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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共同的回声 (2)

可是,宋三郎看重的岂是那所谓的乌纱,他求的是主流社会的认可,是自己一生理想的归属!其实,细读此书,我们就知道,他的落草为寇不过是权宜之计,终其一生,他都在追求上尽忠于朝廷,下致孝于父母的理想。而他羽翼不丰的时候,朝廷是不屑于同他谈的。应该说,宋江最终迂回的实现了他的理想。虽然,抛却了半世快活,若干兄弟的性命。我一直想,中国绵亘几千年的封建文化和体制是如何维持的?看看宋江,我们就得到了答案。一个既不算标准的文人,也不能归为纯粹的武夫(我喜欢用“农民流氓”一词来概括他们),为了一个忠字竟至于斯,人真的是理念的奴隶,时代的果实。

水浒里真正称的上有文化的人当数吴用。百无一用是书生。可这个书生对于梁山可太有用了(或许,作者给他取此名的时候就想到了反讽?)三败高俅,两赢童贯,征大辽,灭方腊,多少赫赫战绩出自这位智多星军师的神机妙算,排兵部阵?可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吴用真正让人泪下的地方在寥儿洼。为了追随他情同手足的公明哥哥,小李广花荣选择了在此处自缢。那么,沉静睿智的吴用为何也会步其后尘?是崇拜,是追随?不是,都不是。是无望!博学多才的吴用本来以为跟了宋江,与梁山兄弟共进退,就找到了发挥才智的好地方。可事实是宋江的理想不过是做现有体制下的一颗小砖!那么,他这颗星星又怎能独自发光?中国的知识分子历来缺乏独立的人格,但我不明白的是,他们追随的往往都是那些可以称为农民(城市)流氓的人。张良之于刘邦,武侯之于刘备,刘氏之于朱元璋,还有 号称“与有肝胆人共事,从无字句处读书”的总理之于主席,等等。为什么?

不写了,越写越沉重,打住!

水浒的最大缺点在于全书杀戮太重。人命不值一文。还有就是不太尊重女性,我一直为阎婆惜不平,为潘金莲不值。但他还是最具脸谱化的古体小说,陪我度过了那么好的少年时光。真的很想谢谢它。

再来谈谈三国演义。说实话,我不太喜欢三国。正如李宗吾先生所说,这本书把国人性格的阴面暴露无疑。最为残酷的是,它还很现实的告诉读者,能取得大众意义上的成功者,一定是对厚黑两字身体力行的典范。怪不得有句俗语叫做老不看三国,少不看西游了。另外,三国不象水浒,在情节的推动过程中搀杂了很多当时的社会热点,风土人情,在结义杀戮之余,让人感觉到那么一点轻松。而综观三国全书,除了密谋(中性),就是战阵,连青梅煮酒都能写的惊心动魄,紧张的让人喘不过气来。所以说,水浒就是一幅清明上河图的小流氓版,三国则是泼墨八阵图的中国政客版。

后人对桃园三结义大为推崇。我想主要是心底对于全书背叛,猜疑,欺诈的总体基调的对抗。想想“宁我负人,母人负我”的曹公,仅仅因为对吕不奢一家的磨刀霍霍见疑,便杀了老友全家。而事实是吕家将其奉为上宾,本拟“烹羊宰牛且为乐”,不想却做了多疑的梦德老兄手下冤鬼。每读至此,我都不仅齿寒。相比之下,关云长的千里走单骑又怎能不让人对这种忠贞的兄弟之义大加赞赏?不过,虚伪的大耳贼最后不顾大计,疯狂地要为义兄弟报仇倒是让我大感意外,唏嘘不已。

关于曹刘,后世的评论太多,我就不罗嗦了。值得一提的是孙权,书中对他着墨不多,主要是其锋芒多被骁勇的父兄所掩。其实,作为一个衣钵家传,偏于一隅的守国之君,孙权作的几近完美。相比于上头两位,他可称为晚辈。须知曹刘都是和乃父一起因剿黄巾而起事的。他不象曹操雄才大略,挟天子以令诸侯,有吸引天下英雄的绝对实力。也不象刘备假仁假义,动辄以头跄地,扛着皇叔的招牌四处乞怜。他对父兄留下的老班底不卑不亢,既能兼听,又自有主张。赤壁一战,既有武侯舌战群儒,草船借箭之功。又有公谨计赚蒋干,棒打黄忠之力。可是,如不是他孙权眼光如炬,对自己和东吴的形势分析得当,拍板联蜀的话。哪有大江东去的风流人物,意锁二娇的铜雀又怎会闲置?另外,孙权提拔后进的勇气也不是前两位所能比拟的。当然,这跟经历有关。可比比同是儿皇帝的阿斗,我们就不得不佩服孙权。辛弃疾的一句词可算是对其最公允的评价“生子当如孙仲谋”!

另外, 我还是想提提武侯。出师未捷身先死,常使英雄泪满襟的诸葛孔明。在一个自比管乐,胸怀天下的人心里,知遇之恩有多重的分量?茅庐三顾的痴诚,白帝托孤的信任,就这样换得了一颗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拳拳之心!鲁迅先生评论三国时说,诸葛多智而近妖,刘备仁慈而虚伪。可是这个近妖的人硬是为了他刘姓的的江山累死在五丈原!不是天不灭曹,不是蜀中无大将。是一个忠义之人天生就不可能获得政治上的绝对成功!看看连他死后都能吓走的对手司马懿,装疯卖傻,胆小如鼠。他破不了武侯的空城计,他的儿子却能轻易的夺走曹姓江山。临表涕零的忠义还是抵不过佞臣的谗言,宁静致远,淡泊明志的高洁怎会有路人皆知的野心更有战斗力?那么,曾经潇洒的作梁父吟的武侯为什么那么拘泥,不能将扶不起的阿斗取而代之呢?那么,金戈荡寇的岳将军为什么明知是死还是赴那金牌之约呢?忠义啊,忠义,他害死了多少英雄,让多少志士死不瞑目?

