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学期结束时，我没回家。
我家里并不是什么富裕家庭，想在这里打工赚点钱，尽可能减轻点父母的负担，就跑到肯德基做计时工。
我的班次安排在晚上，每次下晚班回来都是深夜了。这天我下一个班的哥们因为有事不能按时来，非要我帮他替再做两小时。结果等他来的时候，我一看表，已经凌晨一点了。
回来学校的时候都快两点了。假期里的校园本就已经空荡荡的，加上冬季的深夜，静得能听得到雪花飘落的声音。我抬头看了看，明明白天如此熟悉的一切，到了夜里竟变得面目全非，让我生出一种难以名状的陌生感。扑楞扑楞，不知哪里出来的一只鸟飞了过去，我心里一紧张，毛孔倒立，还是快点回宿舍比较好。我加快脚步，耳边似乎只能听到我的双脚踩踏雪地的声音。
但越是在这种时候，人的感官就越发敏锐。
穿过西门口，准备进宿舍区的时候，我听到旁边的小巷里传出了有人叫骂的声音，还有人撞到重物的闷哼声。两个酒鬼喝多打架，我懒得理这种事。但就在我瞥过一眼的时候，一个相当熟悉的身影被另一个人推搡着重重摔到墙上。
借着昏暗的灯光仔细一看，李夏旭！
另一个比他个子稍矮的男人，左手给了他一记耳光，李夏旭的脸一下子就被扇红了，一个趔趄扑到墙上，然后那个男人的右手立马从背后抓住李夏旭的后颈，再用左腿一横把他的身体狠狠地顶在墙上，嘴里骂道：“操你妈的小白脸，终于让老子逮到你了！我的女人你也敢招惹！你丫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吧？今天老子就教训教训你，看你还他妈还敢发骚不！”说完李夏旭的脸上又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然后，拳头、脚像雨点一样落下去。李夏旭毫无还手之力，但还算聪明地把后腰倚在墙角，双手抱住头，双腿交叉地护住胸腹，任凭这个男人拳打脚踢。
刚开始看到是李夏旭被打，我还挺幸灾乐祸的，心想你有一个章欣桐还不够，凭着长得帅就到处拈花惹草，活该你被打！然后本想转身离开。但站在那里一分钟感觉那个男人还没打够，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恐怕明天得给李夏旭收尸了吧？转回身看看他被打的惨样，毕竟是自己认识的人，平时关系又不坏，虽然有时被他耍来耍去，但这种关键时刻，一定得有个汉子的样！心里一种正义感油然而生，操，不就是打一架嘛！
我深吸口气，从巷子口窜出来，大吼一声：“哎！你打够了没？”
男人一惊，收回拳脚窜到一边，上下打量着我。我急走两步走上前一把扶起李夏旭。这货抬头一看是我，竟还挑了一下嘴角，眼里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神情。我心里暗骂，都这时候了你他妈还知道卖乖，刚才被打的惨样真想给你拿照相机拍下来。
那男人扫了一眼我们，说：“你他妈谁啊？老子教训小杂碎你也敢出来管！”
我看了一眼李夏旭，右手把他往身后一推，胸脯一挺，说“这是我同学，怎么了？在我眼皮底下欺负我同学就是不行！”
我做好了和他打一场的准备，但心里暗想，这货可千万别动刀！千万别动刀！
男人看了我一眼，“操！又来个小白脸，今天老子把你一起办了！”我把书包带在手上绕了一圈，紧紧抓住目前这唯一一样武器，眼里四下扫了一下，看看周围是不是还有称心应手的家伙。
但这时，男人却换了个说词，“老子还得回去收拾那个臭婊子，今天放你们一马！你俩给我等着！别让我碰见你们！”说完，吐了口口水，往后退两步然后转身走了。
我松了一口气，但心里却想他怎么说走就走了？
转脸一看，李夏旭已经站了起来，腰板挺得笔直，面色阴冷地看着那个男人的背影，那冷峻的眼神，蒸腾的杀气，和刚才被打的那个熊蛋判若两人，我心中一凛。但这种感觉转瞬即逝，一秒钟他又变回平时那个小白脸，见我回头就两只大眼睛可怜巴巴地看着我。我心里暗骂，熊样，你个马后炮！不当影帝都白瞎了你的表演天赋！
然后我一拍他肩膀，“行了，走吧。”
他向我一笑，“今天谢谢你！”
我没好气地跟他说：“以后别让我碰见你这破事，操，泡马子捅篓子还得老子帮你围解！”
“这不得谢谢你嘛！请你吃饭！”
我看看他嘴角还带着血，脸也被打肿了，冷笑了一声，“哼哼，还是等你养好了嘴再说吃的事吧。走了，回宿舍。”
“哎，等等，我有东西。”
