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的光影照进萧宅时,萧慕安的车正缓缓驶过那长长的梧桐道。医生的车停在路边,进进出出的人都垂着头,大气都不敢出。
萧天佑坐在客厅里,他侧着头看着窗外,他的眼镜片反射着太阳的余晖,令人看不清他眼睛的颜色。
萧慕安走上前,对他躬身行了一礼。他转过头来看了他一眼,眼底涌着复杂的情绪。
“怎么没带程心来?”他问。
萧慕安答:“我想好好和奶奶说说话。”
萧天佑抿了抿唇,轻声道:“去吧,她在房里。”
萧慕安点了点头。
卧房里,只开着床头灯,帘子半拉着,有些昏暗。医用药水的气味在空气中还没有散,蒋筠手上贴着绷带,似乎刚拔了针。她侧头看着床右侧条案上供奉的遗像,一动不动,似乎都没注意到萧慕安进来。
萧慕安走上前,轻轻替她掖了掖被子,“奶奶好些了吗?”
蒋筠回过神来,看了眼他,眸子红了红,又气又伤心地别过头去,“你应该巴不得我死了。”她冷声说。
萧慕安伸手握了握她的手,“您说的什么话,我只会盼着您长命百岁。”
“呵,我活,她就不会命长,我不会放过她!”她转过头来,看着萧慕安厉声说。
萧慕安一怔,良久才垂眸叹气道:“奶奶有为什么人心变得柔软过吗?再无法冷硬,无论世事多艰辛,为了她,愿意去体谅、去包容、去爱护身边的每一个人。”他沉声说着,眼前浮现孟程心灿然的笑颜,“我遇见了,孟程心对我而言,就是这样的一个人。”
他眼角有光,是蒋筠从未见过的柔和的光芒。这是第一次,他的孙儿在与她谈心。他的脸上写满着幸福安宁,再不是从前那般桀骜清冷,仿佛世间他只是孤身一人般的悲凉洒脱。
蒋筠的心突兀地抽动了一下,看着他的眸光颤了颤。她转过头,看向条案上供奉的那个人。
她有过,为了一个人,一句临终的叮嘱,一个未完成的心愿,耗尽她的半生,牺牲了她的儿女、她的天伦之乐、她的悠然富贵,扎身在商场里,与一群虎狼周旋,维护萧家的声誉,保卫萧家的天源。
可她的那个人没有了,没有了很多年。都是因为程元,她想着,咬了咬牙。
“我不会认她的,就算你们领了证,就算你们是合法夫妻,她也永远不是我的孙媳妇,不是萧家的少夫人。只要我在,她别想进萧家的门,你们的婚礼,我也决不会出席。”她倔强地冷声说,极力含着眼眶的泪。
萧慕安抿着唇看着她,眉头似打了结,良久才叹了口气。
“美国的科伦会按计划在月底上市,但所有我名下股份都分发给原始员工,与我再无半分瓜葛。新科我也会交给严嵩,我会孑然一身回到天源,帮助爸爸打理集团事务。从此以后,除了天源,再不生旁的倚仗。”他一字一句地说着。
蒋筠微微一怔,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这是我可以为奶奶做的,也是我对萧家的责任。”萧慕安诚恳道,“如果奶奶心里还记得对爷爷的承诺,如果奶奶心里萧家的繁荣和延续依旧最重要,就请让我无后顾之忧地帮助爸爸打理天源吧!”
萧慕安言尽于此,再不多说,兀自起身行了一礼,“您好好照顾自己,我明日再来看你。”他说着,朝外走去。
“为了她,你竟愿意放弃多年在外的努力,甘心回到天源?”她哑声笑道,那笑声听着更像一种呜咽。
“奶奶,她是我的妻子。保护她、爱护她,用尽全力给她安宁是我对她的责任。”萧慕安温然笑道,头也没回地走了出去。
他没看见,蒋筠的眼角一瞬滚出豆大的泪珠。
十一月的H城,梧桐树叶都已调零,却是银杏树叶灿黄一片,在路灯下明媚惹眼。萧慕安的车刚开进小区,就看见一个单薄的身影双手环抱着肩,瑟瑟发抖地在路边来回踩着落叶。他心一紧,忙停下车。
“你回来了?”孟程心一看见他,忙走上前。
他一把脱下大衣罩在她身上,将她搂在怀里。“天这么冷,下来做什么。”他轻斥道。
“我在家等得着急呀!”孟程心撒娇道,从大衣里伸出手来抱住他。
萧慕安无奈地摇了摇头,搂着她走上车。
“她怎么样了?病得重吗?”一上车,孟程心就忍不住问道。
“艾美说的?”萧慕安问,他不跟她说就是怕她担心。
“病得很重?”孟程心觑着他的神情,一双乌溜溜眼睛来回在他脸上打量。
“没事,年纪大了,难免不舒服,有医生在家里看着,不会有事的。”萧慕安将车停入车库,侧身刮了刮她的脸。她的脸冻得冰凉,他又用掌心捂了捂。
“真的?”孟程心狐疑道。
萧慕安挑了挑眉,“你这么关心她,我带你去看看。”
孟程心一听,努了努嘴,推门下车。
“那我们的事……”她想了想,又问道。
萧慕安长长地叹了口气,“早知道回来要汇报,我就该带录音笔去的。”
他在顾左右而言他,孟程心跺着脚,一路从车库到家也没问出个所以然来。
“我饿了,老婆,能先吃饭吗?”萧慕安一回到家,便可怜兮兮道。
孟程心撇了撇嘴,只得转身回厨房端出准备好的饭菜。
