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月抓了药回府已是半夜,婉春早已醒来服侍在方宁雪旁边,惜月见她面无血色,便扶了她坐下,自顾得煎了两人的药服下。
次日,方宁雪还未醒,婉春见她面色红润,气色较前一日好的多,摸其额处,不仅不热,反而一片冰凉,便以指尖试探鼻息,忽而猛的抽回手来。
“惜……惜月,小姐她没气了!”
惜月一惊,手上的药碗应声而碎,黑色的汤药渐脏了裙摆。
二人俯至床前,异口同声道:“小姐、小姐、小姐醒醒啊!”
方宁雪眼前一片黑暗,这是哪里呢?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忽而看到前方有一处光源,遂循着光行着,光点越来越大的时候方才看清楚散发着光芒的是一女子。
凑近些看去,此女子面容娇俏,笑魇如花,怀中抱一木琴,方宁雪见她,莫名的好感油然而生。
欲问清此为何地,还未开口,只见那女子席地而坐,置琴于地上,十指撩拨间一曲《长相思》跃然于琴弦,荡漾在唇齿之间。
‘山一程,水一程,身向榆关那畔行,夜深千帐灯。
风一更,雪一更,聒碎乡心梦不成,故园无此声。
长相思,长相思。若问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见时。
长相思,长相思。欲把相思说似谁,浅情人不知……’
一曲奏罢,方宁雪见其琴上分明的刻了二字:玉音。
“娘……可是要带雪儿走?”
这人便是自己日思夜想的娘亲,见着此人,万般委屈皆化为泪水,方宁雪忽而如孩童撒娇般,泣不成声,可知方宁雪从小便从未撒过娇也未曾大声哭泣过。
“雪儿莫哭,娘来看你。”
女子赶紧收了琴碎步至方宁雪身旁,以袖口将她颊上泪水抚去,方宁雪顺势钻进玉音怀中。
“雪儿莫怕,雪儿在这世间还有更重要的任务。雪儿……要走下去!”
“小姐、小姐、小姐你醒醒啊!”
此时四周萦绕了婉春和惜月呼唤自己的声音,而随着两人声音的涌入,玉音一点一点变得透明。
方宁雪想要抓住她的手,却落了空,直至那女子的身影消失不见。
“雪儿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
“娘、娘、娘————”
方宁雪猛然睁开眼睛,果不其然,自己还活着。
两个丫头早已哭成了泪人儿,见方宁雪醒来,泣极而喜,尔后又泣。
娘,雪儿记下了,雪儿会好好活下去。
“小姐,那些书作……”
婉春以手肘去捣惜月,这丫头,不知何事该说何事不该说,小姐这才醒来,怎就提了焚书之事。
惜月意识到自己口无遮拦,忙捂了嘴巴,小心翼翼地看方宁雪的表情。
“无妨,烧的无非是些蒙了尘的纸张,才华于心,何止于纸上,即使烧了,也只是少了载体而已,精魂犹在。何况我有心有手,将这诗词歌赋列于纸上又有何难。”
“太好了!夫人快些好起来,我们接着写!”
刚听罢了“小姐”的称呼,忽而又被称为“夫人”,方宁雪这才又想起自己已是嫁与宇文怀琛,已成了他人妾。
明日便是小年了,按照惯例,宫中会设宴庆祝,恰逢皇上封了长姐方宁烟为妃,原本宴席只需琛王与王妃赴约,方宁烟却是特别吩咐要带方宁雪前去。
不知这方宁烟的心里打着什么算盘,但躲也躲不过,只好硬着头去吧。
一路,琛王与莫凤吟共乘一辆车马,方宁雪则独乘一辆,紧随其后。
莫凤吟倾倒于琛王怀中,身姿妖娆,两人谈笑风生,婉春惜月两个丫头未随着前去,这更显得方宁雪形单影只了些许。
宴席上。
皇上处高座,身下两侧为宫嫔与满朝文武座席之位。殿中心歌舞笙箫,好不热闹。
方宁烟今日红光满面,一身红粉,巧笑嫣然,若不是与她相识十数载,启知这面容俏丽女子是个心狠手辣又欺软怕硬的主儿。
“皇上,臣妾这几日不见妹妹,却见妹妹神情幽怨,莫不是这琛王府的九夫人不好当呢!”