我回头一看，他跑回几米外的地方，雪地躺着一个琴袋，是把吉他。李夏旭拾起琴袋，拍拍上面的雪，背在肩上又走了回来。
“你——会弹吉他？”
“嗯。这不假期去酒吧驻唱了。旁边有个服装店的女的晚上总来，这次非要我电话，刚才那个男的就是她男朋友，我还特意绕路回来的，没想到还是让他逮到了。后面的事你就知道了。”
“哦——”我心想，人长得帅，还会玩吉它，放着好好的妞泡不够还非到什么酒吧驻唱？你就四处得瑟吧，活该！先损他两句再说，“不过你怎恁怂啊？那人跟我差不多，还没你高呢！你就让他把你骑在地上暴打？”
李夏旭一笑，“他打一会儿就过去了，省得以后有麻烦。”
听他的话，似乎类似经历不在少数。心里一酸，你这是在臭显摆吧？刚才的怂样真想让你自己看看！
“哟，看来刚才我不应该出现呐。”
“不是那意思，你出来帮我我真心谢你！哎，看，前面的沙县小吃还没关，我请你吃宵夜！”
我看看他，“就你那嘴，现在还能动啊。”
“放心吧。走吧。”
我们进门的时候，老板两口子看着他那张脸也是欲言又止，时不时左看看右瞧瞧，心里盘算着，这么帅一小伙子被打成这样真是可惜了，然后又看了看我，难道以为是我打的？心头一紧，不敢直视。反倒是李夏旭若无其事地点吃的，又要了两瓶冰红茶。
我们沉默了一会。
到现在才觉得气氛有点尴尬。我想找个话题，没想到我们两个同时开口问道：“你怎么——”，我们又同时停下，感觉更尴尬了。
李夏旭手抚了一下头发，朝我狡猾地一笑，“你先说。”
“哦，我想问你怎么没回家呢，跑到酒吧驻唱？”
“去那唱歌能赚钱，给自己攒点学费。你呢？也没回家？”
“嗯，一样，我在肯德基上晚班呢。父母都是工人，我能多赚点就能少从家里要点儿。”
我们相视一笑，这个共同点还真让我们拉近了不少距离。
我接着说，“我还以为你家高干子弟呢，用不着为学费的事忙活。”
“还是花自己赚的钱舒服，你不也是？”
“我哪能跟你比，人长得帅，话剧社的副社长大编剧，成绩也挺好，还会玩吉他，出门就能碰上女的倒追。我跟你比不了。”
“你丫能不能不损我？从咱俩第一次见你就喜欢损我。”
“哎！你怎么不实话实说呢？这一学期可净是你耍我了！让我干这干那的！我损你这算轻的！”
他嘿嘿一笑，“那不还是因为你总损我。不过逗你也挺有意思的。”
“哎！你这*人！还上脸了是不？”
“行行行，汤来了，快喝汤！你这还有乌鸡呢！”李夏旭看老板把汤端来，连忙打岔道。
我忿忿不平地看他一眼。他朝我一笑，盛着热汤的勺子正好送到嘴边，却不偏不斜地碰到嘴角的伤口上，疼得他手一哆嗦，一勺子的汤全洒出来，反倒弄得嘴上，下巴上都是，这一下烫得更疼了。看他烫得快出眼泪了，慌慌张张地找纸巾，手忙脚乱的样，我第一次觉得这个二货还挺有意思的，于是哈哈大笑起来。他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又盛了一勺汤，一边双眼挑衅似地直勾勾地看着我，一边把勺子端端正正地送到嘴里一吞而入一滴不漏！然后，然后他脸就红了，眉毛眼睛嘴挤在一起，卷着舌头半晌挤出一句话：“超！这汤本乃就是这么唱啊！（草！这汤本来就是这么烫啊！）”这回我笑得快出眼泪了，上气不接下气，坐在椅子上前仰后合。可惜乐极生悲，椅子经不过我这么折腾，突然向后倒去，我哎哎地大叫着倒在地上。李夏旭见我这狼狈相，破泣而笑，那个开心。我心想着快点爬起来吧，用两下力居然没起来，用手一摸，原来是椅背的木板刚好卡在皮带和裤子中间，我憋得满脸通红，冲他囔囔：“你个二逼，快把我扶起来——我——我皮带卡住了！”说到最后一句我自己也被自己逗乐了，他一看我这个样子，像极了被翻起来的王八，早把烫嘴的事忘干净了，只顾着边捂着肚子大笑，边拿纸巾擦眼泪。旁边的老板两口子和三两个吃客，都被这突出其来的故事，惊得目瞪口呆，再看看我那窘相，一起爆出开心的笑声。
原来，冬季的午夜也可以如此欢快。
从这以后，李夏旭就不再去酒吧驻唱了，我帮他在我打工的店里找了兼职，和我做一个班。后来我就后悔了，本来平时都没几个人，他过来没几天，这个时段居然成了热点时段，总能来那么些花痴妹子小媳妇，有时候还有几个大妈过来打听小伙子有对象没，家住哪里有什么人这些个乱七八糟的。还有要电话的，偷拍的，买杯咖啡喝上一小时的。当初真不应该让他跟我一个班，这工作量比以前多了几倍！
这小子倒是轻松自在，不是笑着装傻就是装没听见，简直就是麻花不叫麻花——老油条了。
