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贺鲁有很大的野心这点其实太宗皇帝心知肚明,但却苦于一时并无更好的人选,因此就在他初降之际便动用了各种政治手段使其入长安觐见,施之恩示以威,意图以权术将其牢牢掌握在手中。这种手段在当时的确起到了很好的效果,觐见结束,在唐军征讨龟兹大军已经出发的情况之下,阿史那贺鲁主动坚持要求作为向导参战,不能不说是慑于太宗“天可汗”的威严而做出的行动。但沸腾的野心仅仅是被暂时地压抑,却并没有消失。他如一匹沙漠中的恶狼,在力量不济之时暂时收敛了爪牙,默默地等待一个最好的时机。当然有太宗皇帝在的一天,阿史那贺鲁这匹狼就只能乖乖地当帝国的一条忠狗,但是仅仅一年后,太宗皇帝便与世长辞,阿史那贺鲁闻讯后迅速完成了自身角色的转变,向帝国的疆土亮出了它磨砺已久的獠牙。
以太宗皇帝的政治水准,当然不可能把鸡蛋都放到一个篮子里面,对阿史那贺鲁也是做好了两手准备。临近阿史那贺鲁的西州、庭州对其丝毫没有放松警惕,甚至大派侦骑入阿史那贺鲁的领地进行查探。因此他的异动甚至还在谋划阶段便被庭州刺史骆弘义所侦得,并很快地报告给了朝廷。这次成功地古代间谍活动想必是一段精彩的故事,可惜其惊心动魄之处史书不言,最终沉于历史的长河之中,但是其成效则极为显着。唐廷得知此事之后立刻派遣通事舍人桥宝明前往前往慰抚,并持弓矢、杂物以赠,要其长子咥运入朝宿卫。
当然这些不过是面子上的话,其实唐廷这次出使的含义就是在告诉阿史那贺鲁,你的动作朝廷都知道了,也早有防备,赶快打消不该有的心思,此外你的长子就来朝廷作人质吧。当唐廷的使者突然出现在阿史那贺鲁面前的时候,笔者相信其面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恐怕他到最后都不知道尚在谋划中的事情如何被朝廷未卜先知的。唐廷反应如此迅急给了阿史那贺鲁极大的心理压力,于是无奈答应了让长子咥运入朝宿卫。当然实际情况也远不是如此简单,能成功地给阿史那贺鲁施以强大地压力,并让其同意咥运入朝,使者桥宝明在其中的作用可谓极其巨大。咥运在去往长安的路上曾不止一次动过叛逃的心思,但是精细的桥宝明“内防御而外诱谕”,终于将其送至首都,暂时粉碎了阿史那贺鲁的阴谋叛乱。
进京之后的咥运直接被升为右骁卫中郎将,受到了刚刚即位的高宗皇帝的厚待。但是对于此般桀骜不驯之人,单单用物质笼络是远远不够的,高宗李治毕竟是刚刚即位,没多少御下的经验,再加上本性又比较懦弱,完全不能震慑住咥运,反而让他小看了唐帝国的整体实力。而高宗却以为此等礼遇已经让咥运心悦诚服,于是为了让他影响其父亲不要反叛,结果将其放回西域。这一放可谓是龙回大海虎入深山,不但没能打消阿史那贺鲁反叛的念头,反而在儿子的鼓动之下于永徽元年(公元650年)正式举起了叛旗。阿史那贺鲁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生养息,又获得唐帝国的援助,实力早已今非昔比,但是他知道,单单占有西域半壁江山是无法与唐帝国相对抗的,于是在反叛的同时便举兵西征,杀向碎叶川以西的乙毗射匮可汗属地。此时的乙毗射匮可汗元气大伤,部属离心,很轻易地便被阿史那贺鲁所击败,所属部众亦被并吞。于是阿史那贺鲁一统西突厥,建牙于双河(今新疆博乐西之博尔塔那河)及千泉,自号泥伏沙钵罗大可汗,统两厢十姓突厥部众,拥胜兵数十万,君临西域。
