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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两败俱伤

周暮云的身上有一股很浓的香水味,她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如此干净清秀的人会用这么浓郁的香水。或许这其中有许多令人遐想的原因,也或许,单纯是他个人喜欢而已。

两人走到楼梯口时,看到一楼客厅里,邵海堂正拿着拐棍对立在茶几旁的一幅油画指指点点。

黎多情有些紧张,看到周暮云诧异的表情后,更加紧张。

邵海堂抬起头,看到他们两个人,就对周暮云招招手,叫他下来。

待周暮云走近后,他恨铁不成钢地用拐杖敲着油画:“一点长进没有!三岁画到现在,还是一个小学生水平!”

“您今天应该在日本,外公。”

“我爱在哪里就在哪里!”外公很有脾气地反驳,“看看你那个不成器的舅舅画的这东西,看得我心梗都要犯了!拿出去给我扔了、烧了,还好意思叫人送回来!”

“您什么时候有的心梗,我怎么不知道?”周暮云走上前拎起那幅在外公眼里一无是处的油画,准备按他老人家的要求销毁。

“现梗,不行吗?”

“行,梗吧。”

邵海堂虽已是七十岁的白发老人,但精气神完全不输年轻人。他“哼”了一声,无意间暼见正要穿鞋遁走的黎多情,语气立马变得严肃:“你你你,那个穿鞋的小姑娘!”

黎多情转身,飞快地鞠躬九十度:“爷爷好,我家里有急事,我先走了!”说完就转身去穿鞋。

“你转过来。”邵海堂拿出长辈的威严命令她。

黎多情微微侧头,一脸无辜地看着他:“怎么了?”

“噢,我想起来了,我认得你,你就是破坏万千婚礼的那个女孩子。”

黎多情:“!!!”

周暮云:“!!!”

“你来干什么?”老爷子重重地敲了敲地板,“你不是和我们万千有关系吗,怎么又和我外孙搅和在一起?”

他气急败坏地看向周暮云:“你怎么回事?到底是你舅舅和她有关系,还是你和她有关系,还是你在帮你舅舅处理他们两个见不得人的关系?”

周暮云沉默了两秒,几步走到黎多情面前,把手里的油画推给她:“扔门外,用人会处理。”

“扔了?”

“烧了也行,你有打火机吗?”

黎多情摇摇头。

“没有你还不走?”

“可是……”

“我留你一个人在这里,是不是不太厚道?”黎多情的话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周暮云便低头在她身后低语道,“你应该找个算命的看看运气,我外公一年下来在一楼停留的时间都不超过两个小时。”

这种运气还找什么算命的,应该找个福利彩票店去买几注!

黎多情走后,周暮云回到邵海堂身边,扶着他坐下:“她和我跟舅舅都没有关系,不过是一个朋友而已,今天来找我是谈工作的事。”

虽然邵海堂并不觉得自己老糊涂了,更不会老眼昏花。但事实上,他是真的有些糊涂,时好时坏,周暮云随便编个理由便把他糊弄过去了。他的眼睛还不时地向窗外张望,直至黎多情消失在大门口。

她的怀里,还抱着邵万千的油画。

黎多情从来没想过,邵万千会是一个如此有才华的人。

虽然她不会画画,也不懂赏画,但作为一个外行人来看,这已经是大师级别的手法了。

画上是一只白色波斯猫,卧在白色的大床上。猫咪的眼睛与毛发栩栩如生,床品高级的光滑质感也格外逼真。

画作是否优秀她无法做出专业的评价,但从细节上她可以看出,画它的人还是投入了大量的精力和时间。

这总比街边卖的印刷装饰画要好看得多。

刚刚她问过了,如果扔在他们那里,是真的要烧的,不然老爷子看到了会生气。

烧了太可惜了。上次楼上走水,把她们家客厅的一块瓷砖给弄鼓起来了,正好回去可以把瓷砖砸了,然后买个粘钩,把这个挂上。

她没有多想为什么要在自己家里挂邵万千的画,只是有些担忧,自己今后不会沦落到靠捡破烂为生吧?

邵家的宅子有些偏远,普通的出租车很难遇到,用滴滴打车,她心疼车费。反正她也不像周暮云那样赶着开会,就沿着马路溜达,吹吹火热的风,晒晒火辣的太阳。

她可是被邵万千当成咸鱼晒过的人,这点紫外线对她来说太小菜一碟了。

沿途走了十几分钟,好好的大晴天突然下起豆大的雨点,并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黎多情没有心思感叹大自然的神奇和变化多端,只能尽可能地让怀里的油画贴近自己的身体,小跑到路边一棵小树下。

真的是很小的树,树身看起来不比她壮硕多少。稀疏的几片叶子被雨滴砸得“啪嗒啪嗒”直响,随后又“啪嗒啪嗒”地落在她的头顶和肩膀上。

通常情况下,这种晴天下的雨都是阵雨,很快就会过去。可这个很快,也不是谁能说得准到底需要多久的。

黎多情掏出手机,准备在APP上叫一辆车。谁知这个地方信号也不好,定位功能根本不好用,就在她焦头烂额时,对面车道上飞快地开过一辆白色大G,忽地急刹车停下,接着原地掉头,霸气十足地驶入她的视线,最终停在她面前。

车窗放下后,她看见了邵万千。

难得有人能把帅气沉稳与嚣张跋扈展现在同一张脸上,但邵万千就是这样的人。无论何时看到他,都会觉得他既是人中龙凤,又是地痞流氓。

邵万千双唇松松地叼着半支烟,用他一向打量她的嫌弃眼神望着她,仿佛是谁逼迫他了一样,不太情愿地吐出两个字:“上车。”

黎多情花了三秒钟时间来思考上不上他的车。三秒过后,她什么都没思考出来,一条腿已经迈进车内。

这还思考什么,这时候再下车,岂不是更没面子?

