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给无双打电话的时候，听到自己的声音是复音，大概是电话里的回声。我感觉一惊，心里想，会不会这个世界上有另一个人，靠我的声音活着。
我说了什么话，他正好也处在相同的环境中，就把那句话复制下来。
如果他所处的环境不对，那么他说出来的话就显得疯癫或者神经质。
我甚至浮想联翩，难道，精神病人就是这么产生的。
我坐在无双的沙发上，给她讲我刚才的胡思乱想时，她笑得花枝乱颤。
无双在用笔记本整理一个日语文案。
我坐在沙发上看她买的新书，一个叫做妹尾河童的日本人写的，《窥视日本》，我在三联书店里也看到过这本书。
翻开书，竟然写着，送给我的陶陶。
无双抬起头，说，书是送给你的，我想着你喜欢看，就买了。
我翻了两页，感觉挺人文的，而且文章的标题都很趣，譬如《在盲人长谷川清的身边》，譬如《建议你去法庭旁听》，譬如《钥匙和锁》。我翻了一会儿，感觉美好，忽然看到一个标题，竟然是《电视广告制作的背后》。
我忽然明白了，无双一定是看到这篇文字才买下给我的。做舞台设计的妹尾河童有着非同一般的想象力和创造力。
无双把客厅里的灯打开，夜晚突然停在了窗子外。
我躺下来看书，无双依旧在那里整理她的方案。
我一边翻书一边想着自己应该如何来窥视我所居住的这个城市，我坐在沙发上发呆。
无双说，你上网吧，有一个论坛可好玩了。
她把另一台电脑打开，找到那个私人论坛，论坛的名字很好，叫做“春药/诗人/鸟”。
我一边看论坛上的贴子，一边打开了我的博客。
就那样写了这样一段博客文字。
《春药\诗人\鸟》
春药的本质是善良的，就像我们对某一个女人的赞美。但往往会达到相反的效果。
赞美会让女人骄傲、蛮横、疏远甚至疯狂。而春药也一样。春药让我们的性爱由温暖变得紧张，甚至疯狂。
生活中有很多东西都是美好的，像春药一样，可以改变我们生活的颜色，可以改变我们生活的节奏。
而，一旦我们拥有这些东西，譬如钱，譬如欲望，譬如美丽，我们就会成会炫耀者、破坏者、施虐者。
春药，一个包装华丽的糖果或者舞蹈。我们因为拥有了这些春药，而幸运，或者不幸。
诗人。一种骨子里承认自己高贵但现实中打死也不说自己是诗人的人。
曾经有一种著名的砖头从一栋很高的楼上落下来，一下砸死了10个人。据有关权威部门统计，这些人的遗书中，竟然有7个人是诗人。
曾经有一个著名的妓女被警察抓到了，在她供述的100个男人中，竟然有87名给她的乳房或者下体写过诗歌。当然，当警察一一找到这些人的时候，发现在，这些人的名片上印着总经理、工程师、会计师、出租车司机、电影导演、编剧、著名作家、广告业务员等头衔。
曾经有一个著名的电影里，有一句台词：“你不能和其他人一样，你是个诗人。”
我那一天看到了这个电影，把嘴里正在吃的一块苹果喷了出来。
鸟的读音应该是“diao”。这是一个男人专有的名词。
不过，更多的时候，鸟儿是指树上会飞的那种动物。
有时候，我宁愿把男人的多情归罪到这个鸟儿身上。想一想，那只在一棵树上又一棵树上来回飞翔的鸟儿，一旦长到男人的两腿之间，就不能飞翔了，它多寂寞啊。
于是，男人看到一个漂亮女人，就会想放飞自己的鸟儿。调戏、挑逗、靠近、抚摸、温暖、缠绵。鸟儿的飞翔带来春天的雨或者树林的绿，多么美好。
春药和诗人不过是生活的一个场景，如果没有了鸟儿，就没有树林的音乐，更没有男人的坚硬。
春药、诗人和鸟，水、木头和石头。
男人、女人和床，小便、大便和厕所。
写完以后，发到博客上，然后我对着电脑傻笑。
无双悄悄地过来看，看到我的博客名字，“上床，舞蹈或者暧昧”，她有些羞涩，说，原来你上网的时候还这样下流啊。
我赶快关了博客，说，不是下流，是非常下流。
我和无双一人占了一半的沙发，躺在那里。
