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词月,”温词月指了指自己,又向窗外指了一下,“月亮的月。”
“你在这里工作吗?”岳远舟打量了一番温词月身上的服务生制服,再看看那张脸,实在觉得她年纪还小,“或者是兼职?”
温词月考虑了一下自己的身份,犹疑道:“兼职……吧。”
毕竟她也算江时延请来的小时工。
怪不得,岳远舟哦了一声,梁都国际他熟得不能再熟,里面的服务生小哥哥小姐姐他几乎都打过照面。岳远舟记忆力极好,哪怕是一面之缘也能清晰地记在脑子里,温词月绝对是他第一次见。
怕引人注意,吃完蛋糕后,温词月蹲在一个小角落里,面前堆着五六个盘盘碟碟,这个角落正好被几米开外的那架奥古斯特的三角钢琴遮挡视线,根本无人问津。
岳远舟觉得温词月特别有趣,想和她一起玩儿,也跟着蹲在她旁边。
两个人并排蹲着,像两个乖巧的小朋友。俗话说“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岳远舟也算是她远方的朋友了,看他这么眼巴巴地看着,温词月想,她总不能吃独食。
温词月面前的碗碟里堆满了吃的,她往岳远舟那里挪了挪,和他一起分享。
瓷白色的小碟,上面放着两个圆乎乎的香蕉蔓越莓玛芬。看温词月吃得香甜,岳远舟忍不住吞了下口水,也夹起一个放进嘴里。
他妈妈曾是花样滑冰运动员,饮食把控严格,尽管退役多年,但饮食和注重锻炼的习惯仍然保持到现在,岳远舟受此影响,从小就不太吃高热量的食品,尤其是晚上,没想到今天居然破了戒。
“要是这里面再加点核桃会更好吃。”温词月有些遗憾,“以后要是有机会,我可以给你做一个改良版的尝尝。”
“那说定了,”岳远舟的眼睛极清澈,仿若含着两汪水,他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欣喜,欢快地说,“一百年不许变,谁要变谁就是小狗。”
其实温词月就是随口的一句客套话,不承想他这么当真。以后哪还有机会见面啊,温词月随口敷衍:“等再见到的时候我们再说定吧。”
真是个幼稚的小孩儿,温词月暗想。
“只要想见面,肯定能见到。”
“远舟,”一个全身穿着正装,面容冷峻的女人站在他们面前,针尖似的高跟鞋跟似乎插在红毯里,“你爸爸叫你过去。”
“知道了,”岳远舟站起身,抓过一张餐巾纸,匆匆从口袋里掏出一支铅笔,在纸巾上写下一串数字,“这是我的手机号,记得联系我啊。”
走了好一段距离,岳远舟还回过头来冲她比打电话的手势。
温词月摆摆手。
宴会进行得如火如荼,江时延的身边仍然围着一群人,温词月看了看时间,还不到约定解救他的时候,于是她继续寻觅美食。
岳远舟一走,温词月更加自由,她四处逛逛,乱七八糟地吃了一肚子,吃饱后对那些美食失去了兴趣,她又转了两圈,看到色彩斑斓的果酒觉得新奇,温词月从来没喝过这个,忍不住喝两杯。
连放在杯子边缘以作装饰用的青柠檬片都被温词月捣碎混在果酒里,酸酸甜甜的味道,她从来没喝过这么好喝的饮料。
不知道几杯下肚,温词月觉得有些脸热,正想出去透透气,忽然从宴会厅正门走进一个女士,她一进来,原本喧闹的人声瞬时低下去一大截。
孟茵竹气场十足,穿一字肩的正红色礼服长裙,纷繁复杂的珠宝耳坠挂在耳间璀璨夺目,虽然不复年轻,但是保养得极好,顾盼之间,那张脸依旧迷人。
她这几年并不怎么出席这种场合,今天露面,立刻受到各方相机的追逐。
孟茵竹可以称得上一代人的女神,她还在读书时便因外表出众而被发掘,为某运动品牌拍摄了第一支广告,由此涉足演艺圈,她在演艺圈一路顺风顺水,从第一部戏开始就是女主演,十年间拿过影后,发过专辑,蜚声海内外。
