的肩膀,一整张脸埋在他的胸口,将他的衣服揉得皱起来。
喜极而泣,原来是这个意思。孟程心的心仿佛是酷暑下几近枯萎的草木,在恰逢其时的倾盆大雨下重获了生机。
萧慕安看着她这样子,不由仰头大笑起来。一旁的树叶上有零星的雨滴垂落,打在他脸上。他紧紧地搂着怀中的人儿,眼角亦忽地湿润。
孟程心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筋疲力尽地伏在萧慕安胸口低声抽着气,萧慕安哭笑不得,轻抚着她的肩膀,一遍遍亲吻她的额头。
天色渐晚,湖边起了风,吹在他们身上一阵阵凉。萧慕安抱起她,起身朝前院车边走去,他从车上取出织锦毯子给她裹上,正准备发车离开。一人走上前来,正是刚刚开门的人。
“孙少爷,我老婆已经接到我妈妈了,明日便会抵达。您什么时候有空?我带她去见您。”他恭敬道。
萧慕安微笑道:“不着急,秦姨年纪大了,舟车劳顿的,也该好好休息休息,我得空会来看她的。”
“是!”那人憨厚一笑,转身跑去给他开门。
车辆驶出傅宅,孟程心不禁回头望了望。萧慕安温声道:“你若是好奇,下次我再带你来慢慢逛逛,今日可不行。”
孟程心点了点头,发梢一滴水珠落到她手背上。她拢了拢毛毯,侧身倚在车椅里,凝眸看着萧慕安。她有太久没好好看过他了,每次遇见,她都没敢仔细瞧他。
这些日子来,他到底在做些什么?她不禁疑惑,许多话缠绕心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程心,你这样看着我很危险的,我开不好车,会出事的,回家再看好不好?”他余光瞥了眼她,狭促笑道。
孟程心脸一红,咬唇嗔了他一眼,别过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