面子暂时就不要了。

她把油画斜放在自己腿边,接过邵万千递过来的纸巾,发自肺腑地感激他:“谢谢叔叔。”

“不客气,大侄女。”邵万千的声音格外轻快。轻快到令黎多情回忆起他当初戏谑自己说要把她扔到海里喂鱼一样,带着某种恶作剧即将得逞的快感。

“这雨下,下得真莫名其妙。”她用纸巾反复地擦着发丝上的雨水。

“是。”他应和一声,“晴天下雨,浇王八。”

黎多情佯装生气地鼓起嘴巴,一巴掌拍在他的仪表台上:“你说谁,谁是王八?”

“叮铃,叮铃,叮铃,叮铃……”后排座位上突然传来晃动的铃铛声。她寻声望去,当即拔地而起,“砰”的一声撞到车顶又弹回座位上,痛得她眼冒金星,捂着脑袋叫妈妈。

邵万千自觉人生在世这三十六载也算见过一些世面,可他今天是第一次用双眼看清了“吓一跳”到底是怎么跳的。

后座上四条精神抖擞的德牧,正虎视眈眈地蹲在那里,开启了强大的护主模式。

其中一条已经开始呲牙,发出威胁的“呜呜”声,另外三条也跟着呲牙。

黎多情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心想自己一个好好的黄花大闺女,不跟哪位翩翩公子有缘,偏偏跟这几条凶巴巴的大狗有缘。刚才还庆幸狗不在家,结果这就出现了!

她闭着眼睛往门上扑,一心想要逃跑,不料邵万千比她更快一步,直接按下中控锁。

黎多情哭唧唧地缩成一小团,苦苦地哀求:“叔叔,我,我错了,让我回家吧,你们家的狗太,太威武雄壮了,我我我,我害怕……”

“可是外面下雨了。”邵万千一副怜香惜玉的模样,好像他真的舍不得她去淋雨。

“让我淋雨吧,我爱淋雨!”

黎多情激动的情绪影响了后面四条大狗的稳定性,其中一条“汪汪”了两声,差点把她吓得尿裤子。

她知道邵万千不会让这些狗扑咬自己,可她怕这些狗控制不住自己,不是经常有一些大型犬不受主人控制乱咬人的新闻吗?难道邵万千不懂狗就是狗,谁也难保它们不会失控的道理吗?

“嘘!”邵万千竖起手指瞪了后座的大狗一眼,一脸玩味地对黎多情说,“本来它们睡得好好的,你非要拍着仪表盘吼我。它们对你的敌意来源于你对我的不尊重,你对我客气一点,它们就不会这么凶了。”

黎多情万分委屈地抹眼泪:“我对你很客气了呀,是你,说,晴天下雨,浇王八,你先说我是王八的……”

“我对你不客气没问题的,你对我不客气就不行了。”

黎多情皱眉,一脸不服气:“为什么,凭什么?”

“因为,我有狗,四条。”他理所当然地撇嘴,反手摸了摸身后的狗头。

这个理由如此牵强,但当下她还能怎么办呢?只有无条件地屈服。

擦头发的纸巾变成了擦鼻涕眼泪的,她的眼眶鼻头都被搓得红通通的。

邵万千启动汽车,朝市区的方向开去:“你没有我的电话吗?找我要提前预约,我不会整天宅在家里无所事事。”

黎多情往前挪了挪屁股,轻轻地“哼”了一声:“少自作多情了,你哪只眼睛看,看到我是去你家了?”

“我两只眼睛都看到你怀里抱着我的画了。”

“你哪只眼睛看出这是你的画了?”

邵万千不屑地笑了笑。

他忽然觉得黎多情是个挺有意思的小姑娘,在他过去的人生岁月里遇到的那些人,无论平时多么刺头,在他面前都变得温顺乖巧。因为不会有人比他更刺头。用他小妈青山奈奈的话来说,他根本不懂女孩子,都随了他那个冥顽不灵的倔爹。

他是不懂女孩子,也不需要懂,他是一个励志要把自己的一生过得风生水起、潇洒自在的人。

但他又十分不喜欢唯唯诺诺的女人,就好比陈潇,说她胸太平撑不起衣服,她就隆个大的,说她腿太细穿裤子像筷子一样丑,她从此以后就只穿裙子。即使她身在富贵人家,从小被娇惯着长大,可在他面前还是会不自觉地低下头,生怕让他有一点不高兴。

青山奈奈说他不会宠女人,这种女人需要宠吗?她们压根就不给他惯着的机会,想惯都不知道从哪里入手。

当然了,他自然也不怎么喜欢黎多情这种跟他对着干的,凡事都要跟他据理力争,嘴硬且不讲理,胡搅蛮缠还爱哭的女人。

可是偶尔,他也会觉得黎多情挺好玩。

顺毛摸不对,逆毛摸也不对。以为是球,踢一脚能踢出去,结果是榴梿,踢一脚在原地一动不动,还扎肉。

“画是你在我家偷的吗?”邵万千突然开口问。

“不,不是!”黎多情激动地否认,车内空间有限,她的音量稍微高了那么一点,后面的四条大狗就开始“呜呜”地给她敲警钟。她只好放低音量,悄悄地为自己辩解,“我没有偷,是,是你外甥,给我的。”

“他给你干什么?”他问。

“你爸爸说,像小学生画的,要拿出去烧掉,我路过,就帮忙带走。”说完,黎多情偷偷地暼了一眼邵万千的表情,看看他是否会因为她诚实地讲出邵海堂的原话而恼羞成怒。

可他面上一片云淡风轻,仿佛黎多情说的事情与他毫无瓜葛:“现在你可以说你的意图了,找我干什么?”

“什么也不干啊!”她眨了眨眼,无辜地说,“真不是找你啊,我是找你外甥,周暮云。”

邵万千不禁皱眉:“怎么,你妈又相中我外甥了?”