但在最红时,孟茵竹却选择急流勇退,宣布息影,和多年的恋人江渊成修成正果,此后鲜少在人前露面。
大概是因为孟茵竹在演艺圈的成就辉煌,再加上美貌无双,哪怕她息影多年,娱乐圈的面孔旧去新来,还是有粉丝惦念着她的消息。
唯独江时延,一见到自家这个女王大人,便觉得头隐隐作痛。
谁能想到一代女神孟茵竹女士,到了这个年纪也不过是个寻常人家的妈妈,为了自家儿子的终身大事简直操碎了心。
她来参加这个宴会,一方面是此次建筑展将在舟江博物馆举办,孟茵竹要亲自为儿子撑场子;另一方面,她已经事先和岳礼山的夫人沟通好,这次宴会多请一些什么张家小姐李家明珠,看看能不能撮合出一段姻缘来。
江时延一看女王驾到,顾不得再讨论工作上的事情,快步走到她身边:“妈,你不是说要欧洲自由行一个月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孟茵竹熟练地应对镜头,微笑挥手,小声说:“旅游什么时候都能去,今天机会难得,我得抓紧一切机会为我的宝贝儿子打点。”
几年间,她没再听说儿子与哪个女孩儿交往甚密。江时延虽然一表人才,按理说婚姻大事不需要她如此上心。但孟茵竹实在担心他旧情难忘,更怕他生出什么孤身到老的想法来。
江时延的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当然知道妈妈口中的“打点”是什么意思。
今天年轻貌美的姑娘来了不少,孟茵竹自进了宴会厅,那双眼睛一直在人群里扫射,看着一个个人比花娇亭亭玉立的女孩,她简直眼花缭乱,觉得满眼看过去都像她的儿媳妇。
“要不先喊李栀丫头过来聊聊,”孟茵竹拉住江时延的袖子,语气兴奋,“荣宝投资公司董事长的千金,名牌大学毕业,人也长得恬静,我打听到她对你也有点好感,先认识认识,说不定是你喜欢的类型,要是对李栀没眼缘,还有那个……”
“妈,妈,我的终身大事您就别操心了。”江时延实在厌倦了相亲,每次婉拒对方的话都几乎能写成一篇小作文,有时还落得一番埋怨,他实在很伤脑筋。
“瞎说,我不为你操心谁为你操心,”孟茵竹伸手捏了他一下,“你跟妈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比如……”
看孟女士又要胡思乱想,江时延立刻截住话题:“妈,不是我不想相亲,而是……”
“而是什么?”孟茵竹的神情忽地严肃起来。
“而是……”江时延脑中飞速盘旋过无数个念头,忽然灵光闪现,脱口而出,“而是我已经有女朋友了。”
孟茵竹的眼睛瞬间亮起来:“真的?你这个孩子,怎么不早跟妈说。”
“真的。”他硬着头皮继续编,“对不起,妈,一直瞒着你。”
孟茵竹似是心间一块大石落地,眉开眼笑:“好儿子,有出息,明天带姑娘来家里吃饭,让我和你爸瞧瞧。”
江时延上哪儿变出一个能明天带回家的女朋友,他正想敷衍过去,又听孟茵竹小心翼翼地确认:“儿子,你的‘女朋友’,是个姑娘吧?”
他眉心一跳,声音顿时高了个八度:“当然,妈,你到底在想什么?”
孟茵竹吁了口气:“性别对就好,家庭啊门第啊都不重要,只要是女孩儿智商正常,人又善良,我也没什么别的要求。”
……
这天没法聊下去了。
担心妈妈再追问“女朋友”的消息,江时延火急火燎,想尽快从宴会全身而退,时间指向八点半,他心里松了口气,终于盼到了和温词月约定好的解救时刻。江时延特意站在最显眼的地方,只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他忍不住四面看了看,并没有发现温词月的踪影。
哪里去了?明明刚刚还在乖乖吃东西,他还特意嘱咐过其他服务生不要过去打扰她,这里她人生地不熟,又是晚上,这会儿工夫能去哪儿?