平时我们两个在宿舍时也常常找对方来玩，一起推反恐和星际，要不就出去打个球，再或者被这小子拉去健身房做运动。难怪他看起来还挺结实的，居然卧推能推70公斤！我想了想，我顶多能搞定65公斤，然后我就转身去玩跑步机了，过一会这小子顶着一身臭汗就过来了，看我跑得正带劲，就把袖口一撸，胳膊弓起来，展示他绷紧的二头肌，然后看看我，挑衅似的挑了挑眉毛。我没理他，心想你练的是胸展示什么二头肌啊？堵上耳机继续跑。
后来我们晚上回来就一起住我宿舍；再后来，这家伙就搬过来了，反正没别人，我也乐得多个人跟我聊天，晚上关上灯就聊人生聊理想聊女人聊家人，我才知道原来他爸是公务员，他妈是老师，上面还有一个哥哥，他不想花家里的钱，所以上了大学就四处打工，两年下来也基本能养活自己；再再后来，我们就成了损友。
什么是损友？男人都懂，能出门一起打架，能回家一起洗澡，能睡觉前互相扔袜子，能关上门一起***。而且重要的是，我发现他***时居然还会脸红！还有时咽口水，咬嘴唇，那感觉羞羞的！有一次我忍不住叫他一声，他“嗯？”了一声转过脸来，那脸红扑扑的，还咬着下嘴唇，眼神迷离，目光涣散，要不是亲眼所见，我实在想不出这个平时酷酷帅帅的大帅哥万人迷居然也有这么春心荡漾的一面！然后我就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小纯”，换来他几记重拳。又有一次，看完片我就问他跟欣桐发展到哪步了？他居然贱贱地说你别想歪了，我们就是好朋友！我说你骗谁啊，是个人都能看出来你俩什么关系，总粘在一起练拍戏，走在一起金童玉女的，还有她看你的那个眼神，既使你俩都说很纯洁，所有人也都不会信！然后他冲我一笑，盖上被子甩下一句：“睡觉！”
但过了不到一分钟，他忽然掀开被子，伸出脑袋直勾勾地看着我，说：“你喜欢章欣桐？”被他忽然这么一问，我一下子有点语无伦次了，“我，我，我没那个意思，她是你媳妇，我哪能打她的主意！你你你，你放心吧，没这么回事！”然后他用一种看穿世间一切的眼神望着我，悠悠地说：“你又没说你不喜欢她——”。
似乎被他说到了点子上，我觉得我的脸忽然一下子热了，还好关着灯，他什么也看不到，但我的声音更加语无伦次了：“没没没，没有，你别多想，这这这是你的事，你你别往我身上扯。欣桐那么漂亮，换谁都喜欢，你不也是有很多人喜欢吗？到哪都是人气王，跟你一个班我多干好几个人的活！”
他接着问：“谁都喜欢我？那你也喜欢我？”
我被他问怔了：“啊？这哪跟哪啊？”然后一下子反应过来，这时千万不能怂，绝对不能让他有半点疑心！然后心一横，说：“对啊！喜欢啊！那喜欢得不得了！”
夏旭一笑，丢下一句，“算了睡觉”，就蒙上被接着睡了。反倒害我一夜没睡好。我仔细想了想，我确实喜欢章欣桐。但是，我不得不承认，当夏旭出现时，我完全没有自信站在欣桐的身边，因为他们两个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才是受到所有人祝福的一对！我嘛，只要做他们的好朋友就够了！
就这样，我们做了一个多月的兼职。临近春节我们都要回家过年了。我回哈尔滨，他回河北。临行前他说要送我一个礼物，我说不用了，哥们儿还这么客气干嘛？他说都买好了。等到我上车那天，他把我送到车站，拿出个小盒子，居然是部手机！新款诺基亚6150！这之前我还没有过手机，这就被他惊到了，问他你送这个干嘛？赚钱了养媳妇去！他说拿你就当我媳妇呗，我直接就木了，然后他就笑，说你不是说喜欢我吗？我说，你做损吧男女通吃啊，他就哈哈大笑，说放心吧，你给我当媳妇也是个小的。我说滚滚滚，谁他妈给你当媳妇谁倒霉。原本想把手机塞给他，但我的手不听使唤，居然拿着爱不释手，结果，就被他直接推上火车了。
在家的三周里，我们每天都短信聊天，反正动感地带短信多，我当时的联系人也只有那么几个，于是把所有短信都浪费给他了，反而打电话的次数非常之少。
这时，手机铃声响了，还是高保真炫彩音效。奇怪，6150也就是个16合弦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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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正冬的手机响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