统一了西突厥的阿史那贺鲁自以为有了对抗唐帝国的本钱,于是让咥运为先锋,统处月、处密、姑苏、畀失、歌逻禄等五部兵于永徽二年(公元651年)春东侵庭州,相继攻陷了金岭城(今新疆奇台西北)和蒲类县(今新疆奇台),杀掠数千人而去。这一下使得西域的安西都护府与西、庭二州均处在岌岌可危的境地。此时西域的几大都督府均属羁縻建置,人心不稳,一旦形成连锁反应则局势立时便会糜烂,大事去矣。不能不说阿史那贺鲁的时机把握得既准又狠,完全瞅准了唐帝国的形势给了重重地一击。
这种情况之下帝国政府就显得极为尴尬,高宗初立之时便停止了征讨高丽的军事行动,就是因为听取了臣下修生养息的意见,要暂息兵戈。但是此种情况不打也得打,于是在当年冬便以发动了第一次大规模的西征,以左武候大将军梁建方、右骁卫大将军契苾何力为弓月道行军大总管,以右骁卫将军高德逸、右武候将军薛孤吴仁为副。征发秦(州治在今甘肃秦安西北)、成(州治在今甘肃西和西北)、岐(州治在今陕西风翔)、雍(州治在今陕西西安)等州汉军府兵三万,此外尚有瀚海都督吐迷度之子婆闰麾下回纥骁骑五万,取道天山北路进击。
就在朝廷大军将要出发之际,庭州刺史骆弘义对于征讨阿史那贺鲁上了一个条陈,说是兵贵神速,如今天寒地冻正好可以打敌人一个措手不及,朝廷应该以阿史那贺鲁为主要打击目标,对于处月、处密等附从部族应该进行策反离间,然后征发他们的兵力一起对付阿史那贺鲁,这样便可以将其一举歼灭。这个条陈表面上看的确是好的,如果真的成功那朝廷惠而不费,可以在最少的损失的情况下取得最大的战果,因此高宗皇帝很快便通过了这个条陈,排遣了大量使者去西突厥诸部进行安抚宣慰。但所谓“不如意事常八九”,这个条陈最大的失误就是太小看了阿史那贺鲁的政治能力,虽然他崛起时间很短,但对于手下各族经营得真如铁桶一般。结果派出去的使者除了射脾部酋长沙陀那速俟斤响应了帝国的征召之外,其余的使者均无功而返,甚至在处月部酋长朱邪孤注率先杀害唐招慰使、果毅都尉单道惠的影响之下,处密、处木昆等其他主要西突厥部族亦先后杀唐使者,与帝国彻底决裂。
此时西突厥诸族皆反,唐军战略意图完全暴露,再想闪击阿史那贺鲁已属天方夜谭,于是整个出征计划全盘推倒重来。朝廷此时依然保留了瑶池都督府,并未与阿史那贺鲁彻底决裂,还留下了一定的转圜余地。远征军的主攻矛头却放到了敢于触犯帝国天威的处月、处密等部落,意图杀鸡儆猴。永徽三年(公元652年)正月初五,帝国远征军兵分两路,梁建方一路率军进抵牢山(约在今新疆奇台东北中蒙交界处之阿尔泰山),处月酋帅朱邪孤注率众死守牢山险要地带,拒不投降。梁建方分兵多路,在战鼓声中四面登山,一齐合围。结果,牢山虽险绝,处月部众虽然骁勇,但依然不能挽回败局,在四面围攻之下迅速崩溃,朱邪孤注眼见不支,连夜携亲族遁逃。
