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喝茶就喝茶呀哪来那多话,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
最后三条土家汉子一起合道:“呦耶呦耶呓呦呦耶,眼前这个妹子噻今年一十八耶!”
我们唱的声音越来越响,最后干脆扯开喉咙嚎叫。声音几经反弹折射,隐入溶洞深处
覃瓶儿听得咯咯大笑,声音清脆悦耳,在幽深的溶洞中传得很远很远,“这《六口茶》歌也太有趣了咯咯爹妈都已经是八十八了,还有个弟弟是奶娃娃土家男人这么厉害?”
三条汉子被覃瓶儿最后一句话惊呆了。这妹娃儿平时不显山不露水,脾气柔弱,说话声音绵软细糯,没想到得意忘形之时,居然说出一句能把地上砸个大坑的话来。
覃瓶儿自知失言,俏脸唰地羞得通红,见我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狠狠掐了我一把,细若蚊蝇地说:“我不是这首歌明显是勾引人家姑娘的嘛唉呀!”覃瓶儿跺了跺脚,头垂得更低了。
“这首歌只是土家情歌中比较典型的一首,娱乐性强于艺术性,所以歌词不合理也没人追究”寄爷在后面稳腔落板地说。
“那也不能这样人家的嘛!”覃瓶儿娇羞无比,没好意思再说出“勾引”二字。
“这个覃姑娘就不晓得了,我们土家人历来喜欢唱歌,在没有受到儒家文化影响之前,土家人生性豁达乐观,对歌是寻找情侣最主要的方式哩!就是现在,硒都每年七月十二都要举办女儿会,那真是歌山歌海,男女一旦对歌对上了,大多成为终身伴侣,这样的事例数不胜数。不但找对象要唱,娃儿出生要唱,老人过世也要唱可以说,凡有聚会必定有歌,土家人就这样一路唱着走过几千年的沧桑”
“女儿会?那肯定很有意思,有机会见识见识下!”覃瓶儿兴趣又上来。
“你也不用到女儿会上去见识了,我们家鹰鹰就是一个土家情歌王子,你和他对歌就行了”满鸟鸟话里有话,覃瓶儿哪有不明白之理,轻啐满鸟鸟一口,瞟我一眼,“真的吗?”
“你听他的话,猫儿都要杀来吃。我哪里会唱土家情歌,小时候唱几首‘扁口歌’还差不多!”我苦笑着说。“扁口歌也好啊,唱来听听!”覃瓶儿不依不饶。
满鸟鸟“噗”的一口笑了。我无奈地对覃瓶儿说:“‘扁口歌’就象这样呜哇呜哇,哭泣,懂不懂?”
覃瓶儿轻轻一笑,不再央求我唱歌,回头对寄爷说:“您家唱的这些歌怎么都是男追女的歌呢?有没有女人回应的歌?”
“太多了!你听好,我嚎几首对唱情歌。”
寄爷先唱男声:“有情妹妹听我言,蜜蜂不进秋后园,情哥不恋无情姐,太阳不照背阴山,无情无意无姻缘。”接着又尖着嗓子唱道:“有情哥哥你莫呆,秋后园里菊花开,菊花谢了有梅花,有情哥哥只管来,背阴山上缘分在。”
“这是一首男子试探女子心意的,还有一首”寄爷话未说完,满鸟鸟陡然跳起来,尖叫道:“听!那声音又来了!”
我们又被吓一大跳,灼热的心仿佛猛地掉进冰水里,一下子就抽紧了。我们停住脚步,再次侧耳细听,却仍然没有听见任何异样响动。
满鸟鸟见我们不信,急赤白脸地说:“真的有么子东西在我们后面啊,我们一走,那声音就响,我们一停,那声音就没了!骗你们我是龟儿子!”
寄爷毕竟是寄爷,关键时刻稳得住神。他对我们一挥手,低声严肃地说:“走,往前面走,我们试一下!”