莫凤吟坐在方宁雪的一侧,见方宁烟如此羞辱于方宁雪,一抹嘲讽漫上嘴角。
“小女子宁雪,还未特地谢过皇上指婚,府内家人待我甚好,劳烦姐姐牵挂。”
琛王听闻便气不打一出来,但他唯有忍耐,此宴会原本便是皇上为嘲讽他而有意所为,但愿方宁雪莫出了什么岔子,否则,定不会放过她。
“看来这七弟待你不薄,想来七弟自小心善,看到个阿猫阿狗的都能领回家去,也算是你的福分吧。”
皇上果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打趣他的机会,琛王心里暗自愤恨,一丝不悦故意让方宁雪看到。
想必这女人对于他人讥讽早已如同家常便饭,从她脸上并未表明任何情绪,这般看来,却也是美得惊为天人,但即便如此,琛王依旧对她恨之入骨。
席间,方宁雪忽觉头昏脑涨,想来是粗茶淡饭冷冷清清的惯了,适应不了这宫中的珍馐玉盘歌舞升平,便独自出了殿去。
忽而听得花园假山后有两人窃窃私语,其中一人声音方宁雪一听便知,便是那方家大小姐皇帝新封的娘娘方宁烟。而另一人声音方宁雪只觉熟悉,一时之间却是想不起。
只要有方宁烟方,宁雪便定会碰见霉事,方宁雪藏于竹丛之后细细听来,但那两人声音太小,难以辨识所说为何。
“是谁在那里?”
方宁雪一惊,听上去是一太监之声,莫非自己藏于此处,被人察觉?
藏于石后的二人闻声也皆为一惊,两人便从石后走了出来。
“呦,原是烟妃娘娘与华悦公主在此,老奴还以为是哪个偷懒儿宫人,多有得罪多有得罪啊!”
“本宫与华悦公主在此处说些女儿家的私房事,可险些教刘公公听了去。”
方宁雪开玩笑般打趣,惹得刘公公一脸无辜,这刘公公可是宫里的老人儿了,原本是服侍先帝现又服侍当今的皇上,就连方宁烟这皇妃也是得罪不得。
华悦公主自小便性子乖戾,自然是不会吃刘公公这套,留一个“哼”字之后便气呼呼的走开了。
方宁烟则慢条斯理的唤来随从一同离开。
碍于两人还未走远,刘公公也尚未离开,方宁雪依然藏于竹后屏息凝神。
想来曾见华悦公主两次,都未见其身旁带有宫人随着,看来是个任性又乖张的主儿了,脱离世俗的性子倒是让方宁雪有些许羡意,只是这般不谙世事,也容易被他人利用吧。
“出来吧,还要老奴请你吗?”
不好,莫不是早已被刘公公瞧见?或许刘公公一早瞧见的就是方宁雪,而非方宁雪与华悦公主。
“小女方宁雪谢公公不拆穿。”
“你就是琛王的妾室,烟妃的妹妹?”
刘公公上下打量道。看这身段儿模样并不输那方宁烟,只是这命有所不同罢!
“若你是这宫里人,我必定会数落一番,搞不好还要降罪于你,但见你并非皇宫之人,也就此作罢!你快些走开吧,可别让我再瞧见你。”
好在这刘公公并没有追究此事,便省去一些麻烦,只是不知这方宁烟与华悦公主这葫芦所卖何药,方宁雪心中乱作一团。
“嘭!”
这正行在回宴会之路上,心慌意乱之中不知何物撞在身上,下巴之处尤为疼痛。
低头间,只见一女孩站在面前。模样安静俏丽,大约十一二岁,比方宁雪低出一头,双眼似一汪春水般灵动,却又如冰封的河川一般洁净。
“何人在此漫步,可知所撞何人?”
说话的是一丫鬟。
“撞了当今皇后,你可知罪!”
另一丫鬟至女孩身旁,查看着是否有佯。
皇后?原来这便是皇后。
之前听闻这皇后本是当今太后,也就是当今皇上之母的侄女儿,年十二,太后的心思,无非就是怕这江山落入他人之手,便把本家女儿嫁与皇上。
这皇后虽嫁与皇上,但因年纪尚小,不得皇上宠幸也是自然,还听闻这皇后从小便患有哑疾,不能说话也不会哭闹。
“皇后娘娘恕罪,小女子无意冒犯,还请高抬贵手。”
皇后身后的丫鬟刚要张口责怪,便被皇后示意制止,随即便冲方宁雪露出笑容。
方宁雪虽不解,但也是知了这皇后并无敌意。
皇后将两手伸至脑后,解下颈上红线,红线下坠了一颗玛瑙,慢慢放置方宁雪手中。
“娘娘……”
身后丫鬟有意劝阻,却见皇后并无收回之意。
“皇后明示,小女子不知何意。”
手上的玛瑙足足一两之重,略带有皇后的体温。
“皇后喜欢你,你收下便是!”
一旁的丫鬟解释道。
只见这皇后便笑魇如花般慢慢走去,方宁雪目送她一点点消失在霞光里。
除婉春惜月在外,从未有人给过她这般感受,为何皇后见自己一面便是喜欢,方宁雪来不及多想,便回了宴席。
刚回殿中,便碰上方宁烟与华悦公主异样的眼光,方宁雪有预感,今日两人假山后商量之事定会于方宁雪不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