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的尸体被发现那天，天空灰蒙蒙的，从早晨开始，下起连绵不绝的雨。
雨点打在操场的水泥地面上，溅起一朵朵小小的银白色水花，巧心托腮坐在座位上，眼睛一眨不眨地朝窗外看去。
李文玉的高中有个经年延续的惯例，每年高二都会举办修学旅行，为期两天一夜，到邻近的名胜古迹游览。升入高中后学业紧张，很少有机会能正大光明地出去玩儿，李文玉对这次外出期盼了很久。
今年修学旅行的景点是一百多公里外的兰渝山，一条银带般的河水环绕着碧翠的山峰，山下是一座古色古香的小镇，古建筑群落保存得很完整。
第一天除了有几个学生的手机在集市上被偷，没有发生意外。第二天傍晚，自由活动时间，李文玉一个人离开了班级。
没有人说得出她什么时候离开的，意识到的时候，她已经不见了。
被当地人发现时，少女仰面躺在流淌的溪水里。苍白的脸上带着奇异的笑意，双眼静谧地闭着，仿佛只是睡着了一般。马尾上绑着的发绳遗失了，乌黑的长发在水流里散开，单薄的身体随着水波起伏，天蓝色的校服裙摆浸透了水，像一片舒展开的花瓣，在潺潺溪流间徐徐浮动。
根据后续的调查推测，她可能在山林里迷路，夜晚天色昏暗，失足坠入了山涧的溪水。
葬礼上，母亲搂着李文玉的遗照，撕心裂肺地哭嚎，一口气没喘上来，当场哭昏了过去，周围的亲戚姑姨们连忙赶上来，七手八脚地扶住她软倒的身体。巧心动作慢了一拍，孤零零地站在人群外。
父亲的头发白了大半，四十多岁的中年人，看上去已经显出了暮气沉沉的老态。
葬礼结束后，家里的气氛并没有恢复正常。
父亲借口加班，每天早出晚归，有时甚至连续几天待在公司，偶尔回来一次拿换洗衣服。母亲整个人垮掉了，支撑她的精气神仿佛一夜之间被彻底抽走，整天整天躺在卧室的床上，睁着眼睛，不知道在看些什么。
脏衣服杂乱地堆在沙发上，饭桌上布满油污的碗碟和外卖盒堆了一摞又一摞，垃圾桶满到溢出，地板上几乎没有下脚的地方。
放学回家，巧心在客厅冷不丁踩到一只蟑螂，吓得尖叫出声。
她强忍着恶心，提起鞋子，走到洗手间开大水流，将鞋底冲刷干净，压下胃里泛起的阵阵干呕。
擦干手，巧心沉默地穿上鞋，避开地面散落的垃圾，用电热水壶接了满满一壶水，按下开关。
雾状的水蒸气冒出，水开了，巧心泡了壶茶，倒进妈妈常用的水杯。她端起杯子，轻轻推开主卧室的门，走到妈妈的床边。
久不通风的房间，空气混浊，隐约弥漫着发酵般的臭气。
“妈妈，喝点水吧。”巧心轻声说，将冒着热气的茶端正地摆放在床头柜上。
没有人说话。
“……妈妈。”巧心咬了下嘴唇，低低地叫了一声。
床上的女人一动不动，除了微弱的呼吸以外，没有任何动静。
巧心在床头站了一会儿，慢慢转过身，离开了房间。
关门时，一滴冰凉的水落在她的额头，巧心捂住脑袋，茫然地抬起脸。
天花板上干燥一片，没有潮湿漏水的地方。
那天晚上，巧心把自己裹在被子里，无声地流下眼泪。
她把一切都搞砸了。爸爸妈妈没有对她更好一点，姐姐的离去彻底摧毁了这个温馨的家庭，曾经落在姐姐身上的关爱，并没有无缝移植到她的身上。现在，连唯一关心在意她的姐姐，也被她害死了。
不知哭了多久，巧心边流眼泪边迷迷糊糊地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里她没有许愿，姐姐没有出事，她们还像从前那样要好。
炎热的夏天，学校放暑假，巧心在家里吹空调宅了一周多没出门，这天被李文玉硬拉着去公园散步。
明晃晃的太阳高悬在天空，半下午的空气炽热得简直能把人蒸熟，地面干焦焦的，走在树荫下也没有几丝凉风。
“好热……我要中暑了。”巧心痛苦地扶着额头，仰躺在长椅上，掀起T恤的衣领，手拼命地给自己扇着风。
枝叶繁茂的树冠遮住大部分的阳光，叶片缝隙间投下些微明亮的光斑。
李文玉无奈地瞥了她一眼，“才走多远的路，娇气包。”
“我没电了，自动休眠，咻……”
隔了好久没听到声音，巧心睁开一只眼，惊喜地看到李文玉拿着两支冰激凌走过来。
“冰激凌要不要？”
“耶！姐姐你最好了！”巧心喜滋滋地舔了口，是她爱吃的香草味，甜蜜的奶香气分外冰爽。
“吃完继续走路哦。”李文玉在她旁边坐下。
巧心转了转眼睛，讨好地凑到李文玉身边：“姐姐，你的冰激凌是什么味道呀？”
“抹茶味的，要尝尝吗？”李文玉毫无戒心地递过去，话音未落，惊道：“喂，让你尝尝不是让你吃光！”
“哈哈哈哈哈哈……”巧心“噌”地跳起来，飞快地跑远了。
吃完了两支冰激凌，终于恢复了一点力气。巧心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好热，这么热的天气还要出门，我好惨。”
“放暑假也不能成天待家里，该出来散散步啦。”
“哼，你比妈妈还唠叨。”
“敢嫌弃我？以后你想听我唠叨都没机会了。”李文玉瞥了妹妹一眼。
巧心蔫巴巴地“哦”了一声，偷偷地瞅了瞅姐姐的脸。
李文玉下个月就要出国了，这几天都在打包行李，巧心负责在旁边添乱。无论再怎样开玩笑打岔，眼看着距离李文玉离开的日子越来越近，巧心的心情也越来越不舍。
“你会给我打电话吗？”巧心抿紧嘴唇，细声细气地说。
“想什么呢，国际电话那么贵。”
巧心垂下头，彻底蔫了。
李文玉偏头看了看她，忍了一会儿，实在忍不住，“噗”地笑出声：“逗你呢，直接开视频不就好了。”
对哦！刚才太心急都忘记了，巧心懊恼地扑过去：“你还笑我！”
姐妹俩扑腾着闹了会儿，李文玉拍了一下妹妹的脑袋，帮她整理好弄乱的衣服。
“你在家也要好好学习，记得提前为考试做准备。再等两年，我们就又可以天天见面了。”
“嗯，我会的。”巧心扬起脸，认真地点点头。
李文玉望着妹妹，露出明亮如太阳的笑容。
“……巧心，我们永远在一起。”
梦境的最后，姐姐微笑着对她说。
巧心唇边勾起微笑，怀着久违的轻松感从梦中苏醒，留恋地蹭了蹭枕头。脸颊感受到异样的触感，鼻端隐约拂过一股带着水腥气的呼吸。
她睁开眼睛，面前是姐姐森白的脸。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