“我呸!”她正想高声反驳,忽然想起大狗,立马捂住嘴巴,好半天不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一下,“我这次是有正经事找他!”

“怎么,你以前还有不正经的事找过他?”

黎多情恨铁不成钢地拍了拍自己的嘴巴:“你才不正经,你最不正经,老不正经!”

恰逢十字路口,绿灯最后两秒,邵万千平稳地开过去,正要反驳她“我都没说你妈老不正经,你好意思说我老不正经”时,右后方突然窜出来一辆速度极快的三轮车抢到他前面。他不得不用急刹减速,而此时十字路口的右方向,一辆失控的泥头车正按着喇叭一路疯狂地冲过来。

它先是撞上一辆停在红灯下的面包车,顶着面包车朝邵万千的大G撞过来。这个时间太短,邵万千根本来不及完全躲避,他一手猛打方向盘,尽可能地不让车的前半部分被撞,他一手挡在黎多情的胸前,将她一把按回座椅里。

“哐当。”在他的手臂被她死命抱住的同时,后车门被重重地撞上,他的头部撞到身侧的车窗上,随后便两眼一黑,失去了知觉。

黎多情和邵万千这两个人,其中一个人必定是有毒的。本来各自的生活都好好的,只要凑到一起,必有一方受伤。

这回更甚,是两败俱伤。

黎多情是被白以飒和姨妈撕心裂肺的哭声吵醒的。

由于白以飒和姨妈赶来得太及时,导致她连休息都无法休息好。

黎多情心里有些忐忑,这俩人哭得仿佛她已经过世了一样。她是死了在这飘着呢,还是缺胳膊断腿的快死了?

她自己也不确定,毕竟车祸猛于虎,她又是如此的娇嫩。

正想试着动一动,就听到病房的门被人猛地一脚踢开。现在就算她动,姨妈和白以飒也看不到,更不会欣喜若狂,只顾着看踹门的人了。

硬闯进来的人是梦恬恬,她不走寻常路,也不爱敲门,她不爱说人话,也向来不说人话。

所以她进来以后没有先看一眼这个生死未卜的姐姐,而是劈头就问:“她死了吗,能赔多少钱?”

“你才死了!”白以飒一个箭步从椅子上跳起来,扑到梦恬恬身上。

白以飒的战斗力并不像她看起来那样弱,毕竟家里条件好,多少有点护身的功夫。

姨妈本来是想抽梦恬恬的,无奈自己筋骨老化,没有年轻人那么迅猛,就慢了一步。这一步,又逆转了她的立场,她看到自己的女儿挨揍了啊!

梦恬恬再不好,只能她打,不能让别人打!

于是刚刚还跟白以飒抱头痛哭的姨妈,立刻就和白以飒反目成仇了,扑上去连拉带拽地拼命护着自己闺女。

这样,梦恬恬就有了明显的优势了。

这时,即使是半身不遂,黎多情急得也要痊愈了。她全身发力手脚并用,一个诈尸式的鲤鱼打挺从床上蹦了起来,一把拽掉扎在手背上的针头。

此刻的黎多情四肢血脉通畅,连指甲都完好无损,唯独有一点头晕。但年轻人血气方刚,一旦情绪上来了,还真是自己也无法控制,她毅然决然地加入到这场殊死搏斗中。

可黎多情就是个废物,都不等摸到梦恬恬的头发,就被她一脚踹在肚子上,惊呼一声坐在地上。年轻不要怕输,黎多情继而愤慨崛起,再一次扑了上去。

一个大难不死的病号,刚一醒来就挨打,这肯定是无法原谅了。白以飒誓要跟梦恬恬这个白眼狼分个你死我活:“我今天就替你家里人教育教育你什么叫尊老爱幼!”

“我女儿轮不到你教育!我生的我自己教育!”

“姨妈,你别拦着她,让以飒教育……哎哎哎,你别,别扯我头发,梦恬恬,你给我松开!”

三个女人一台戏,四个女人闹翻天。

就在四人闹得不可开交之际,病房的门再一次被人推开,这一次,是礼貌地推开。

周暮云和他的外婆,也就是邵海堂的续弦青山奈奈,一同来看望黎多情。毕竟黎多情是在自己家里人的车上出了车祸,他们来看看这边安排得是否妥当。

可是入眼的这一幕,着实让他们有些吃惊。白以飒扯着一个陌生女孩的衣襟,女孩扯着白以飒和黎多情两人的头发,陌生的中年妇女掐着白以飒的脖子,黎多情抱着妇女的腰,一条腿还在空中拼命地朝陌生女孩的方向踢。

这就是女人的战争,打得毫无秩序和章法可言。

周暮云扶着门把手愣了几秒,反手将门关上,与青山奈奈两步迈到她们身边,伸手去拉架,他出声怒喝:“你们对受伤的人还有没有一点起码的尊重!”

被揪着头发的白以飒听到这个声音后,宛如被人当头一棒,立刻从战斗的激情中清醒。

白以飒松了手,但梦恬恬不肯松,于是周暮云便打算强行将她拉开。

在姨妈看来,这不过是又来了一个帮忙欺负梦恬恬的,她低着头猛着劲地朝他胸口冲上去,准备用脑袋直接把他撞吐血,然而这一下,被白以飒挡住了。

挡得结结实实,白以飒咬牙切齿地揉着自己的胸部,疼得她直哼唧。幸好这是真材实料,这要是假的,姨妈非得给她撞爆了不可。

周暮云并不想加入这场混战,他长手长脚地将四个人拉开,拉成一个宽阔的正方形,谁的胳膊腿也挨不到谁。自己则站在中间,跟老师一样,用眼神向每一个人传达自己恨铁不成钢的气愤。

“你,回去躺下。”他先看着黎多情,下巴朝病床一扬。

黎多情倔强地撅起嘴巴,站在地上一动不动。

周暮云上前推了她一把,强行将她按回床上,并在这个季节、这个天气里,强行给她盖上了棉被:“你的脑袋是不是不想要了,你不知道缝了针的吗?”

