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客做事情讲究计划,他习惯每天早晨六点起床,八点开始进入工作状态,除去买菜做饭等家务,其他时间全部投入写作,要不然就是查资料,每天都要写规定的字数才能休息。一本书完成以后,还要留一段时间专门用于修改,从头到尾修订几遍后才会发给编辑。
一成不变的规律大约几天前被打破,面对打开的文档,他忽然想不出要写什么。林客以为只是那天状态不好,然而第二天焦虑的情绪更重了,尽管拼命告诉自己按计划要写出多少字数,整个家的开销还需要靠他来维持,迫切的心情完全没有帮助,反倒加剧了他的困境。
仔细想想,有关的迹象早已出现。林客的第五本作品销量惨淡,连首印的三千册都没有卖出去,囤积在仓库里长期无人问津,只能回收到废纸厂,压成纸浆。这件事对他造成了挺大打击,一方面是付出全部心血的作品得不到市场鼓励,失去期待的丰厚收入,另一方面,书评人不再像他刚出道时那样对他充满肯定。
以中立客观闻名的评分网站上,这本书只获得了5.4分,连三颗星都没有达到。许多老读者评论说,这本书作为恐怖小说,最大的败笔是一点也不恐怖,关键谜题也没有什么新奇之处,还有几处情节设置看起来挺眼熟,作者在之前的作品里使用过,新作品里依然照猫画虎,有种偷懒省力的感觉。
林客并不避讳偷懒,有些创意是可以加工后重复利用的,让他不安的是,在写这本作品时,他并没有抱着想要省力的想法。只是写作的过程中,自然而然的用了早就用过的旧点子,他还以为这是自己新想出来的桥段。
他不知道自己出了什么问题,上本书交稿已经是一个月前的事情,林客渴望早点写出新的作品,创造出和从前一样精彩动人的故事,争取到更高的稿酬,清洗掉一次失败在心头留下的阴影。
然而,越是着急,越是写不出来,哪怕硬着头皮写出来的章节,第二天看了一眼就明白是废稿,完全无法达到出版的资质,林克满心急切地想要写出满意的故事,脑袋却不听使唤,犹如被堵塞住的通道,思绪贫瘠干瘪,放在键盘上的手指像冬天冻僵结冰的水面,动弹不得,敲不出一个有效的字眼。
今天也是一样,早晨起床,林客勉强装出没事的样子,心事重重地做好早餐,和林琅一起吃过饭,目送她出门,回到房间里,对着电脑怔怔地出神。
早晨的天阴阴的,到了中午云层散去,太阳冲破云雾,阳光洒在屏幕上有些刺眼,换作平时林客会站起身,把窗帘拉上一半,挡住光线,这次他一动也不想动,身体没有力气,只有轻微的呼吸声证明他还活着。
中午林琅发消息说和同学聚餐不回来了,林客动了动手指,回复她“好”,关掉手机屏幕扔到一边,搓了把脸。他感觉不到饥饿,早饭好像是刚刚发生的事情,眼睛长时间盯着屏幕显得酸涩,头昏昏沉沉,太阳穴传来刺痛,林客按捺住想要睡觉的欲望,瘫坐在椅子上,静静地发着呆。
天黑了,定好的闹铃响起,林客机械地做饭,回房间面对文档,直到妹妹林琅来找他一起看电影。
林客的心思挂在工作上,不然他早就会猜到,妹妹找他看的是恐怖电影。天不怕地不怕的妹妹,偏偏害怕看恐怖电影和鬼故事,晚上一帮小孩子讲怪谈都要捂住耳朵瑟瑟发抖,听到一言半语都能吓得睡不着。
有次林客嘲笑她胆小,林琅还振振有词地反驳说,这是因为她想象力特别丰富,哪怕听到一个设定都能自动脑补出鬼怪的形象,然后配上当前的情景把自己吓得不轻,“一般人想吓自己,都没这个水平呢。”
林客也是服了她的逻辑。
电影中断了一会儿,继续放映,幽暗的光线在客厅里变幻,林客偏过头,看了一眼正在专注地吃冰激凌的妹妹,林琅抬起眼,投来一个“你干嘛”的疑惑眼神。
林客笑了笑,摇摇头,“吃你的吧。”
电影依然在上演,夜深了,床上熟睡的夫妻,衣柜的门伸出一双苍白的手掌,空旷的房间里响起孩童的嬉笑,清脆的童音隐含阴冷,令听者不自觉毛发悚立。
林琅抱紧冰激凌,身体微微发抖,往沙发深处缩去。注意到哥哥看来的眼神,忍不住小声道:“看我做什么?”
“有这么可怕?”林客笑道。
“当然啊,我又不像你。真奇怪,无论找多恐怖的电影叫你来看,你都没反应的耶。”林琅捏捏他的手腕,作势测了一下他的脉搏,促狭道:“我都怀疑你是不是鬼了,不然怎么都不怕的。”
“成天脑袋瓜都在想什么。”林客忍不住给她一个爆栗,“别忘了我是恐怖小说作家,看恐怖片收集素材是基本操作。”
想想当年干过的事情,林客的脸色有点发青,还好客厅没开灯,昏暗的室内看不出来。“光是号称百年来最恐怖的十大电影我就看过几十遍,每个情节每个惊吓点翻来覆去研究,为什么鬼怪让人感到恐怖,怎样设置才能让观众被吓到心脏骤停,别瞪我,只是个比喻。”
林琅哼了一声,暗自心惊地抬起右手摸摸左臂:“那十部电影我到现在都不敢看……一部都不敢,光看情节描述就要吓死了,老哥你真非人哉。”
林客闻言额角浮起青筋,又想抬手送她爆栗,林琅连忙露出乖巧的笑脸:“是夸奖啦夸奖,正常人完全做不到!”
语气很诚恳,但是听着还是哪里不太对劲,像骂人的话。
“你能顺顺利利长这么大,不容易。”林客嘴角抽抽,勉强放下想要教训人的手。
“都是哥哥你养得好啊。”林琅将头靠在他肩膀上,眼睛亮晶晶,仿佛蕴藏了无数星光。
林客摸了摸她的头,唇角的笑意逐渐淡去,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