不会是偷偷溜出去了吧,她不是怕黑吗?江时延的心里犹如烧了一把荒草,不过片刻就觉得坐立难安,他无心再听妈妈的长篇大论,在人群里到处找那个小影子。
没人注意到温词月是什么时候溜到舞台上的。
温词月实在喝了不少果酒,她不胜酒力,再加上这酒后劲大,她又闷又热,觉得脸烫得快要烧起来,想找个出口出去吹吹风,不料居然跌跌撞撞晃荡到了台上。
舞台上放了一排桌子,蒙着红布,还放上了话筒,准备稍后的建筑展的开展仪式。温词月神不知鬼不觉地蹭到台上,又慢吞吞地爬到了桌子上。
等到有宾客发现温词月的时候,她已经宛如一尊自由女神像,站在长桌上,一只手高高举起,头上还戴着厅里装饰用的花环,另一只手拿着话筒。温词月虽然酒醉,说话却仍清楚,嘻嘻笑着,用甜甜软软的声音道:“下面,由我来给大家说一段相声。”
“保安,保安!”经理以光速冲进来,他还没遇到过这种突发状况,急忙招呼保安把温词月拖下去。
“八百标兵奔北坡,炮兵并排北面跑。”两个保安冲上来想抓住她,可温词月站在桌面上灵活地左闪右躲,继续进行她的表演,“炮兵怕把标兵碰,标兵怕碰炮兵炮。”
醉醺醺的她看起来尤其可爱,长发微鬈,披散在肩上,眼睛在灯光的映照下闪着水润的光。这个小插曲引起一阵善意的笑声,江时延咬着牙冲上台:“温词月!”
这个声音好熟悉,温词月晕头晕脑,她摇了摇头,努力睁大眼睛,想要看清来人。
也管不了是不是众目睽睽,从看到她到现在,不过短短一分钟,江时延的心一直悬着,他看得出来她是喝多了酒,明明怕高,还在桌子上这样蹦来跳去,万一摔下来后果他根本不敢想。
保安动作粗暴,看温词月站住不动,乘机抓住她的脚腕儿,想把她拽下来,江时延直接翻身跨上舞台,一个箭步冲过去,按住保安的手。
经理赶紧迎上来,冷汗一滴滴往下掉,这场晚宴几乎可以说是搞砸了,弄成现在这样,搞不好连他也要卷铺盖走人。温词月还穿着服务生的制服,完全是他这个经理监管不力。
“江馆长,实在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这个服务生是从哪里冒出来的,”经理赔着笑解释,“等到她一会儿清醒了我好好问问,给您添堵了,您可千万别见怪。”
“确实给我添堵了,”江时延冷若冰霜,他看了一眼还在傻呵呵笑着的温词月,锋利的眼神又看向刚才企图直接拽她下来的保安,“她这么小一只,万一拉扯的过程中磕着碰着,你们能负责得起吗?”
“何止是给我添堵,明明是给我添火!”
饶经理是个眼皮子活络的人,这会儿心里也嘀咕江时延这股怒气来得莫名其妙,他对两个保安大哥使了个眼色,两个大哥悻悻地离开。
能受邀参加这个宴会的都是有眼色的人,最会拿捏分寸,见江馆长英雄救美,且面容肃穆,台下宾客纷纷散去,继续觥筹交错,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样。
“江时延,”登高望远,温词月好像清醒了一些,她怕高,现在意识到自己居然穿着高跟鞋还爬到桌上站着,哆嗦了两下,“江时延,我想下去。”
“站在上边吓死你算了。”江时延的语气仍旧冷漠。
温词月蹲下来,可怜巴巴地看他,微微地张开手臂,用商量的语气道:“抱……抱一下?”