黎多情倔强的小表情立马切换成惊恐不已的表情,她小心翼翼地捧住自己的头说:“我,不知道啊,也没人告诉我啊,我一醒过来就,就开始跟她们打架了,你这样一说,我忽然感觉很疼……”

他拉下黎多情的手腕,在看到她头上的纱布渗出红色,手腕上也出现了抓痕时,不禁皱了皱眉:“疼就不要乱动,重新缝一次,更痛。”

“外婆,去和医生说明一下情况,她的伤口需要重新处理。”他转身对青山奈奈交待道。

青山奈奈虽然是他的外婆,但并不是老太婆。她和邵万千同岁,是邵海堂晚年梅开二度娶的小老婆,貌美且富有,家里人一直非常认可且喜欢她。因为她精明能干,性格讨喜,更因为她对邵海堂是真爱。

一个身价几十亿的日本富婆非要嫁给一个除了会画画什么都不会干、还特别大男子主义的倔老头,这不是真爱是什么?

由于生活优渥,青山奈奈从没如此近距离地接触过这样混乱的场面,她紧紧地抱着胸前精致的白色手包,吓得花容失色,连忙点头:“好的,好的。”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嘀咕着:“怎么这么粗鲁,这个女孩子这么粗鲁,她身边的人都这么粗鲁,太粗鲁了,简直粗鲁得可怕……”

周暮云看向另一边的白以飒。她头发凌乱,眼角也被抓破了,衣服被扯得七扭八歪,正手忙脚乱地整理着。

他叹了口气,对着梦恬恬扬了扬下巴:“你是梦恬恬吧,跟我出来一趟。”

“你谁啊,你?”梦恬恬不屑一顾地说。

周暮云单手插进口袋,皱眉道:“不是你托你姐姐找我的吗?我就是你要见的周暮云。”

姨妈担心女儿,也跟着他们一起出去了,病房里就剩下黎多情和白以飒两个人。

白以飒站在离黎多情挺远的地方,默默地看了她很久,才有些幽怨地叹了一口气。

就是很普通的叹息,可黎多情还是听出了一丝认命的感觉。即使是很普通的对视,她还是看到了白以飒眼里,那一丝的无奈。

换做平时,白以飒一定会扑到她身边开启单口相声模式,她突然安静下来,倒让黎多情心里有些不安。

黎多情刚叫了一声“以飒”,青山奈奈就带着医生回来了。一群人浩浩荡荡地进来,给黎多情检查,拆纱布,清理消毒,再包纱布。整个过程,白以飒都站在远远的地方看着。

周暮云进来后,驻足在白以飒两米远的地方打量着白以飒:“你这里被抓坏了,等会儿让护士给你处理一下。”

不同于往日面对他时的拘谨无措,白以飒大咧咧地摆手:“没事没事,我从小跟我哥在男人堆里混大的,皮糙肉厚,破这点皮不用上药。你去看多情吧,我出去透透风。”

说完,白以飒不给周暮云说话的机会,直接跑了出去。

医生给黎多情处理好伤口后,帮她重新扎针。一番批评教育后,又带着一群人浩浩荡荡地离开了。

青山奈奈坐在床尾的椅子上,端正得像日本首相夫人:“黎小姐,看到你生龙活虎的样子我感到很欣慰。关于这场事故,住院的费用你不用担心,一部分由肇事司机承担,另一部分升级病房和服务的费用由我们承担。你主要以休养为主,想出院的时候通知我们一声,如果不想出院的话,就一直住着。”她微笑着说完,礼貌地对黎多情点了点头,仿佛在进行某种必须进行的仪式。

黎多情很不好意思,刚要坐起来回她一个礼,被周暮云及时按回去:“你别动。”

青山奈奈继续微笑道:“我先告辞,祝你早日康复。”

“哦,那个,阿姨,不对,奶奶再见!”

周暮云坐下来,有些不解:“为什么叫她奶奶?”

“不然呢?”黎多情的眼睛瞪得老大,她一直以为邵万千这个貌美又年轻的老妈不是什么省油的灯。按常理,青山奈奈也应该不是省油的灯,可事实恰恰相反,青山奈奈懂礼貌有教养,不会像传说中的富家太太那么刁钻跋扈,“我不叫她奶奶,难道要叫她阿姨,那我岂不是成了你的长辈?”

“我叫她外婆,你应该随我叫,人是我带来的,为什么站在我舅舅那边叫人?”他又问。

黎多情眨眨眼,假装听不懂这乱七八糟的辈分,指着门口说:“那个以飒,以飒受伤了,你快去看看吧!我一个工人阶级家庭的小孩,从小就皮糙肉厚的,这点伤没事,睡一觉就好了!”

她见周暮云一动不动,便抖了抖自己的脚:“你怎么不动呢?她是你好朋友的妹妹,亲妹妹……”

周暮云板着脸站起来,帮她把床头的矿泉水拧开,再轻轻盖上盖子,放在一旁:“我不是你们两个的什么人,你们没有资格把我推来推去。”

两人就这样一高一低地对视着,如果说刚刚白以飒的眼神是欲言又止,那他的眼睛写满的就是呼之欲出。

黎多情忽然开始害怕,害怕周暮云会说出什么她想听又不敢听到的事。

她自觉聪明地转移了话题,问道:“你舅舅呢,他伤得严重吗?应该不会重的,不是说什么遗千年嘛!”