唐军上下从李靖开始便似乎形成了一个惯例,出征之后敌人首脑除非死了,否则即便逃到天涯海角也一定要抓住。梁建方自然也秉承了这个传统,派副总管高德逸领轻骑兵穷追五百余里,朱邪孤注眼见绝无逃脱之希望后,又占据险要地形,幻想还能击破追兵。唐军急行军之后士气不坠,两军大战后高德逸阵擒朱邪孤注,历数其罪名之后斩杀当场以儆效尤。此战唐军斩首九千级,俘虏敌方酋帅六十,俘虏万余人,获牛、马、杂畜七万。赢得了牢山之战的胜利。而与此同时契苾何力一路亦顺利击败处密部,“擒其渠帅处密时健俟斤、合支贺等以归”。此时唐军粮草亦耗尽,于是只能班师回国。之后在永徽四年(公元653年),以处月地置金满、沙陀二州,标志了帝国重新控制了天山以北的西域东部地区,解除了阿史那贺鲁对庭、西二州的直接威胁,显示了帝国的军威,避免了局势的进一步恶化。
此次远征战果可以称得上辉煌,但是却远未达到最终的战略目标,因此战后身为大将的梁建方甚至遭到了御史的弹劾,指责他:“兵众足以追讨,而逗留不进”。当然后方的文官们是不明白前方战局的艰苦的,他们不知道打仗并非仅仅靠人多便能取胜,他们更不知道军队缺粮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反正批评他人既能博得名声又没有什么危险,何乐而不为呢?但是说说容易,总得选出一员大将来平定西突厥,唐高宗此时四顾朝廷,却发现竟然无人可用!贞观时代尚在人世的名将们要么已老迈负担不了重任,要么如李世绩身为辅政大臣,不能轻离朝廷。或者如薛家兄弟与宗室名将李道宗一般因房遗爱谋反之事牵连而死的死,流放的流放,朝廷中的将才为之一空。在一番纷扰之后,朝廷于永徽六年(公元655年)五月终于安排出了远征军的主将以及随从诸将。在这批将领当中,主帅的人选最为让人惊异,如果将关于中国历史的演义小说中的人物根据出名程度排个序的话,此人必然名列前茅,要问此人是谁?他便是混世魔王大德天子三板斧的大老程程咬金,大号程知节。
在真实的历史当中,这位大老程既没有当过魔王天子,当然更不会使什么“三板斧”,他的真正兵器是马槊,年轻时代勇猛非常,与王世充的偃师一战中,他单骑救友,其英姿与《三国演义》中的长坂坡赵子龙相差仿佛。但再勇猛的将军依然架不住岁月的消磨,此时身为左屯卫大将军、卢国公的他已经二十余年未曾上过战场了。“廉颇老矣,尚能饭否”?除了主帅之外,尚有一人更为值得关注,此人在介绍李靖的章节曾经被提到,那便是演义中的终极反派BOSS——苏定方。永徽六年(公元655年)对于苏定方来说是一个咸鱼翻身的年份,自从跟随李靖讨平东突厥之后,他已经被投闲置散了二十余年。与程咬金二十几年养尊处优不同,他却是以待罪之身被搁置了二十余年,究其原因,还得从当年那场大战说起。
贞观四年李靖率铁骑一万夜袭阴山扫平了东突厥,但是回国之际却遭到了“突厥珍物”案的弹劾,虽然之后李靖被太宗亲自赦免,但既然此事已被提出,并且太宗皇帝与李靖都认可了这件事情并非子虚乌有,那么总得找出一个人来承担罪责,这只替罪羊就是倒霉的苏定方。因此他从首先杀入突厥大营的英雄一下子落到二十余年无人问津的罪人身份,可谓从天上一下子掉入了地底。可是即便这样苏定方依然没有放弃,而机会也总是青睐有准备的人,终于在永徽六年让他等到了机会。由于良将缺乏,因此苏定方被重新起用,封为左卫中郎将,与营州都督程名振一起讨伐高丽国,再次崭露头角。由于战绩优良,因此亦被选入了此次平西突厥之役,苏定方可谓是磨刀霍霍,就等着能够再立新功,以雪二十余年来所受的不平之气。(以上对于苏定方二十余年默默无闻的分析仅为本人分析史料之后的一家之言,众看官请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