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次,如今朱安仍然记忆犹新,所发生的一切历历在目,仿佛......就在上一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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双眸剪秋水,十指剥青葱。
或许,世上当真有仙女吧!
潺潺溪水畔,那一丝光束温柔地洒落在她如羊脂玉般白皙的脸颊上,她未回首,可朱安顺着溪水悠悠然地来到这里,意气风发,不羁洒脱。他本想像顽猴般穿梭于树木之间,用他锐利如鹰隼的目光找寻那些尚未可知的猎物,可脚步戛然而止,目光霍然停留在那只是初窥一侧便妩媚生骨的祸水侧脸。
“......”
如此景致,纵然是常年来往于秦楼楚馆,看遍红粉风流的纨绔公子也会情不自禁地驻足停留,观赏一番这美人佳景,说不定这露水情缘可以如君所愿,造就一段鸳鸯佳话。可这万兽横行,险境丛生的四兽天谷中围,也只有为寻觅猎物,孑然一身的荒野少年。那些世家大阀怎会狠心将自家的金枝玉叶送入这等地域?
他轻轻咽了咽喉咙。这细如蚊蚁呢喃的声音被她细心捕捉到了,于是鹅颈微转,眼波流转间万种风情袅袅而来,让他目光如呆滞,痴痴傻傻的,愣愣出神。
后来,朱安模模糊糊记得自己被带入一座名为“九”的山洞。
再后来......
摇曳的昏黄火焰是那么诡异,在两侧的石壁上清晰地映出他茕茕孑立,战战兢兢的影子,像是宣告着他的懦弱胆怯,迫使他像一只惊惶逃窜的老鼠,在烛火通明的未知石穴中不停的奔跑。
哒哒哒......
咯咯咯......
清脆的脚步声不断回响在石穴中,时而传来咯咯的轻笑声,百转千回于耳中,像是恶魔的窃笑。
嗯?
这是......
无头苍蝇般乱撞的少年撞到了东西,未待他抬头,忽闻一股香气袅袅飘散,如卧于美人怀中的丝丝柔情,又像是妩媚佳人于阁楼之上嫣然一笑,向你摆手。
可少年缓缓抬头,动作僵硬,像是被胶水粘住而滞缓的机器,瞳孔骤缩。他猜到了是谁,也只能是它了。
后来......
它死了,死了九次。
待到少年重整旗鼓,再次出门狩猎,却是无功而返。整个林子的灵兽像是人间蒸发般消失了。
......
光。
幽幽萤火诡异的摇曳于朱安模糊的视线中。
血瞳腾蛇手托阴火幽萤,伫立于他身旁。那些诡异的血枯树纷纷退散,他像是黑暗中的烛火,所到之地诛邪退散。
“喂,该起了啊!”
如梦初醒的朱安脑中仍有疼痛感残存,可如今险境丛生,却让他精神一阵抖擞,严阵以待。
“现在什么情况?”拾起血剑,朱安凝目环顾四周,暗中催动九转三炼决,以备不患。
咯咯......
雷光如黑夜流星般,它乍然闪现于眼前,一掠而过,被那扭曲的血红吞噬,石入大海般。
无声无息。
朱安轻咬嘴唇,他一向以强横自诩,可如今却是榴莲椰子谁更疼?——头疼!
“失望吗?这些血枯树诞出扭曲的灵性,意料之外的,是它们竟然能制造幻觉使人崩溃,不对,是道心蒙尘。”它潇洒转身,扑通一声,坐在地上,凹凸不平的石块硌得屁股疼,却是一笑置之。
不痛不痛......
顿了顿,朱安轻笑道:“鬼上身?你的阴火什么来着,它不是焚烧魂魄吗?”