周暮云没有立刻回答,直到眼底的暗涌慢慢恢复到平日的冷清:“他撞傻了。”

黎多情愣了一下:“什么意思,什么叫撞傻了,你骗人的吧?他要真撞傻了,你们还,还有工夫来看我?肯定要举家来口诛笔伐声讨我……”

周暮云淡淡地点了一下头:“他平安就好,傻不傻也不是很重要。”

“我可不可以冒昧地问一下……”

“我现在不想回答问题。”他说,“下次再问。”

黎多情十分干脆地朝他摆摆手:“行,下次问,哎呀,我这个药好像有催眠的效果。”她打了个好不斯文的哈欠,然后拉高自己的被子,示意自己要当一名尽职尽责的伤患,准备睡觉了。

周暮云在离开之前,顺手帮她把病房的灯关上:“你姨妈和你妹妹已经回家了,你饿吗,需不需要吃点东西?”

“不不不,我不吃。”她挥手,“晚安。”

“晚安。”

病房恢复安静,空荡荡的仿佛刚刚不过是她稀里糊涂地瞎梦了一场。等到走廊的感应灯也暗下来后,她掀开被子,趿拉着拖鞋走到窗户边,躲在窗帘后面向楼下张望。

这个时间,住院部的出入车辆并不多。饶是只有三两辆,黎多情也还是认不出哪个是周暮云的。她只研究过他的人长得与众不同,没研究过他的车。

黎多情突然注意到远处路灯下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在望着她病房的方向,那个穿着白色连体裤背着红色小香的女孩子,那就是她永远的小哪吒白以飒啊。

黎多情试着推了推窗,可窗打不开,只能开一道小小的缝隙。在路灯之下显得落寞又孤独,浑身上下充斥着与“小哪吒”不符的落寞气质的白以飒,已经慢悠悠地走出她的视线。

幽暗的走廊里,周暮云靠在冷冰冰的墙上,轻轻一偏头,就看到黎多情站在月光下的单薄背影。她站了多久,他便看了多久,走出医院的时候,踩的便是刚刚照过她的月光。

黎多情记得自己看过一本鸡汤类的书,名字乌七八糟的她记不住,只是对其中一句印象很深——不知如何结束的故事,就不要去开始。

鸡汤嘛,多半是废话,但是偶尔总会让人共鸣那么一下子,就一下子。

现在的她,已经没有心思和鸡汤共鸣了,满腔都是怨气。她想知道姨妈和白以飒来医院的时候是不是太着急了,以至于忘记带脑子,还是她们就认定了自己出个车祸就一定会祸死呢?

如果都不是,那来的时候,为啥不想到她一个走到哪里都要推着输液瓶的人,需要有人买个果篮盒饭什么的呢?

黎多情在床头的柜子里翻了翻,没看到自己的包,也没看到手机。这就意味着,她连去楼下买小食品的钱都没有。

刚刚周暮云问自己饿不饿的时候,为什么要装作一副“妖怪速速退去,咱俩从此山水不相逢吧”的鬼样子,说实话就好了。实话就是饿,饿了就会胃疼,胃疼就会低落,低落就会忍不住流眼泪。

不用做一个假装坚强的人。打架失败了哭,受到委屈了哭,来大姨妈不开心哭,考试没有一百分哭,反正任何时候想哭就哭,不打扰别人,不麻烦别人,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白以飒说过,想哭的时候不能憋着,因为肚子是用来盛美食的,而不是用来装眼泪的。

实在饿得受不了了,黎多情推着自己的输液瓶去了护士站,以自己是邵万千女儿的名义问到了他的病房,然后径直地奔了过去。

她与邵万千的病房刚好在走廊的两端。一路走过去,沿途的感应灯一盏一盏亮起,她越走越觉得有气势,不禁嘟囔了两声:“这跟接驾似的……”

触景方会生情。在过去的几年里,其实她不是常常能想起姜芷,因为姜芷这个妈本身没什么作为,鲜有母女情深的回忆能让她茶余饭后来琢磨。但最近,因为邵万千,黎多情经常想起姜芷。

越想越觉得姜芷身为人母,却一点当妈的样子都没有。但无论怎么样,姜芷养育了自己,不仅没有打过她骂过她,没让她劈过柴挑过水,还让她吃饱了肚子,穿上了好看的衣裳。她虽然没有白以飒生活得那么富裕,但也多亏了不着调的姜芷,她才能生得细皮嫩肉,才能用墨水将这个世界描绘一二。

所以她惦记姜芷。

如果姜芷愿意回来就好了,就算她再不怎么喜欢邵万千,也愿意接受他当自己的后爹。

想到如果邵万千当了自己的后爹,她就一不小心升级成了富二代,黎多情心中还是暗暗地高兴起来,简直是两全其美。

可惜,邵万千肯定是万般不愿搭理姜芷的。

丢人啊丢人,姜芷,你好歹也是一个知识分子,为什么非要在一棵歪脖树吊死?

邵万千的病房门半敞开着,里面没有开灯,昏昏暗暗的。只有走廊冷白的灯光照进去,撑起一片光明。

这哪里像个病房,明显是VIP中的VIP,环境配置比她住的高级太多了。

黎多情站在门口,病床上空荡荡的,没有看到邵万千的人影。床上的被子掉落在地上一半,床头柜子上的花瓶里插着一束含苞待放的鲜花,还摆着一提没拆开的精致果篮,另外还有个不锈钢的保温饭桶。

黎多情也不知道用饭桶来形容这个饭盒准不准确。她小时候也用过差不多的保温饭盒,但仅两层而已,而这个应该有很多层吧,她想。

她在门口敲了敲门,等了半天都没有人应,便径直走进去。因为房间太安静,黎多情也不好意思太大声,悄悄地压低嗓子叫了一声:“邵叔叔?”

她翻过放在床头的卡片,看到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邵万千”三个字,这才放心地坐下来。

黎多情碰了碰果篮的包装袋,“哗啦哗啦”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刺耳。她借着走廊照进来的微弱光线一样一样地辨认,发现里面居然有濒熟的牛油果和新鲜的车厘子。大款们果然不一样,出手都是大手笔。

她一手按在那个保温桶上,一下一下地敲着,经过片刻的思想挣扎后,她决定先一探究竟。

“哇……”打开盖子后,她忍不住感叹,“鸡煲翅!这个香味真是……”

令人目眩神迷啊!