她放了王菲的歌曲，那样飘来飘去，像一个孩子在房间里跑来跑去。
我们又陷入那种一句话也不说的情景里，像两枝陶醉在画里的荷花，不肯出来。
我的脚放在了她的身体上，她的脚也伸过来。
那么暧昧又那么单纯，我们彼此疏远又彼此亲近，我们非常享受这样的关系，说不清的感觉，像王菲每一句歌词后面的颤音，像遇到风的旗帜，恩，是一种飘飘然的美好。
这个世界就这样被封闭了，音乐和一本书，一个沙发，把我和无双紧紧地囿住。
我以为，这样子可以持续很长时间，如果是永远，我也不在意。
门铃突然响了，无双爬起来说，可能是收物业费的。
我去开门，竟然是两个孩子。
我认识他们，是三楼的双胞胎姐弟，姐姐拿着一本几米的《向左走，向右走》，弟弟在后面跟着。
姐姐说，阿姨，我们是来还书的。
无双看着她们，开心地说，乖，把书给叔叔就行了。
然后，那个姐姐就双手把书捧给我，很是正式，像是电影里的情景。
我问，这本书好看吗。
后面的孩子突然说，好看，那个男的还会站在树上拉琴呢。
我打开书，找那个男孩说的画面。我解释说：“这个拉琴的叔叔没有站在树枝上，那只是画家为了表现他孤独，而把自己画在树枝上的。只是想象着自己在树枝上拉琴。”
但那两个孩子听不懂，一出门，男孩子就对姐姐说：“姐姐，那个人就是站在树枝上拉琴呢。”
无双说，我爱在网上勾引别人呢。
我看着她，意想不到。
她又说，我从来都是用男人的名字，勾引女人。
说着，她找到了那经常进的聊天室，叫做半推半就。
我说，让我用穿你的马甲进去热闹一下。
她大概还不太习惯，也或者在无聊的过程中认识了不错的人，有些犹豫。
我说，那我自己起一个名字算了。
无双看着我起名字，我在那里挖掘自己，叫一棵树吗，太柔软了；叫白色内裤吗，太下半身了；叫善解人衣吗，有些抄袭别人了；叫随口吐掉象牙吗，有些自嘲了；叫什么呢？
我忽然想起很早以前注册邮箱的时候曾经注册过一个方便面，就随手打上一个方便面，但又感觉不够鲜艳，就又加上了两个字，就成了方便面3号。
无双在旁边轻轻地给我捶着背，看着我如何在那一片混乱的战场上杀出自己的血路。
我进去了以后就看到各势各样的男人。
一个叫“矜持的红杏”的女人名字吸引了我。
只是她正在与人聊天，我看着她，静静地看着她，然后，忽然杀向她。
方便面3号：打，打劫。
矜持的红杏：劫钱没有，劫色还可以考虑。
她的话非常流氓，一看就是经常在聊天室接客。私下里，我们把在聊天室和男人请情的女人称为聊天室坐台女。
方便面3号：你胸部是真的吗？
矜持的红杏：假不了，要不要拿给你看看，好多人用过以后都说好呢。
方便面3号：那吃一口多少钱。
矜持的红杏：吃一口不要钱，免费品尝。
方便面3号：那我一天吃一口好了。
矜持的红杏：你个坏人，一天只吃一口，你要把我想死啊。
方便面3号：噢，原来一天吃一口会让对方想的啊，真是谢谢你告诉我事情的真相，我以前都是吃两口。
无双看到这里，用力地捶我一下，说你看看你现在满脑子的什么啊。
我说，你别慌张啊，我感觉这个人是个男人，不然怎么会这么淫啊。
无双说，什么啊，聊天室里的女人都是这样子的。你没有看聊天室的名字吗，这里是半推半就啊。
我看着她，她一下脸红，不再说话。
矜持的红杏：我今天有件事情很尴尬呢。
方便面3号：什么事，难道是坐公交车的时候被人非礼得叫车了不成？
矜持的红杏：坏人，不是，是我去银行取钱的时候忘记银行密码了。
方便面3号：这个密码怎么会忘呢。
矜持的红杏：还不是最近换男人换得勤吗，我总是把男人的生日做密码，谁知道最近接二连三地换，就忘记是哪一个，结果一连输了三次都不对，害得人家看了我好久，以为我捡到银行卡呢。
方便面3号：这么多男人，都是只吃你一口吗？
矜持的红杏：当然不是，他们都是叫喊着过来要给我爱情的。
方便面3号：哇，那你发了，他们把裤兜里的爱情都掏出来给你了。