晚上,等萧慕安处理好文件从书房回到卧室,已经十一点。孟程心一直没睡,她还在想着萧老夫人的事。萧慕安叹了口气,伸手抱住她,挑着跟她说了说他们祖孙的对话。
“你要回天源上班?”孟程心诧异道。
“是呀,我毕竟姓萧,我妈又没多生一个,哪里跑得掉。”他故作轻松地打趣。
孟程心抿了抿唇,轻轻将头靠在他肩上。
“放心吧!她接不接受,你我都是合法夫妻。”他打了个哈欠,侧了侧身,将她搂紧,“早该如此的,直接拖去领了证,我也就不会被你抛弃了。”
他还在记恨这事,孟程心无奈地笑了笑。
“那你什么时候回天源上班?”她想了想,问道。
萧慕安将脸埋在她头发里蹭了蹭,闷声道:“下月吧,新科的事我也得有个交待。严嵩不是专业人士,我得给他找个懂这行的总经理来。”
孟程心听着他这话似乎早有筹谋,亦不想再多问。
“对了,有件事忘了跟你说,那个韩可唯……”她想着天源,忽然就想起妈妈和她说的韩可唯的事来。却是刚一张口,便被萧慕安截下话头道:“我知道,不过爸爸说他的事没那么容易办,慢慢来吧。”
他竟然知道,孟程心撇了撇嘴,兴致怏怏地垂下脑袋来。忽然间,她又想起一事来,仰了仰头道:“还有,我想接妈妈……”
“唔,我知道,等把洪文康这事给处理了,我们就去接她来。”萧慕安闷声道,额头在她头发里蹭了蹭。
孟程心噘了噘嘴,坐起身道:“可妈妈还不知道答不答应呢。”
“放心,我一定会把她接来的。”萧慕安眯着眼睛回道,试图伸手来搂她。
“你有什么办法?”孟程心推了推他的肩膀,追问道。
他就势拉着她的手,把她拽回怀里来,“我还在想。”他低声回,轻轻用下巴摩挲着她的脸颊。他的下巴有点胡渣,刺得孟程心麻麻痒痒的。
孟程心撇了撇嘴,知道他在故意卖关子,不由轻哼道:“那还有什么是萧先生不知道的?”
萧慕安没有说话,但孟程心听见他喉间的咕咕声,知道他在笑。
“我不知道程心今天有没有想我呀。”他低声说,长长的睫毛忽闪忽闪。
孟程心轻嗔一声,翻身趴在他身上,噘着嘴俯视着他道:“这个你最该知道。”
萧慕安仰头笑出了声,挑了挑眉梢道:“是吗?那让我来看看。”他说着,伸手探进她的衣衫。孟程心一颤,绷不住笑地歪倒在床褥里,他就势欺身覆了上来。
名誉侵权原是小案子,可洪文康此番诋毁的是萧家少夫人,这与公然叫板萧氏没差别。
洪文康看见萧慕安的采访视频时,惊得下巴差点没掉下来。他想起那天孟程心给他打电话,忽地就想抽自己一个大耳刮。他早该想到的,要是没有倚仗,一个小小的记者,哪敢那么骂他!可她竟然是萧慕安的女人!他难以置信地摇着头,忽地想起陈纪曾经说她是名花有主的人,肠子一下悔得青绿青绿的。
与此同时,他亲爹洪伟知道这事的时候,气得眼珠差点没瞪出来。可亲儿子就是亲儿子,他还是腆着脸来和萧天佑说高抬贵手。
可萧天佑却无奈地摊手哭笑道:“洪董应该是知道的,我这儿子和你家那个一样,素来也是个不听话的。要是旁的事还好说,偏巧,他这个老婆他又疼得要命,连我家老夫人都给不得一点委屈,我也是没有半点法子。”
洪伟为人小气,如此一来,索性和萧家对立。只是萧氏在H城根深叶茂,一时墙倒众人推地把洪文康从前那些坑蒙拐骗的事全弄了出来,一个个诉讼打的,洪文康几乎就住在了法院。
孟程心的案子开庭那日,她在法院门口迎面碰上洪文康。他一看见她,就张牙舞爪地要扑过来,被不知从哪冒出来的萧慕安一拳打了过去。
“这拳你可欠了我好久!”萧慕安冷笑道。
洪文康被他打得懵懵的,待反应过来,已被他的律师拖着拉走了。
“你怎么来了?”孟程心疑惑道。
“我怎么能不来。”他笑着刮了刮她的脸。
两人在陈纪面前这般亲昵,孟程心有些不好意思,咧着嘴退开了半步,萧慕安却进一步地搂紧了她。陈纪笑着摇了摇头,转身朝法院走去。
洪文康被整饬得翻不了身,洪伟的原配亦趁势而起,联合她娘家人企图拿回启宏电子里原该属于她们的份额。
十一月底,萧慕安为新科请的新总经理正式入职新科,竟是原国辉电子董事长任家辉的亲儿子任远。这洪伟的旧冤家一到,洪伟内忧外患,再也没心思和萧氏斗心眼了。
孟程心听闻此事,乐得直摆头。她一边躺在书房的横榻上啃苹果,一边长叹道:“果然恶人还需恶人磨!”
萧慕安正站在书架前找着什么东西,听着这话不禁回过头。等孟程心嗅到危险的气息时,她的脚腕已被他握在了手心里。“谁是恶人呢?程心。”他微笑着问道,一双眼睛却眯得狭长。
孟程心咧了咧嘴,弯着眉梢看着他,“苹果好甜!”她乖巧笑道,讨好地将苹果递到他嘴边。
萧慕安勾了勾唇角,修长的手指顺着她的腿肚慢慢上滑。孟程心“啊”地叫了一声,苹果骨碌碌地滚到地上,灯光一映,愈发红艳欲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