她拿出最上面的一层,在看到第二层后,又开始感叹:“哇,吊烧排骨……还有焦香味道呢!”

拿走第二层,她终于忍不住咽了咽口水:“小白菜,这是……鱼子?”

拿走第三层,看到最后一层时,她肚子的“咕噜”声已经在房间里回荡了:“干贝菜心山药粥,青山酒家的味道!”

黎多情的胃又开始隐隐作痛了,她咬牙告诉自己一定要有出息。连续咽了好几次口水后,她把保温桶里的菜品一层一层放回去,大义凛然地转移视线,看向别处:“我不饿,我叫黎不饿!”

虽然嘴上这样说,但身体还是诚实的。可她不敢吃,她不知道邵万千是否吃过东西了,万一一会儿他回来要吃东西怎么办?

一番思想斗争之后,她决定,先吃为敬!

吃饱了才能恢复得快,恢复得快才能出院快。出院了,她就不用再当他的负担了,他也不用内疚带着自己出车祸的事情了。

如果他不内疚的话,那她就吃得更心安理得了。本来她淋雨淋得好好的,明明就是他让自己上车才出车祸的,他必须内疚!

所以这个饭,她必须吃。

黎多情发誓,这是她长这么大吃过最纠结的一顿饭,思想斗争堪比当年报考大学志愿时,她曾因为到底上清华还是上北大而纠结得掉头发。分数出来后证明是她想太多了,清华和北大,无论是哪一个,都离她远得十万八千里。

她走到门口,伸头看向病房外的走廊。在确定没有找到邵万千归来的身影后,就独自坐在他的病床上,开始享用他的高级病号饭。

如果她能每天吃到这么美味的食物,她相信,她今日的魔鬼身材怕是保不住了。黎多情拿起遥控器打开病房的电视,找到一部演着家长里短的电视剧来消磨时间,心情突然变好了。

黎多情是一个很容易满足的人。她左手捧着粥,右手抓着排骨,左腿盘起,右腿一晃一晃地荡在床边,时不时地随着电视里的对白傻笑两声。

一点征兆都没有,病房门口突然出现一个长头发女人,黎多情“啊”了一声,差点把怀里的粥打翻。她紧张地发问:“你找谁啊?”

“你是谁,为什么在这里偷吃别人的东西?”长发女人的手“哒”一声拍在开关上,病房里顿时明亮起来。

黎多情没有见过这个人,看她一身打扮,也不像是邵万千那个阶层的,但似乎骨子里有一股天生的倔强。这让她看起来有着不同于常人的漂亮,说话的声音里也透着一股倔强,听起来脆生生的。

“我没偷吃啊!”黎多情的小腿不荡了,紧紧贴在床沿,一脸戒备地看着长发女人,“我这是光明正大地吃。”

“哪里光明正大了?你连灯都不敢开!”

黎多情咬了咬后槽牙,心想不开灯吃东西也不能叫偷吧?谁家偷东西还坐在主人屋里面消化的:“我吃你家粮食了,你管那么宽?”

“呵呵。”女孩子皮笑肉不笑地晃了下头,“还真是,这饭就是我送来给邵万千的,你吃的就是我的粮食。”

这就十分尴尬了,黎多情总不能孩子气地说吐出来还给这个女孩子吧,无论如何她也要找一个合理的台阶给自己下。

脑子不够用,运气拿来凑,黎多情正斟酌该用什么方式把这个被自己吃到见底的保温桶放回去,就听到外面走廊上传来由远及近的熟悉男声。

邵万千一路讲着电话,嘴里叼着一支未点燃的香烟,脑袋上缠着一圈又一圈的白布。他没有穿医院的病号服,而是一身素色的居家睡衣,胸前的扣子只系到腹部,敞着衣襟痞里痞气地晃进来。

他看到病房内的两个女孩,明显地愣了一瞬。接着又恢复他那一副桀骜不驯的样子,晃到床边,一屁股坐下来。

“哎哎哎,我的脚!”黎多情皱着眉往回收腿。

邵万千扫了一眼她油汪汪的嘴和小手,面无表情地说:“往里点。”

黎多情努努嘴,没有顶嘴,乖乖地往后挪了挪屁股。

邵万千从枕头下面摸出打火机,径自点燃嘴里的香烟。把刚刚买来的烟盒往床头柜上一扔后,他冷冷地望着站在病房中的长发女孩:“我不是让你回去了吗?”

“我偏不!”女孩的态度十分坚决。

“死缠烂打如果有用,那世界上就没有单恋一说了。如果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没皮没脸的,就算把我剁碎了也不够分。”袅袅烟雾弥漫在邵万千的面前,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旁边的不锈钢小碗,看了一眼里面的小白菜,又“咣当”一声扔回去,“谢谢你的饭,还有果篮和鲜花,等你结婚的时候,我会给你封个大红包。”

黎多情下意识地把粘着排骨汁的手指放进嘴里,黑白分明的眼珠像两个灵活的玻璃球,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按邵万千的说辞来推断,这应该是他另一个前女友。

女孩突然抬手指了指躲在他身后的黎多情,不服气地问:“她是你现在的女朋友吗,你跟陈潇彻底玩完了是吗?我比不过陈潇,我还比不过她吗?”

黎多情突然感觉自己手里的保温桶重如千金,直接压在她的脸皮上。谁能料到这饭是前女友送的呢,来的时候也没有小护士通知她会有这一出啊!