矜持的红杏：是啊，他们的爱情有的大有的小有的硬有的软，不过还好了，我都收下了，顺便把他们的钱包也收下了。
方便面3号：有没有一个男人没有带爱情来的。
矜持的红杏：有啊，那个男人很拽，问我，你胸部如何？
方便面3号：不会吧，说我啊。
矜持的红杏：是啊，是你啊，坏蛋。我正好饿了，你来了，所以，就只好泡你吃了。
方便面3号：吃我啊，我很喜欢的，我脱衣服好了。
矜持的红杏：你真有趣，不过，我真的要下了，不陪你玩了。这么晚了，你不饿吗。
方便面3号：我不饿，我刚才大便的时候故意留了一半，所以不太饿。
矜持的红杏：啊，你，你，你这个臭男人。看我回来不收拾你。
说完，就消失了。
夜在窗外和路灯和楼下的老人说话。
无双看着我玩了一场文字闹剧，然后关了电脑，一下扑倒在我的怀里。
她小声说，我饿了，也想吃你。
吴翠芝和无双坐在一起，我感觉非常滑稽 。
一个热爱说话，一个热爱沉默。
一个爱看时尚杂志，一个爱看冷门的书籍。
一个穿着夸张的肥胖休闲衣服，一个穿着单纯的学生装。
两个人坐在那里。
我去柜台点餐，豆浆，一杯五块，小吃多种。
然后回到她们两个坐着的餐桌上。我看看吴翠芝，又看看无双，不知道该坐在谁身边。如果坐在无双身边吧，那么面对的一定是吴翠芝，要说很多话。
如果坐在吴翠芝旁边吧，又怕无双孤单。
无双还算聪明，突然把自己身边的包拿起来，让我坐在她身边。
我只好就势坐下，开始和吴翠芝说话。
吴翠芝说，我的头发变化了，没有看出来吗。
我看着她，头发拉直了。
吴翠芝说，我的项链丢了，你要再送我一个。
她在撒娇。
吴翠芝说，无双脖子里的项链怎么和我的那个一样。
她的话那么刻薄，让无双的脸一下红了。
我说，豆浆来了，你要的黑豆浆，我和无双是普通的。
吴翠芝说，我坐公交车来的，走的时候你要送我。
三份小饼子，是三种不同态度的生活方式，我们三个开始相互挑拣。
吴翠芝说，这个餐厅真好，非常安静，我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了。
餐厅的音乐刚停，间隔了一会儿，又一段舒缓的音乐响起来，来往走路的服务生并不说话，她们只是微笑，餐厅里说话的人很少，我四周看了一下，感觉不像在餐厅，更像在一个情节独特地电影拍摄场地。
吴翠芝说，我说个笑话吧，我的病人，经常是单个人来，我经常会做统计，一上午如果进来十个人，肯定是一男一女一男一女一男一女一男一女一男一女这样的顺序来的，好多年没有变化过，一直是这样，我们还很奇怪呢。一个女同事送我了一个特别昂贵的抹胸，趁着男病人走的时候，让我试穿。我心里想着，接下来是个女病人，我就大胆脱了外衣，试穿，谁知道，那么多年总结出来的规律，竟然突然破坏了，我的外衣还没有穿上去，那个男病人就敲门进来了。
我附和着她笑，无双也笑。
吴翠芝说，那个男病人是生殖器炎症，谁知我一看，他就勃起了。
我哈地笑出声来了，问她，原来你那次打电话的时候说的就是他啊。
吴翠芝说，不是，那次那个男人更龌龊，他还有意勾引我呢。
正吃东西，忽然说到下半身，于是，我们的饥饿感突然消失了，无双不停地在那里喝饮料。
我想去理发。
吴翠芝说要陪我，无双竟然也要陪我。
于是，两个人就坐在理发店里看杂志，我在那里理发。
洗头时，我的身后边那个女孩说，终于直了。洗完头以后，就来一个女孩，坐在我旁边对正在给我理发的理发师说，我想把头发弄弯。
我闭着眼睛，听着旁边的人对话。问正给我理发的女老板，每天是不是都有不少女孩进来把头弄弯，或者把头发弄直了。
女老板说，是啊。
我心里想，把头发弄得弯弯直直的，其实是对人生的一种模拟。剪刀把我的头发剪走了，我希望它剪去的是我人生道路上一些曲折的路段，只剩下笔直的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