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武十年春，云生殿。
殿堂中静默无声，灯火敞亮。
一人高高端坐于龙椅，面色冷凝，眼神中透着戾气，似乎即刻便会发作。
“风戚。”他淡然开口，声音压抑低沉，惊得众人不由身颤。
“边境三万军于一日前覆灭，徐将军生死不明。”风戚语毕，负手立于龙椅旁。
他抬眼看坐在龙椅上的人。
因比旁人近许多，能清晰看到眼前人的手青筋暴起，尽管极力克制，却怎么也收不住。
垂眼，不敢多言。
皇上这次是真的怒了。
而风戚的话瞬间震惊跪于殿中的群臣。
他们很清楚，下落不明的将军——徐渊，对眼前这位九五至尊有多重要。
因此，坊间传言，说皇上的半壁江山都是将军打下，将军要是谋反，皇位必拱手相让。
在世人心中，皇上早已不那么重要，而是这将军怎么样。
不过有些话他们真的说对了。
在徐渊还是侯府世子时，相貌才气冠绝京城，一手水渊枪诀无人能敌，可谓文武双全。
现在的皇上在那时还是太子，只有徐渊肯帮着当时被众人遗忘的太子。
曾有人听说徐渊率亲兵围了先皇的寝宫，对外宣称先皇龙体抱恙，实则是将先皇软禁在寝宫中七日之久。
先皇的体质常年来每况愈下，没用什么手段，第七日晨间便驾崩了。
徐渊则借此助太子登基，且在半月内，将依附于三皇子的党羽清除的一干二净。
不管其势力怎样，不管背后有什么人，皆一视同仁直接抄家，就连妇孺儿童都不放过，心性残忍令人发指。
自那以后，皇位之争才算尘埃落定，内乱就这么被外族人轻易平定。
而皇上在这期间所做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因为他完全是倚仗徐渊才坐上皇位。
不管是朝廷还是王权贵族皆不解，为何不得宠且无权无势的太子会受了徐渊亲囊相助。
开始大家都以为徐渊会假借扶持之名，来日伺机而动，一举篡位。
可徐渊在后来的日子中尽心尽力辅佐皇上，用行动证明其衷心日月可鉴。
在平定内乱第一年，他自请退守边疆，拥兵十万，从边疆到京城路途遥远，他以多年不曾归京。
边疆毗邻塔姆格，管制极其疏松。
塔姆格与荒川人一样，善战，国家以草原为领土，国民兴游牧，居所每年跟随四时季节而变。
因其领地广阔，物资匮乏，很少有国家会消耗财力兵力去攻打，塔姆格便成了边陲之地，鲜少有国家过问。
两地相近，民族通婚已是常事。
长此以往，导致边疆士兵组成复杂，部分苍晧国人，部分塔姆格人，懒散且桀骜，难以驯服。
当徐渊长途跋涉到达边疆长阳城，他看到士兵的第一眼只觉满眼萎靡之色，所有人满脸写着无精打采，而有些塔姆格人更是多次挑衅这位少年将军的威严。
但徐渊是什么人？曾领着几千军马耍得敌方将领团团转，到最后摇尾乞怜匆匆而归。
如此少年英才，治理士兵当是有自己的手段。
恩威并施下，仅半年不到，便将那群虾兵蟹将培养成戒律严明，骁勇善战的士兵。
恰逢那年冬月，荒川人再犯，徐渊带领昔日散乱的士兵再次成功击退入侵者，迫使荒川人不得不退避百里之外休养生息。
此战胜后在军中声望更盛，短时间内甚至是压过皇上。
但徐渊并未任由声势发展，而是偃旗息鼓，不再干涉朝中任何政事，守着他那穷苦边疆乐此不彼。
赫赫战功使徐家的地位在京城水涨船高，曾经式微的候府，在徐渊的打拼下位列权贵之首。
京城中，无人不知徐渊，就连三岁小儿都知徐渊是何等枭雄。
可如今这位天之骄子却在边关折兵三万且生死未卜？怕是换任何人听到这话都以为是说笑。
“皇上，眼下徐将军生死不明，长阳城岌岌可危，荒川人必定趁此动乱，须在这之前另派他人即日赶赴边关。”卫博文在旁说道。
卫博文的话令众人侧目而去，眼中透着鄙夷。
卫博文乃辅国将军府嫡子，二十有七，位列正四品军器监。
本是个吃白食的官阶，但近年来国家时有战乱，这有名无实的官儿才渐渐启用。
在场的人或多或少知道他与徐家有过节。
这次出事必是要徐家人负责，他在旁说着举荐的话，可司马昭之心人尽皆知。
话里话外都挑明了让徐家人再次率兵前往，徐家总共就两个儿子，除了徐渊，还有其胞弟——吏部侍郎徐恒。
卫博文同党人附和：“皇上，卫大人说得是，既然失踪的是徐将军，徐大人想必也担心，不如就遂了大人愿，让大人带兵前去寻回兄长，再另派些兵马支援长阳城。”
旁人听了不由心惊。
吏部侍郎去边疆，文官怎能领兵？况且徐恒本人都不曾说话，怎的这些宵小开始惺惺作态起来。
即便是这样，其余人依然不敢出言反驳。
卫博文的背后是当朝左相谢南山，谢家与卫家属姻亲，在朝政中自是站在卫家一党。
而卫家向来狂傲无理，自视甚高，有消息说卫家已在私底下招兵买马，暗中培养势力。
但皇上从未有任何反应，任卫家独大，朝局被卫家搅和得乌烟瘴气，连皇帝都忌惮三分，其余朝臣也是有苦难言。
卫家留不得却也动不得。
而徐家是唯一敢与卫家抗衡的势力，两家都是武将世家，曾在兵力上起过纠纷。
卫博文在朝中向来以睚眦必报闻名，曾多次算计徐家，最终都被徐渊轻而易举化解。
但今时不同往日，徐渊自请退守边疆，不再过问朝事，朝中能动卫家的屈指可数。
众人如刀俎下的鱼肉，任人宰割。
而徐家至今能在朝中屹立不倒，是因为卫家忌惮徐恒才迟迟不动手。
徐家有此双骄也难怪他人会绞尽脑汁来为难。
徐恒今年二十有六，其雄才伟略不输自家兄长，连三朝元老对其也是夸赞有加，说此子来日必成大器。
但因过于年轻，朝臣大都推说他资历浅薄，无法担重任，升官的事便一拖再拖，否则又岂会局限于小小的吏部侍郎？
徐恒是武将儿子，可浑身上下半点武功不沾，说是天生脉络虚弱，不擅习武。
侯爷侯夫人曾遍访名医无用，后来徐恒长大从了文官路，官途坦荡，子欲养而亲不待，侯爷侯夫人早已逝世，实在令人唏嘘。
话又说回来，长阳城占地广，临近荒川人的居住地，兵荒马乱，难民四处逃散。
这事始终令历代君王头疼不已，兵马派了不知多少，但就像往大海里丢入小小的石子，激不起丝毫波澜。
吃力不讨好的活自然没人干，个个对这事唯恐避之不及，而徐渊是主动请缨前去。
眼下徐家出了这等祸事，如果说让徐家人负责是责任所在，那么派文官前去边关，未免过于欲盖弥彰。
众人在旁赞同反对声四起，终究是没讨论出个所以然。
当事人徐恒则摆出事不关己的样子，眼睛微阖，指尖摩挲象牙笏，不知在想什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