“天真。”邵万千冷笑一声,反手一把将黎多情扯了过来,手臂跨过她的肩头,将她牢牢地揽在怀里。黎多情被他猝不及防地拽走,身体一时找不到着力点,只能任凭摆布地靠在他怀里。她正暗自想着,邵万千这个渣男的手段也不怎么样嘛,随便搂一下就想让前女友难堪,现在的前任可不是吃素长大的。

事实证明,黎多情还是小瞧了他。

邵万千不单是把她搂在怀里,更是随手打开床头柜子的抽屉,抽出两张纸巾,抓着她的手腕,开始仔细地给她擦手。低头看到黎多情的嘴巴还没擦,又抽两张纸,给她擦嘴:“比不比得上,还是要看时间。我喜欢你的时候,你就是无法比拟的存在。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你做了太多让我失望的事情,别说无法比拟了,你连比的资格都已经失去了。”

邵万千在为黎多情做这些事的时候,动作熟练又自然,仿佛他已经这样照顾她许久了。

这真是令人心慌意乱的动作啊!

她将这种心慌意乱当成正常现象,只要不是瞎子,被邵万千这种高富帅搂在怀里,小心脏都会像脱了缰的野马似的乱奔吧?

想到他如此娴熟的动作大概是经由他阅女无数锻炼出来的,她就忍不住鄙夷他。她的小手脱离他的控制,就绕到他身后,狠狠地掐了他一把。

邵万千的视线从女孩身上绕回来,轻飘飘地落在黎多情身上,抓住她作祟的手指扣在自己腰上:“你别闹。”

女孩的眼泪在眼眶里不停地打转,强忍眼泪的样子看着蛮可怜的,黎多情忍不住又在心里骂了邵万千两遍:“渣男。”

邵万千的烟灰已经老长一段,在他说话的时候,不小心掉在了裤子上。他松开黎多情站起身抖了抖裤子,然后开始收拾桌上的保温桶。他把所有剩菜都倒进垃圾桶,然后去病房内的独立洗手间里把盆盆碗碗冲洗一遍,再用纸巾擦干表面,递给笔直站在门口望着他的女孩:“这个挺贵的,你上班赚钱也不容易。拿回去再洗洗,还能接着用。”

女孩的胸口不住地起伏着,宣泄似的大叫:“邵万千!”

邵万千皱眉,竖起食指放在嘴边:“嘘,这里是医院,不是菜市场。还有啊,你要记住,对我讲话要礼貌,要客气,不要这么凶巴巴的。我已经不是你的男朋友,而且我脾气不好,很容易动手打人的。”

这应该算是苦口婆心、好言相劝了,女孩倔强地一把抢过自己的保温桶,狠狠地瞪了黎多情一眼,转身就头也不回地跑出去了。

黎多情抱着膝盖坐在枕头上,忍不住撇嘴:“别人是万花丛中过,片,片叶不沾身,你这是什么,万花丛中过,一,一片不放过?你说说你,到底伤了多少女孩子的心,她们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这,这辈子遇到你?”

“你不如问问你妈,问问她自己知不知道自己上辈子造了什么孽。”邵万千板着脸回答,径自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还不等他喝下去,就被她不客气地劫走,她问:“你知道喝水的声音应该是什么样的吗?”

邵万千显然没有料到她会突然问出这样一个没头没脑的问题,也跟着没头没脑地回答了:“咕嘟?”

“NO!”黎多情贱兮兮地举起矿泉水瓶,一口气喝了大半瓶,喝完还用一种充满期待的小眼神看向他,“听到没?”

“还是咕嘟。”

“是吨!吨!吨!”她重重地强调。

“咕嘟。”他淡然地否定她的说辞,拿了一瓶新的矿泉水,打开喝了几口。

“是吨!吨!吨!”

他突然用矿泉水瓶底敲了一下她的嘴巴:“一个拟声词也说得结结巴巴,吨就是吨,还吨吨吨,你不是吃饱了吗,吃饱了就滚回去睡觉。”

黎多情“哼”了一声,从他的病床上下来,穿上拖鞋,背着手十分不满地说:“我是关心你的安,安危才来看你的,不要把我的一片好心当,当成驴肝肺。”

“好心……”他戏谑地笑,“你是关心我的安危,还是关心我饭的安危?”

“虽然我,我吃了你前女友的饭,但我并不知道那是她给你送的啊,谁会知道你下,下午出车祸,晚上就惊动前女友啦,我以为是周暮云给你送的。”这话半点都不假,黎多情将双手插进病号服的上衣口袋,继续说,“我这个人虽然出,出身不怎么样,但冥冥之中,我就觉得自己应,应该是母仪天下、心系苍生的命,所,所以我关心你的安危也很正常。万一你变成植物人了呢,万,万一你半身不遂直流口水了呢,万一你缺胳膊断腿、秃顶了呢?”

邵万千正在整理被她踢乱的被子,听完这句话,眼神像刀子一样扎到她脸上:“我就不能完好无损吗?”

“不,不能,那怎么体现我心系苍生啊?那不显得我,我是母鸡孵小鸭,多管闲事瞎操心吗?”

邵万千冷笑一声,不羁的眉眼间浮现些许愉悦:“黎多情,你就庆幸你不是我亲生的吧。”

“我巴不得是你亲生的,富二代的身份谁会抗拒,我又不傻……”

“你要是我亲生的,我一天会打你八遍,让你知道什么叫小树不修不直溜。”

“啧啧啧。”黎多情露出不屑的表情,她已经摸清了邵万千的脾性,完完全全就是一个刀子嘴豆腐心的人。他的眉眼里有着天生的精明,透着一点坏,可心地并不及嘴巴那般狂放恶劣。她学着他的样子冷笑,“你还有心思修理我?不如好好想想自,自己有多少情债没还,弄得自己像段王爷一样,处处留情。”

见他瞪眼睛,她不服气地瞪回去:“凶什么凶,现在你可没有狼狗,也没有保镖。”

邵万千挑了挑嘴角,不再继续跟她争辩。他四平八稳地往床上一躺,对她招招手:“过来,我搂着你睡。”

“呸,你这个老不正经的,谁要跟你睡!”