我们往前走了几步,这回听得仔细,果然有很低的叮零当啷声在我们后面不远的地方响起来,等我们吓得再次站住,那声音又没了。
“寄爷,是不是魂煞?”我忍着心跳,低声问寄爷,同时把覃瓶儿抱得更紧。
寄爷没回答,从我手中接过火把,从背篓里摸出斧头,顺着声音来源方向,小心翼翼地摸过去。我们三个站在原地,拥作一团,心都几乎跳到嗓子眼。
“办它奶奶的,原来是我们各人吓各人!”随着寄爷极富特色的咒骂声响起,他拿着一个粗铁丝做的8字形东西走了回来,“我的墨斗线啷格掉出来了呢?”
我看清楚了,那确实是墨斗的8形针,用来在木料上固定墨斗线头的。
寄爷从背篓里拿出墨斗,摇把收线,边摇边说:“莫怕,不晓得哪时候我的墨斗针掉了,扯出了墨斗线,我们一走,墨斗针被拉着撞在岩板上,才有那叮零当啷的声音。”
我们长吁一口气,哭笑不得。满鸟鸟抚着胸口说:“格老子的,我的魂儿都差点吓落哒!”
“可能是我先前摸东西时无意扯落的,当时地下有蝙蝠粪便,所以我们没注意,后来就走上岩板,我们才听见。是我粗心大意了!”寄爷不好意思地说。
弄明白声音来源,我们虽然对寄爷打不得,骂不得,心里却狠狠对他埋怨了几句:还好意思吼满鸟鸟哩,自己都是个棒棒!
满鸟鸟自然放心了,心情大畅,扭头对寄爷说:“罚你再唱几首情歌,算是给我们赔罪。”
“唱就唱!”寄爷不甘示弱,开口唱了个引子:“土家山寨歌子多,一唱就是满山坡,哪个妹儿听如意,上前与我打个啵!”
覃瓶儿绯红了脸,轻啐一口,低声对我说:“这老家伙也太没看出来呀!”
我示意覃瓶儿噤声,听寄爷破锣般的嗓子继续唱道:“红漆板凳三尺三,把郎拉来坐中间,一不要你陪姐玩,二不要你发誓言,变根丝线把你缠红漆板凳垫白帕,挨郎坐起好讲话,赌咒发誓要娶我,背到又落别人家,再起歪心遭雷打”
寄爷唱了一首又一首,悱恻缠绵的原生态情歌,唱得我们心旌摇动,陷入那痴情直白的情景当中,早已忘了我们身在何时,身处何地。
覃瓶儿紧紧搂着我的胳膊,鼻息急促,满眼向往。我暗道,“哪有男儿不痴情,哪有女儿不怀春”这句话真是说得太正确了。
寄爷还在唱着,声音越来越大,感情越来越投入,似乎回到了年青时的美好时光。歌声在幽深的溶洞中震撼悠远,绵延不绝。
我们对珠网般的溶洞浑不在意,机械地在歌声中向前走着,走着那溶洞深处的无尽黑暗也仿佛被歌声撕扯得支离破碎,变得无精打采起来。
我虽然听得心潮起伏,倒并不象覃瓶儿那样倾情投入,心里仍然很着急。象这种走法,几时才能找到出口啊?不过,我又有一丝庆幸,到目前为止,我们并没有见到尽头,这意味着前面还有希望。也许,前面不远就是出口吧?我暗暗祈祷!
此时,作为领路人的我,稍稍改变了前行的策略,不再专拣那高大而干净的溶洞走,而是遇到岔洞,始终进最右边的那个溶洞。这样的策略并没什么高深的用意,完全是玩那些走迷宫的游戏而得出的经验——这些密密麻麻的溶洞总应该有边吧?只要有边,找到出口的机率就会大许多。寄爷他们唱的唱得起劲,听的听得痴迷,并没注意到这个细节,跟在我后面,一路嘻嘻哈哈,似乎早忘了“魂煞”、“死煞”这回事儿。
寄爷终于唱累了,唱完最后一句后住了嘴。
当最后一丝歌声在溶洞中飘走的时候,我徒然听见后方一声女人叹息,“唉——!”声音是那么虚无飘渺,那么幽怨哀婉,那么透彻心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