“真是烦死了,温词月,你赶紧给我住校去,我才不稀罕当你的男保姆。”话虽这样说着,但江时延还是伸手,把那一团抱下来。
一到了安全区域,温词月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好像音乐声有些大,周围的人声又太吵,她昏昏沉沉的,脑子又开始不清楚了。
“江美人儿,来给月亮哥哥笑一个。”温词月一只手抱着江时延的胳膊,另一只手去捏他的嘴角,“笑两块五的。”
“时延,这是……”孟茵竹跟过来,看到儿子亲密地抱着一个姑娘,投过来一个询问的眼神。
“妈,”江时延没办法,只能把温词月抱到舞台一侧,坐在台阶上,怕她过会儿难受,江时延拧开一瓶矿泉水,让温词月就势喝一些,“这是我……”
他刚想解释这是他的朋友,也是之前提过的那个古宅修复专家,还没等他说完,温词月酒劲一阵阵涌上来,开始糊涂,她听见江时延喊了一声“妈”,有样学样,也甜甜地跟着叫:“妈!”
“这……这是……”孟茵竹只觉两腿软了一下,她惊疑不定地小声问,“这是儿媳妇?”
“妈,不是这样的,你听我说……”
“是啊!”温词月笑嘻嘻地大力点头。
这下说什么也没有用了。
“儿子,”长得倒是漂亮,孟茵竹打量了一下温词月那张白中透粉的小脸,担忧不减,“这个小姑娘,脑子正常吗?”
“平常还是很聪明的,今天确实喝多了,怪我,跟她闹着玩儿,拿果酒骗她说是汽水。”反正也说不清楚,江时延索性不再解释温词月的身份。他的脑子飞速转动,既然话赶话说到了这个地步,拿她做个挡箭牌抵挡一下来自老妈的连环相亲,好像也不错。
孟茵竹看着她一身服务生的打扮,又问:“她在这里工作吗?”
“是兼职,”江时延瞎编的功力一流,张嘴就来,“她现在还在Q大读书,虽然我跟月亮说过很多次,不要出来兼职了,我养着她完全没有压力,但是她说新时代的女性要学会自立自强,要靠自己。”
一番话听得孟茵竹连连点头,忍不住对温词月好感度飙升。
“妈,月亮醉得不轻,我先带她走。”
此地不宜久留,再待下去谁知道温词月又会做出什么惊人举动。江时延把温词月抱起来,她这会儿乖多了,靠在他胸口上,眼睛眨啊眨,两只手拨弄着他的一粒纽扣。
“好好好,快走,”孟茵竹大喜过望,催着他们赶紧走,“这里有妈妈给你顶着呢,你好好谈恋爱。”
到底是入了秋,晚风多了几分寒凉,贴面拂过来,让人不禁紧了紧衣衫。
江时延先是抱着她,没过多久,温词月在他怀中扭动嫌不舒服,非要他背着。
“温词月,你别得寸进尺啊。”江时延警告她,“我这个人的忍耐可是有限度的。”
“江时延,”温词月每次叫他名字的时候都像咬碎一颗玻璃糖,又甜又脆,偶尔拖一点尾音,像是在撒娇,“江时延,就背一下。”
“一小下,就那么一小下,针尖那种小……”
她边说边比画。
“背背背,烦死了。”和温词月在一起的江时延,和刚才晚宴上头脑清晰不苟言笑的江馆长简直判若两人。他把西装外套脱掉,扯松领带,终于觉得能喘上气来了,“来,背你,麻烦精。”
被叫作“麻烦精”温词月也开心,她向后退了十余米,拉开一段距离,在江时延不明所以的时候,加速冲过来,轻巧地跳跃,莲藕似的小臂环过他的脖子,像只猴子,轻而易举地挂在他的背上。
江时延一个趔趄,差点被她的一记猛冲撞倒,好在他身强力壮,温词月又身单力薄,他赶紧伸手揽住身后的小姑娘,两人这才站稳。
“走啦走啦,”趴在江时延背上的温词月情绪高涨,她摸到他的领带,兴奋地拽了一把,“驾,马儿快跑!”