“不跟我睡,还不滚回去睡觉,你叔叔我年纪大了,作息要规律。”

黎多情撇撇嘴,完全感受不到困意。不知道该去哪,该干什么,她只好朝他伸手:“我的手机呢?”

“不知道,大概在车里。”他说。

“那你的呢?”

“难道你认为我是先给咱们俩拍了一张受伤的照片,又把手机放进贴身口袋里之后才晕过去的吗,我怎么知道手机在哪里?”

“可是……”黎多情嘟了嘟嘴,很不高兴地抬起一条腿,用脚尖一下一下地点着地面,干脆走到他的床前,往他面前一蹲,双手托腮,一脸天真地看着他,“我不困,睡不着,你陪我聊天。”

“不,我困。”

“我给你讲,讲个笑话,你就不困了。”

“我不想听,一个结巴讲笑话有什么可听的。”

黎多情用尽毕生力气给他讲了一个她觉得很好笑的笑话,结果邵万千连嘴角都没抽动一下。

她干脆拿起他的拖鞋垫在自己屁股下面坐下,趴在床沿上喋喋不休,她问的问题他若不愿意回答,她就掐他的手臂。她说要听他和姜芷的故事,并摆出一副翘首倾听的天真烂漫模样,却被他寥寥几句就把故事给讲完了。

黎多情看过姜芷的自传,在自传里邵万千跟姜芷的故事可是十分丰富的。她本以为邵万千会以一句“那真是小孩没娘说来话长”来搪塞她,没想到他会真的开口讲他们之间的故事。

按照邵万千的说辞,他跟姜芷当年的故事是十分苍白的,不过就是姜芷青春貌美,刚刚调入他所在的学校,邵万千误把她当成女同学给撩了。后来知道她是老师并且大自己很多岁,他就老实了很长一段时间。慢慢的,姜芷就反过来撩他,一来二去,不清不楚,直到有一天姜芷邀请他去家里吃饭。

年轻气盛的邵万千觉得自己完全可以拿下姜芷了。可到了家里,才发现这个长得跟小姑娘一样的姜芷,已经生了一个那么大的闺女,接着便落荒而逃了。

后来姜芷找过邵万千几次,说要告诉他一个秘密。等他做好心理准备决定听的时候,姜芷又反悔了,决定保守这个秘密。

邵万千觉得姜芷脑子有毛病,就再也没搭理过她。

可毕竟曾经两心相悦过,也就勉勉强强算有一段姐弟恋吧。

黎多情好一会儿没有说话,邵万千侧过头看她,发现她已经趴在自己的床沿上睡着了。他推了推黎多情的肩膀,本意是想将她推醒,不料她人没醒,身子一歪,眼看就要躺到地上了。幸亏他眼疾手快,一把揪住她的衣领,黎多情的脖子软绵绵地向后仰去,发出一声如同猪叫一般的鼾声。

黎多情身上的病号服松松垮垮的,邵万千稍一用力,她领口的纽扣就被扯开两颗。女孩丰腴白皙的胸口瞬间袒露在他眼前,纯白的内衣,边缘是一圈蕾丝花边,可爱又不失性感。

邵万千的呼吸变沉,他忽地坐起身,长腿落地,弯腰将她抱起。他在海上抱过黎多情,知道她有胸有屁股,个子也不矮,体重也还算标准。

邵万千让黎多情躺在自己刚刚躺过的地方,对着已然被他一览无余的胸口犯愁。不看吧,白瞎了这迷人景色,看吧,又违背了他正人君子的行事作风。

“正人君子”这四个字在邵万千脑海里反反复复出现了好几遍后,他半眯起眼睛,视线大大方方地落在黎多情的胸口,“正人君子”四个字彻底烟消云散。刚刚是他多虑了,他忽然想起来,自己从来都不是正人君子。

大概是躺得不舒服,黎多情劈开腿,想要睡成一个“大”字。小腿一抬一放,一脚踹在了邵万千的裤裆上。

这一脚,踢得是相当有力,邵万千嘴角一抽,痛得弯下腰。他握住黎多情的脚踝准备扔到一边,睡梦中的黎多情感觉到受了束缚,带着一股怨气地猛一抽回,再一脚蹬出去。

邵万千闷哼一声,顿时冒出一身冷汗。这一脚简直要把他的灵魂踹出肉体,这小丫头睡个觉翻个身都要使出洪荒之力吗?

他强忍着把她大卸八块的冲动,把她无处安放的小腿扔到一边。

邵万千俯身靠近黎多情,近到可以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呼吸,他皱眉侧耳,想从她的呼吸中判断她是否在装睡。半分钟过去了,她的呼吸平稳绵长,是深睡的状态。他用手指捏了捏她尖尖翘翘的小鼻头,也没见她眼皮抖一下,看来不是装的。

“刚刚是谁说不困来着?”

他盘着腿坐在她的身侧,从枕头下面摸出两人的手机。打开黎多情的微信,扫了他的二维码,通过好友验证后关机,再放回去。

黎多情的手机没有密码,他的手机也没有密码。青山奈奈曾说,手机不设密码的人都是奇葩。

那他这算不算大奇葩遇见了小奇葩。

他第一次听到身边有人说“奇葩”这两个字,就是来自青山奈奈。他曾经很纳闷,青山奈奈一个二十岁才开始学说中国话的日本妞,怎么会把中国话说得比他还要利索。

邵万千考虑过自己要不要去睡沙发,后来还是直接躺在了黎多情身边,不过他先帮她把衣服的扣子扣好了。万一明早有人在他和黎多情都还未醒的情况下进来,那就说不清道不明了。

可是,三十六岁的他,还是太年轻。年轻到没有多想,在黎多情这个小姑娘身上,往往会发生很多难以预料的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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