中国的政治,永远是流氓的政治。

三国演义是那么真实,读他的时候我总觉得自己的心被撕得很痛。这里头有多少残忍,多少背叛?裸身而鼓的祢衡,倾巢无完卵的孔融,屈死的邓艾父子。不停背叛的吕布,最后却葬送在同样出卖了他的陈圭父子之手。懦弱的刘表,昏聩的刘璋,那么义无返顾的收留了刘备这头中山狼。张松的献图,马超的四面楚歌……唉!!

青山依旧在,几度夕阳红。就算我们能以浊酒尽欢,那阴暗的历史,丑恶的人性竟真能都付笑谈中? 最后谈谈三本书中我的挚爱——《西游记》。我个人以为,这部小说的高度,是前两部所不能比拟的。相对于《水浒》的历史画卷,它超越了时代界限,相对于《三国演义》的人性刻画,它提出的问题更具有普遍意义。那就是自由的宝贵和难以获得。当然,因为这个主题,全书充满了对权威和所谓真理的嘲讽与颠覆。

我历来都把孙悟空看做一个悲剧英雄。这只从石头缝里蹦出来的猴子(或许,作者想从他的出身去肯定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理论?)浑身充满了叛逆和不妥协。在他的生命历程中,所有的行为都是循着自由的目标。

因为能力的不同,每个生命对自由的尺度也是不同的。孙悟空的能量太大了,所以他追求自由的行为以及造成的后果可以称为天翻地覆。但正因如此,他的悲剧命运就开始了。作者告诉我们,在任何世界里,绝对的自由都是不可能的,任何自由都是有限度的。于是,这只一个跟斗能翻十万八千里的猴子被如来紧紧地攥在掌心。应该说,作为和玉皇大帝不同的另一个统治阶级代表,如来有水平多了。他看出了孙悟空追求自由的秉性,并巧妙地利用了它。他先是将这只猴子囚禁了500年,然后给了他一个有条件的自由。就是带上那个能限制他行为出格的金箍,护送唐僧去西天取经(这次取经的目的如同中国社会的一些巧立名目的会议一样可笑,试想,以如来的能量和权柄,什么样的传经布道不是轻而易举。磨练是什么?检验忠诚是统治者不倦的游戏)。被困已久的孙悟空委屈的接受了这种安排。他太渴望自由了,哪怕是有条件的。当然,叛逆的他心里还有别的打算。

他或许以为,完美的完成这次任务,如来可能会还他一个彻底的自由,所以,在西行的路上,他那么卖力,那么忘我。可是,天真的猴子错了。锁链一旦套上,怎会有打开的时候?紧缚的绳索和有有一定自由度的锁链没有区别。后者不过是让你离自由的门口稍近而已。每当我看到全书最后,给孙悟空封了一什么佛的时候,我就不由地替他感到悲哀。这个神通广大,名声在外的猴子,永远也不会有真正的自由了。谁知道唐僧之后,会不会还有什么宋僧,明僧?孙悟空是一只猴子,他懂得变通,可是人呢?那个葬身在火中的介子推呢?当那只猴子作为佛枯坐圣殿的时候,不知他会不会怀念花果山水帘洞的快乐时光?他会不会痛恨自己这一身能为别人所用,却使自己失去了自由的本领?他会不会羡慕那个结梦蝴蝶,在自由的秋水间凌波微步的文人?周星弛将本书中对自由的追求和不可得解构为爱情,获得了空前的成功。在他的大话西游里,孙悟空被解构成一个追求真爱的悲情城市青年。或许,在现代社会里,在青年的心里,自由真的已远不如价更高的爱情?哎,这只可怜的猴子!

朱八戒是西游记里最具人性化的一个代表,虽然他有着很多缺点,我还是很喜欢。他的前身可比孙猴子牛多了,他是天上的天蓬大元帅。所以,有些好吃懒做,爱打小报告,不愿承担责任,甚至贪恋女色的毛病就都可以理解了。中国,包括世界的官僚们不都这样生活着么?我们何必求全责备二师兄?猪八戒的可爱在于他随遇而安的性格和顽强的适应能力。他总是能在各种对未来的选择中找到当时看来最舒适最合理的判断。而不象孙悟空那样一根筋走到底。或许,多年的官场历练使他早就明白虚幻的未来远不如眼前的安逸来得真实?在这方面,那只视自由为理想的从未正经涉足官场的猴子又怎能相比?每当我看到曾做过大元帅的猪兄立志要做高老庄的女婿时,一股由衷的敬佩便从心底升起。最后的结局证明了八戒的高瞻远瞩,虽然对于他,不管是做什么使者还是做平凡人家的女婿,都能找寻到生活的乐趣。王小波的文章里有“一只特立独行的猪”,我想借用一下,把我们可爱的二师兄称做“一只永远快乐的猪”。

沙僧是块默默无闻的砖石,是棵自生自灭的小草,乏善可陈,不提也罢。

至于已经很难界定性别的唐僧,是官僚体制下精神被阉割的最完整的阶级代表。无德无能,却又身居高位。最为恶心的是他的主子如来竟然让他做几个人的师傅,好掩盖对几个人赤裸裸的利用!

最后还须感谢一路上不停为他们制造麻烦的各路神怪,没有与他们斗争的乐趣,很难想象不甘寂寞的悟空能走完这段乏味的求经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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