江时延:这会儿混得连男保姆都不如了,合着他就是一匹马。
梁都国际热闹非凡,隔开一扇门,外面却很安静,江时延背着温词月,慢慢走在这条僻静的小路上。
道路两旁树影幢幢,橘红色的灯光浓浓地铺下来,满树的银杏叶被秋天染上了一层黄,明月高挂,夜空静远。闹了片刻,温词月觉得累了,安安静静地把头靠在他的肩膀处。
她忽然就想起来小时候,有次因为闹脾气打翻一碗开水,腿被烫伤了一大块,她那时还小,什么都不懂,好了伤疤忘了疼,号啕大哭过擦干了眼泪,抹了药膏就到处跑着玩,稍有不慎就会蹭掉伤口上长出的新皮,因此每次去换药都不见烫伤的地方好转。
医生警告道:“如果伤口再长不好,一定会留下很明显的疤痕,毕竟是个小姑娘,在腿上留下这么大一片伤疤总归不好看。”
妈妈没办法,请了假在家看护她。生怕她再调皮,只好成天背着她,直到她的烫伤好转为止。二十年过去了,她腿上的那处疤痕几乎微不可察。温词月一直觉得妈妈的背是这个世界上最宽广、最安全的地方。
就像现在一样,江时延背着她,好像全世界都化作一团涟漪,轻轻在心间荡漾。
不长不短的一条路走下来,原本心浮气躁的江时延渐渐平静了,他打开车门,把温词月塞到副驾驶的位置上。
“你今天到底喝了多少酒?”江时延刚系好安全带,温词月红扑扑的小脸又往他这边歪,黏人得不行,“我是知道你的酒量和酒品了,以后绝对不能在外面喝酒,只要是含酒精的都不行。”
“嗯嗯。”温词月还是觉得面颊如火烧,她眯着猫一样的眼睛,随手摸到江时延的手,温度较常人低一些,她忍不住把脸靠在他手背上,慢慢地蹭了蹭。
这是什么神仙麻烦精?江时延目瞪口呆,这么可爱,他可应付不过来啊!
江时延清了清嗓子,扳正温词月的头,严肃地问:“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温词月坐直,眼睛好像蒙了层雾,仔细看了看他,说:“这么好看,一定是江时延。”
非常好,判断有理有据,看起来也不是醉得无药可救。江时延打开手机录像,离她近一些,想逗逗她:“叫哥哥,你说时延哥哥是这个世界上最英俊潇洒最伟岸不凡的男人。”
“有糖。”温词月根本没听见他在说什么,注意力被在他眼角晃动的一颗小星星吸引住了,她伸手要去捉,只是这颗小星星不过是光打过来的一个影子,她捉了几下都捉不到,有些着急。
江时延对这些浑然不知,他自顾自地说着,想把温词月醉后的窘态以及对他的褒奖拍下来,明天拿给她看,看温词月心不在焉,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靠她更近,那颗星星也摇了摇,突然一下子从他眼角滑到嘴角。
“我的糖!”眼看着到嘴边的“星星糖”要跑掉,温词月顾不得那么多,忙着用嘴去接糖。
于是,她的双唇直接印在他的嘴角。
江时延呆若木鸡,全身似乎瞬间被冰封,一动也不能动。
嘀嗒,嘀嗒。
好像是腕表的指针在走动,明明那么微弱的声响,在这一刻却有如喧天。
似乎整个世界都是软的,像棉花糖,鼻端萦绕的是香甜的水果味,靠过来的女孩儿娇小柔软,柔如花瓣的双唇是软的,眼神是软的。
心呢?
心也是软的。
江时延并不是那种情窦初开的毛头小伙子了,也曾经历过惨淡收场的初恋,这几年相亲对象见了一大把,高矮胖瘦的都有,漂亮的也不在少数,可总是一面之后再也不见。
没感觉,太麻烦,不想见。
总之拒绝的理由有一大堆。
顾寻和爸妈都问过他:“你到底喜欢什么样的女生?”
