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内侍将美人榻摆在了朔华殿的蔷薇花架下,披一件狐裘,捧一卷诗册,略略翻了几页,便在蔷薇架下悠悠睡去。
我是被耳畔的一阵风惊醒的。睁开眼时,便见皇帝的身影正站在我面前。
“陛下,你挡着妾的阳光了。”我揉揉眼,咕哝着说道,却并不起身。
“秋日天凉,你到这外间来睡觉做什么,不是还病着吗?”
“妾披着狐裘呢,那里会冷。”
他拿起我的诗册,不经意问道:“读到那里了。”
我只笑不语,看他翻到了我用一支蔷薇花夹页儿标记处,那里写着“心乎爱矣,遐不谓矣。中心藏之,何日忘之。”
“又是红豆,又是诗三百,你既好了,为何不来找孤王,偏偏要孤王亲自来找你。”他卷起书册,顺势坐在我旁边,用书册轻轻敲了一下我的额头。
我揉揉额头,气鼓鼓地瞪了他一眼:“妾哪里没来找陛下,只是途上遇到陛下新封的李美人,想着陛下或是忘了妾了,所以只敢送一盘糕点去,以表心意。”
我不待他开口,却指着不远处陈常侍提着的食盒道:“妾若没猜错,那食盒里定是妾刚差连翘送去的桂花糕吧。陛下让陈常侍拿过来,我们一起吃了吧。”又转头看向银杏,银杏会意,很快便取了厨房尚还热着的桂花糕来,另煮好花茶,呈了上来,取了水让我们净手,便同陈常侍领着一众宫人屏退。
皇帝笑着望向我:“你这那里是给孤王做糕点,分明是自己想吃了,顺道想起孤王吧。”
我却捏起一块糕点喂给皇帝,不紧不慢地笑着说道:“陛下难道不曾听说红豆最能寄托相思的么?妾想着,人们常以共同望向同一轮皎月传递相思,如今妾与陛下同吃一种红豆的糕饼,也是能互相感应到彼此的思念的。”
“这话说的好听极了,可孤王听来,却还是有几分醋意在里头。”
“妾若说自己没醋,陛下必是不信的,可若妾说自己醋了,又想着跟在陛下身边学习了这么久,好歹也能学得几分陛下的庞博大气,若这便醋了,岂不是丢了陛下的脸?”
“孤王一句,你便有十句等着,如此,倒是怎么说你都不是了。”
“那我们忘掉这个话题便好了,不是吗?说来陛下来了这么久,不曾发现臣妾的红疹都消失了吗?当日妾说过还陛下一个完好如初的婉婉的,陛下说说妾现在可还美如当初。”
他果真开始细细地端详我的容貌,渐渐的,眼中便浮现出丝丝情愫来。
“说来,婉婉似比当初更美了几分。”
“妾也这么觉得呢。”我毫不犹豫地附和着。我吃了这些天的药,气色自然是好得多了,银杏与连翘也常说我较之前容貌更艳丽几分,其实哪里会变化呢,大抵是我与高婉樱气质上的不同吧,从前的高婉樱想来是个温婉沉静的闺秀,故而即使容貌本便有几分艳丽,也未曾体现得有多明显。
容貌,是不会变的,自我的魂魄附身于她的躯体的那一刻开始,直至死亡,高婉樱的身体都不会再有任何变化,不会成长,若我能好好保养的话,也不会腐化,这具身体的时间永远停在了高婉樱去世的那一刻。好在,我也不必在这里待太久,不必担心被人发现异样。
“陛下还未歇中觉吧,不如便在妾这里休息一会儿,妾给陛下念诗可好?”我起身坐起,他便依言躺下,枕在我的腿上,闭上眼来休息。
我便轻轻柔柔地开始念诗,直至他的呼吸逐渐平缓。
四下皆静,皇帝的嘴角挂着微微的笑,面容平静安详,我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那样有力而节律整齐。
为什么,分明他的手上沾满鲜血,做下那么多恶事,他能如此安静地睡着?我的睡眠极浅,我甚至从不曾见过他有一夜梦魇过。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人呢,是什么让他能如此漠视生命,如此心安理得。
我心底突然生出另一个念头来——他送我的那把匕首,我或许应该改良一下,在它上面施上摄魂的咒语,我的家人因他而魂飞魄散,那么他也应该不得往生才对,这样才公平。
有风吹过,我替他理了理鬓间被风吹落的碎发,继而将手停留在他心脏的位置,感受着他的心跳,心里却想着,若是它停止跳动会是怎样呢?
一边如此想着,心里便不由冷上几分,可很奇怪,心中分明是如此邪恶的想法,嘴角却仍旧挂着温婉如春的笑。
我似乎,也越发可怕了呢。