倒也不尽然,阴火幽萤虽为炼魂烧魄之火,但魂魄也有三六九等,道教言:“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可见这“二”即是阴阳。阳间既有三六九等,阴间尚可不是呢?只是那阳间看人,阴间看德罢了。幽幽萤火托于脸前,透过摇曳的幽萤火,血瞳褐发的腾蛇异常诡异瘆人,一根手指竖于唇前,幽幽道:“别吵。”
“装神弄鬼!”朱安鄙夷一眼,暗自腹诽道。
少年口嫌体正,因为自己对神、魂方面本就知识匮乏,偶尔也只能说出个三四五六,譬如元神啊,识神啊,三魂六魄啊等等简明扼要的概括性名称。虽然腾蛇以夜明珠为引戮杀百人,但在这荒无人烟的诡异之地,这位来路不明,只有蛟龙境的神兽终究是个变数,其手段层出不穷,单是从之前遭遇尸龙便可见一斑。其实力并非只有浮华表面。
黄老师曾言:“韬光养晦,技藏于身。”朱安忽地凛然觉其意,不禁啧啧。赞叹间又神迁思跃,忽地喃喃道:“九转三炼决,诶!它不也是这‘不鸣则已,一鸣惊人’的道理吗?”嘴角微扬,不掩其悦。
阴火幽幽萤萤,它以灵泼墨绘阵图,信手若游龙般勾勒出一道道符号,一气呵成,游刃有余。
腾蛇不敢称自己是阵法大家,毕竟如今太平盛世,北寂又兴建四方学院传文授法。炼丹、炼器、灵阵、符篆这四位曾经大爷般存在,千金难求一诺,一诺轻若浮萍,它随风飘荡。可如今时代,你一砖砸下去,十个里面九个精通,如过江之鲫。当世敢称大家之人,屈指可数,在五指之间。
它只手一甩,灵阵瞬间飞出,落在血枯树那无数纹理交织,纵横然后扭曲而成的惊悚面孔上。两者接触间幽幽萤火蔓延缠绕,悲鸿遍野的哀嚎声如狂风骤雨般零零散散。灵阵没入血枯树内,原本血色的世界轰然间化为炼狱,片刻间哀嚎撕天裂地般响起。
墨绿色的屏障霍然将展开,将二人与外界的幽火炼狱阻隔,像是暴雨中孤伞独立的流浪者。
撕天裂地般的哀嚎如同一块块重若千斤的巨石,不由分说地叠压在朱安身上。他逃出生天般急促地喘息着,双目睚眦欲裂,只是短短一瞬间,他确切地嗅到了一丝死亡的韵味。
“此地不宜久留,咱们撤!”墨绿屏障下,二人徐徐穿梭于这片幽火炼狱。
无数孤魂滔天般嘶吼着,它们歇斯底里地在幽火中挣扎,朱安打量着周围时而涌现痛苦魂魄,余惊未散道:“这片血枯木林,你有把握让它荡然无存吗?”他语气忽沉道。
依照腾蛇之前所言,那横跨几百里的浩瀚古战场上所有因战死沙场而无处可归的游魂野鬼,顺着枯树残存的灵性堆积在根部,它们在不知岁月中不断磨合,最终以扭曲融合的魂魄占据血枯树的“体”。
它们在这不知岁月中昼夜不分的磨合着各自灵魂的薄弱部分,最终幸存下来的各种各样的极端扭曲融合,故而会衍生出这副诡异的面孔。
他本以为腾蛇会口出狂言,却不料它竟嗤笑道:“荡然无存?你和我开玩笑吗?那片古战场上单是天象境的尸体就犹如过江之鲫,如今即便是化作亡魂,也非泛泛之魂。”
“我刚刚刻绘的,叫焚魂阵,若不是我借助阴火幽萤泼墨刻绘,现如今......”它的话戛然而止,随即苦笑连连。
朱安眉毛皱了皱,话到嘴边,却又被他生生咽了回去。
道,易也;告,晦也。
望向墨绿屏障外,依旧是一片幽幽火海,他们仿佛置身于阿鼻地狱,静看红莲业火焚烧诸罪,却不彼岸花开。
望着时而涌现的痛苦灵魂,朱安不禁悻悻然。俗话说:“天道好轮回,苍天饶过谁。”,这一腔热血为国战的百万将士,且不说伏尸数百里无人葬,可单是马革裹尸的精神便值得万人敬仰,为何偏偏是这些浴血搏杀,以身护河山的英勇将士魂不得归,苍天何在?轮回可有情?
“我很好奇,从头到尾你只展现过两种功法,当然,内功除外。你的实力究竟多强?”血瞳熠熠,腾蛇跃跃然道。
从渭江上空的霸道凌厉,拳势百变的雷炎拳,到古战场血战尸龙时如雷霆降世般的雷芒针,它心中除却赞叹与惊愕,别无他想。但从头到尾,朱安却未曾显露过底牌,像是平平无奇,在城中勤勤恳恳的打工赚取学费的学院生。可......他的父亲博学多才,其修为也定非泛泛之辈可比,若是无底牌藏身,岂能独行于世间?
它认为北寂玄域博学者有三:一是愚人老道的挚交道友,天谷城城主府老祖慕容空;二是四方学府的创始人,人称“不尊道”的孟不一;三是天下言论褒贬不一,以求新不求道为理念的年轻仙品炼器师华九。
三人尊人道,摒弃天道。前二人神龙见首不见尾,不显于世间,天下修士自然淡忘于心。可华九的性情却与前两位截然不同,为人锋芒毕露,爽言爽语,因此某些慷慨激昂的言论得罪了修行界诸多以天道为尊的老一辈油条,虽也作法加害于过他,但最终也只能在背地里恶语伤人,偶尔的一些鬼蜮伎俩也始终不得其心意。
人道。
天道。
两者只可存一!
听朱安练剑时的那番言论言之凿凿,据他专业的推倒,这位横练少年多半是人道派的。
朱安并未驻足停留,他顺手捡起一块参差不平的石头,依旧是猩红的,仿佛这里只有血色一般。他摩挲着石块,一言不发,将血剑与血石滋滋摩擦,倒要看看这是剑锋厉,还是磐石硬。
良久之后,当他回过神来,磐石已经被一切为二,断裂处光滑锃亮像是被机器切割的红玛瑙。朱安没有收集癖,索性将它们随手一丢,弃如敝履。
“锋利无匹的剑终究会遇到斩不断的东西,况且是我这种只有淬体境圆满的小修士。就算你这么问我也只能说声抱歉,毕竟财不外露才能避免祸端,恕我无可奉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