他随口应付:“能让我心动的吧。”
可什么是心动呢?
或许非要遇见那个人才能明白心动的意义。
是久伴呼吸,是长居心底,是人山人海里的唯一,是看她喜笑嗔怒,都觉得欢喜。
“糖呢?”没有预想中的甜味,温词月疑惑地抬起头,那颗星星已经不知所踪,但因为距离太近,看到江时延白皙的皮肤犹如一块牛奶布丁,车里光线暗,那块“牛奶布丁”显得分外诱人,看起来比周和记的招牌布丁还好吃。
她借着酒劲恶向胆边生,又凑上去亲了一口,还轻轻咬了咬。
“温词月!”车内的空间并不算狭小,可江时延觉得空气几乎殆尽,温度噌噌往上升,他觉得又闷又热,烦躁地把领带扯下来丢到后座,又解开两粒衬衫的扣子,降下车窗,冷风呼呼灌进来,还是热。
热得似乎要燃烧起来。
“你这个流氓,居然亲我!”江时延又气又急,捧着温词月的脸,她眼睛水润,扬着嘴角一直对他笑,那副模样实在是讨人喜欢。江时延只觉得心尖有什么在挠着他,痒痒的,让他坐立难安,“好在我也不是什么君子,懒得和你计较。”
“这可是你先招惹我的,”江时延把她的脸抬得高一些,低声说,“你占我便宜在先,我也不能太吃亏是不是。”
他慢慢低头,双唇蜻蜓点水般蹭过温词月的额头,滑过她的鼻子,慢慢向下。
“小月亮,”江时延的声音更低,如同喃喃自语,嗓子微微哑了哑,“要不然,我教教你应该怎么亲,只亲男人的嘴角可不行。”
他用指腹轻轻抚摸过她的嘴唇:“还要……”
就在这时,温词月的脸色忽然一变,她捂住胃:“我想吐。”
“什么?”原本旖旎的气氛瞬间被破坏,江时延先是一愣,接着赶紧打开车门,“温词月你别吐在我车里啊,这辆车刚保养过,你……”
话音还没落定,温词月向右一偏头,吐了出来。
“温词月!”
腹痛来得迅疾而猛烈,温词月脸色蜡黄,直冒虚汗,吐出来之后她似乎清醒不少,仍然按着胃,胃痛如绞,她抽泣着问:“江时延,我肚子疼,是不是食物中毒了?”
“没事,不要哭。”江时延冷静下来,伸手探了下她的额头,还好不发烧,他抽出一沓纸巾给她做了简单的处理,见温词月的外套也沾上秽物,江时延单手揽着她,帮她解开扣子,脱掉外套。
温词月里面只穿了一件浅咖色的吊带衫,还是压着花边的少女款,纤细的手臂、柔白的腰肢都露在外面,皎洁的月光一披,薄如瓷,又美又脆弱。像什么?江时延不由地走了神,像是初坠人间的仙子。
听到温词月又痛得低呼一声,江时延才回过神来,见鬼了,他暗自咒骂一句,今天似乎他也喝醉了酒,整个人状态都很奇怪,同平常冷静自持的他大不相同。
江时延拿出他的外套把温词月裹住,然后直奔人民医院。顾寻的住处离医院不远,江时延在路上就打电话给顾寻,让他过来帮忙。
到了医院先挂了急诊,温词月又吐了两次,胃疼开始好转,酒意也醒得差不多了,起码能回答医生的问题了。
值班医生在给她写病历,问道:“你今天晚上吃了什么?”
“今天晚上啊,”温词月有气无力地躺在病床上,吊着一口气回答,“那可真是卢沟桥的狮子——数不清。”
顾寻瞪大眼睛:“延哥,你带专家吃狮子了?”
江时延不耐烦地让他闭嘴。
温词月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医生了然:“应该是积食,吃得多而杂,又喝果酒,再加上吹了凉风,吐出来就没事了,要不一会儿再吃点健胃消食片。”
温词月:“啊?”
江时延皮笑肉不笑,等到医生走了,他坐在病床边,把对她来说过于宽大的外套拢了拢:“温词月,吃东西吃撑到来挂急诊的,你是头一个。”
温词月把头缩到被子里。
“顾寻开车来的,一会儿回家,”江时延去买药结账,他站起来,快要走到门口却突然回头,视线精准地对上温词月偷偷露出来的一只眼睛,“洗车的账,我再慢慢跟你算。”
温词月赶紧把头再度缩回去。
江时延轻笑一声。
“延哥,”顾寻跟着他出了病房,最近他被派出去出公差,好一段时间没见到江时延,这次总觉得他哪里不太一样了,“你这衣服怎么回事?”
谁不知道江馆长有洁癖,这会儿看他身上这件衬衫,皱皱巴巴,背后几乎湿透了,哪像是江时延平常在博物馆里那种一丝不苟的风格。
“什么怎么回事?”
“衬衣都湿透了,你跑步了?”顾寻头一次见到这样的他,忍不住好奇。
江时延非常淡定地问:“不行吗?我爱运动,喜欢夜跑,尤其喜欢穿着正装跑个半马,有错吗?”
“没错没错,”顾寻往病房里看了一眼,拱手道,“跑到半路还顺便英雄救美,江馆长的侠义心肠,我等佩服。”
江时延已经拿完药,他拎着袋子准备回病房:“不要乱说话,送我们回大院。”
“你们!你和专家!”顾寻惊呼一声,赶紧捂住嘴控制音量,小声问,“你们这进展够快的啊,延哥,专家她还是个小姑娘啊!”
“她已经大三了。”
“哦哦,居然大三了,”顾寻想起那张娃娃脸,实在看不出来,“那同居也不太合适吧,延哥,像咱们这样的传统男人,可不能轻易掉了节操。”
“不是同居,”江时延一字一句地解释,“只是她暂时没有落脚的地方,借住在我家而已。”
“哦哦,”顾寻点了点头,琢磨了片刻,又觉得不对,“借住在你家?那还是同居啊。”
只是江时延已经潇洒离去,只留给他一个背影。
温词月恢复了些气力,江时延的洗车费还沉甸甸地压在她心口,现在更不敢再麻烦他抱啊背啊之类的,她垂着头,迈着小碎步跟在江时延和顾寻后面。
顾寻又瞧出来一点不对劲,今天江时延走路的速度跟慢动作回放似的,往常这点路就他那两米大长腿不几下就走完了,今天格外磨磨叽叽,像在等谁。
等谁?顾寻一个激灵,再看向温词月。
专家身上那件明显不合身的男士外套,不用估计,就是江时延的,顾寻眼神扫来扫去,分析了半天,心里得出结论,得,延哥这是春心萌动了。
不过像专家这样的女生,还没有恋爱经验的,顾寻认真想了想,应该是大多数男生的理想型吧,延哥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
总比那个杜遥意强多了。
哎,晦气,顾寻呸呸两声,怎么想起她来了。
在医院折腾一通,回到家时间已经不早了,江家老宅离梁都国际稍近,江时延给孟女士打了个电话,让管家姚叔明天帮忙去洗车。
听说温词月去医院了,孟茵竹担心不已:“儿媳妇没事儿吧?”
“妈,她叫温词月,你不用……叫得这么亲密。她要静养一段时间,没什么大问题,就是最近不能带回家吃饭了。”
“温词月,名字真好听,”孟茵竹看儿子快三十的人了终于找到女朋友,怎么想都觉得欢喜,“我明天给儿媳妇煲点暖胃粥,让姚叔顺便送过去。”
“妈,谢谢,我不要……求您别忙活了……”
可是孟女士已经欢天喜地地挂了电话,去研究她的煲粥食谱了。
温词月洗了个热水澡,彻彻底底地醒了过来。
但是刚才她酒醉时到底做了哪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温词月把头埋在温水里想了好久也没能一一回想起来,不过跟着江时延叫那声荡气回肠的“妈”,她倒还记得很清楚。
真是丢死人了,别的小姑娘喝醉了都要亲亲抱抱举高高,而她呢?爬高叫妈还撑得哇哇叫。
幸亏明天就要去学校了,否则还怎么有脸和江时延住在同一个屋檐下。
温词月越想越垂头丧气,磨磨蹭蹭地从浴室出来,长发湿漉漉地披在身上,毛茸茸的睡衣一直遮到脚面,她趿拉着一双兔子拖鞋,又磨磨蹭蹭地走到客厅,至少……要和江时延说句抱歉吧。
刚才满腹心事,没留意屋里的动静,这会儿离得近了,温词月抽抽鼻子,嗅到一阵浓稠的米香。
时至深夜,万籁俱寂,联合大院里多是老人,基本都早早歇下,偶尔只听得隐隐传来的两声犬吠。
江时延在厨房里煮粥,他严严实实地围着一条围裙,皱着眉,右手边摊开一本食谱,他正用温水将煮熟的肉丝洗去浮沫,再沥干水。
旁边的小盘子里盛着已经切碎的皮蛋丁。
“江时延,你在做饭吗?”温词月仿佛发现了新大陆,惊奇地问。
江时延面无表情地指着厨房门口:“去沙发上待着,我一会儿有话和你说。”
温词月还心虚着,哪里还敢再和他唠家常,赶紧乖乖坐在沙发上等。
他实在是不擅长做饭,乒乓哐当的交响曲听得温词月一颗心揪得紧紧的,生怕江时延一个不小心把厨房炸掉。
好在他适可而止,好不容易折腾出来的两碗皮蛋瘦肉粥看起来有模有样,江时延把大碗放在温词月面前,小碗放在自己面前,用勺子敲敲碗边,喂猪似的道:“快吃。”
不会是最后的晚餐吧,难道下了毒?温词月越发心惊胆战,拿着一把勺子将皮蛋瘦肉粥搅了搅,迟迟不肯下口。
直到看江时延喝了口粥,温词月才慢吞吞地将一勺粥送进嘴里。
别说,味道还真不错,起码比想象中的好多了,虽然粥煮得稍微稠了一些,但是鲜香合宜,温词月这才觉得自己确实饿了。一晚上大起大落,她又吐了几次,胃里早就空空如也,皮蛋瘦肉粥好像打开了她的味蕾。温词月话也顾不上说,吸溜吸溜把一大碗粥喝得干干净净。
江时延安静地坐在一边,看她喝粥。
窗外不知道是什么树开得正热闹,月亮挂在枝头,似乎每片叶子都闪着光,室内暖灯一盏,他们两个人相对而坐,米香四溢的粥散发着几缕热气。
这个原本单调冰冷的小房子,突然多了些烟火气,变得像一个家了。
江时延看到温词月捧着碗的手,大概是做过不少粗活,她的手并不像寻常女孩儿那样细如嫩葱,指节比较突出,皮肤也稍显粗糙。他想,像她这样的女生,本应该是长在温室里的娇花,她却甘愿做旷野中的一朵向日葵。
虽然饱受日晒风吹,却始终朝向光亮。
“江时延,真是人不可貌相,你做的皮蛋瘦肉粥还是很不错的,”温词月吃饱喝足,心满意足地放下碗,“你是不是得了什么诀窍?”
她试图让气氛放松,把晚上的事岔开不提。
“是有些诀窍,”江时延开口,他的眼睛垂下又抬起,有些光卷进他的双眼皮褶皱里,那双深黑的眼睛忽地泛起温度,“别人不过是用米来熬粥,而我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她被那副英俊的皮囊所蛊惑,呆呆地追问。
“我是用心。”
嘭。
一丝细小的声响。
一只晕头晕脑的飞蛾被温暖的光源所吸引,挥着翅膀一头撞在他们头顶的灯罩上。
“用用用……心?”温词月的心跳越发急促。
“对,”江时延眼底的笑意更加明显,他离她近了一些,指了指自己心口的位置,“用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